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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去居然数日未现,公子也不见半分懊恼,白陌实在不懂,不过很快他没心情琢磨主人的情绪,接连而至的意外像一出惊悚不断的闹剧。茶壶里捞出一只通体碧绿的蜈蚣,门缝里一群莹彩的茸毛小虫,浴桶浮出数十只软塌塌的蚂蟥。
各种要人命的毒物频出,左卿辞气定神闲,秦尘面不改色,唯一的变化是褥子多抖一抖,行囊多翻几次。连日下来白陌渐渐沉不住气,开始心浮气燥。直到一日宿前,左卿辞道了一句:“你跟了我三年,仍是历练太少,不要涪州未至,却折给了几只虫子。”
白陌一悸,犹如从障中惊醒,冷静下来不再被意外牵动,暗里的人却捺不住有了动作。
越近涪州,四野山林愈盛,道路两侧林木粗壮,浓荫蔽日隔阻了天光,纵是白昼也暗如暮色,秦尘驾着车奔驰了半日,猛然急剧的勒停。
白陌情知有异,探窗望去,见两个陌生人挡在了路上。
一男一女,男人一双三角眼阴毒残忍,古铜色的肌体异常壮硕,臂上勒着一枚嵌满倒刺的铁环。女人妙目盈盈,两弯挑眉,肌丰而腴白。
一望即是来者不善,车驾上的秦尘一手执鞭,劲力内蕴,已是全神戒备。
“小哥好驭术,让我们一路追得好生辛苦。”女子妖娆的笑,媚态撩人:“车里那位俊俏的公子,可否让奴家瞧一瞧?”
左卿辞睃了一眼前窗,漫声道:“姑娘可是又要卖花?多谢了,不必。”
女子飞过一个风骚的眼波:“奴家仅是想和公子亲热的说说话。”
连番意外的幕后人终于现身,白陌禁不住心跳。
左卿辞懒得废话,低喝一声:“冲过去!”
秦尘闪电般挥了一鞭,四匹良骏长嘶一声,扬蹄而动,奔向山道上的两个人,急冲之下声势惊人。
一男一女冷笑着并不闪躲,马车到眼前才突然左右分掠而起,空中飘然一旋,凌空折向车内,足尖刚要点上车椽,忽然双双一退,凌厉的鞭影擦衣掠过。
秦尘心分二用,一边驭车,一边以长鞭驱赶,逼得两人腾挪躲避,良骏又奔驰极速,一时竟进不了车厢,坠在了车后追赶。
“这位小哥好生不解风情。”女人嗔了一句,长袖一抖,一群异彩纷呈的蝴蝶自袖口飞出,倾扑车内。
车门宽大,锦障未落,这一群蝴蝶色彩艳得诡丽,灵动轻忽扑入,教人措手不及。这种彩蝶极小,飞速极快,为中原少见的异种,一旦蝶翅的毒粉触上人的肌肤,必是溃烂蚀骨。
女人心头还在惋惜那张少见的俊颜,忽然见群蝶如潮水般退回来,刚逃出马车就纷纷跌落,双翅无力,如铺了一路锦毯。男人大为惊诧,右臂一振,一只亮黄的毒蛙落入车内,待要跃动突然停了,哀鸣一声便往外蹦,仿佛车中有什么可怖的事物,转瞬如彩蝶一般跌死车外。
男女二人望去,车内的人好端端的坐着,并无什么异样的举动,女人俏颜色变:“怪了,毒虫竟然无用,强杀!”
两人纵身一引,向奔马甩出一蓬毒蒺藜,秦尘如背后生了眼,长鞭一挥砸落大半,奈何数量太多,仍有一两颗自鞭缝透入,打中了马臀。四骑中的两骑惊嘶着痛跳,没几步便哀嘶跌倒,马车在巨大的冲撞下磕停。
白陌在马车失控的一瞬扶着左卿辞翻出车厢,跃上一匹马,挥断车缰疾奔而去,秦尘不声不响,上前阻住了两人,眼前目标逃遁而去,女人神色一厉,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长啸。
奔出数里,后方寂然无声,白陌稍缓了缓缰。前方的道路空无一物,层层树荫间望去淡尘氤氲。白陌正要前行,左卿辞止住他,凝目打量了一番:“前道布有无相尘,一旦吸入生灵立毙,不可踏入。”
一经提醒,白陌霍然惊觉,周边的山林呈现出一种诡秘的静寂,鸟啼虫鸣全无。
道边的一颗大树后转出一个穿大红缎衣的孩童,梳着冲天辫,双袖捂脸呜呜的哭。仿佛被吓坏了,跌跌撞撞的向人拢过来。空道幽林,这孩子未免来得太过蹊跷,白陌以鞘点向孩童肩臂,对方根本不知躲闪,他疑是料错刚要撤剑,左卿辞突喝:“廉泉!”
白陌反射性的转攻廉泉穴,待思过来心头一惊,廉泉是要穴,就算是用鞘也足以取这孩子的命了。眼看鞘尖堪堪点上穴道,孩童身体忽然一移,白陌本能的变招连刺,数下均被闪避,孩童也被逼退了数步,见势已露,孩童索性不再掩饰,垂下了掩脸的双袖。
白陌顿时吓了一跳,对方一张脸枯扁干黄,皱纹纵横,哪里是天真孩童,分明是个成年的侏儒,穿着大红衣说不出的诡异。
此人形貌如此特殊,白陌几乎立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脱口而出:“鬼童子!”
南疆一带有几个血腥人物,鬼童子就是其中之一。传闻其年幼时被人囚于笼中,数年后虽被释出,身量已定,加上昔日的凌虐致使心性大变,手段极是残毒。乍遇恶名昭著的凶徒,秦尘又被人缠住,白陌虽然外表镇定,心底着实有些慌了,一咬牙冲了上去。
鬼童子何等老到,看出白陌是个经历不多的雏儿,枯瘦的手一展,乌黑指甲犹如一双鸟爪,挥来划去极其阴诡,触上利剑如金石相击,竟然分毫不损。
白陌的剑术受过名师指点,尽管经验稍逊仍是撑住了,只盼稳住局面拖到秦尘来救。鬼童子是幼童身形,毕竟不如成人,斗了一阵气力不支,被他逼入密林。白陌一时信心大增,忽然鬼童子冷嗤一声,避过一剑刺击,乌黑的长指借力在剑上一点,剑势顿时一歪,长剑没入巨树。
白陌眼前一空,鬼童子已腾身而去,闪电般掠向左卿辞。
猝不及防之下慢了一拍,等白陌弃剑追上去已经迟了,他霎时冷汗涔涔,眼见鬼童子已逼落左卿辞身前,长指如刀并切而落。“公子!”
左卿辞背抵树身,眼眸深而微凉。
鬼童子的冷笑在空中回荡,索命的长甲满布漆黑的剧毒,只要划破一点肌肤——
或许真有什么听到白陌惊喊,瞬息之间,左卿辞消失了。鬼童子的长甲划空,树身多了几道狞白的裂伤。他蓦然抬头,阴森森的目光射向密林,声音苍老而粗唳:“何方贱种,坏我大事!”
静悄悄的树林没有半点声音,鬼童子正待扑入察探,远道出现了一袭妖娆的艳裳,正是此前拦住车架的女人,衣饰有几处破碎的血痕,她来得极迅捷,转瞬已至树下,劈面便问。“可有得手?”
鬼童子满脸的皱纹仿佛拧起来,阴狠而诡厉:“点子扎手,老解呢?”
“老解栽了。”女人银牙恨咬,话语怨毒:“那小子不是一般人,不过中了我的毒,趁他未至,立刻把事情了结。”
白陌听得又急又气,横剑上前:“就凭你们也想加害公子,作梦!”
女人看着白陌,俏面多了一丝惊疑,“老鬼,是这小子扎手?”
鬼童子冷声一笑:“老子还不至于连个雏儿都收拾不了,林子里还有一个作梗的。”
女人弯眉一紧,戾气横生:“一起上,谁得手谁拿老解那份。”
鬼童子也不废话,直接动上了手。
局势骤紧,白陌左支右绌挡了几个回合,被鬼童子踢中肋下摔落丈外,眼睁睁看着两人扑入林中。密林蓦的乱起来,劲风迸射,枝桠纷落。白陌看不清情景,一颗心悬在半空,忍痛爬起来想冲进去,忽然艳裳女人弹身而出,矮小的红影也随之而退。
白陌定晴一看,鬼童子十根长甲折了六根,女人腰肋腿上多处有伤,两人均是狼狈。
两三株高大的槐树经不住力量的摧折,轰然倒落,扬起漫天落叶。落叶止息后,密林现出了一块空地,碧茵茵的草地焦萎发黑,遍布枯叶与鸟雀残尸,同时还多了一个人。
苏云落垂手而立,布衣素裳上有两道裂伤,不见血迹。白陌顿时松了一口气,连看她寡淡的面庞都变得顺眼起来,这女人虽然品性恶劣,但总算是出来了。
艳裳女人的笑容早没了,死死盯着她:“你到底是谁,不可能是无名之人。”
掸了掸衣上的碎叶,苏云落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半空一划,黑色的火粉在身前落了一个弧形的圈,随后火折一晃,一点火星飞坠,轰的燃起了一圈火线,火中传来轻微的吱响,令人头皮发麻。
女人的脸色更难看了,俏白的面孔铁青。
直到火燃尽,苏云落才开口:“雇你的人是谁?”
女人舔了一下齿尖,冷恻恻的盯着苏云落,“老娘今天栽了,至少要知道栽在谁手里。”
苏云落袖中有什么轻啷一响,女人立刻退了一步,又恨又怵道:“你使的什么鬼东西?”
苏云落自然不会回答。
女人显然是恨极了,咬牙切齿道,“上一次也是你这贱人作梗,这一次又破了老娘的啮心蚁,两次三番坏我大事,终有一日教你求死不得。”
啮心蚁?白陌忽然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谁,“蝎夫人祝红裳?”
远道一个迅捷的影子掠近,看身形正是秦尘,白陌不禁大喜。
鬼童子也看见了,知道时机已逝,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小娼妇,等落在我们手上,有你生受。”撂完狠话,两人恶毒的瞪视了一眼,双双掠身而去。
秦尘没有追,与白陌会合劈头便问,“公子呢?”
白陌惊觉过来四下张望,只见林木深重,形影难觅,唯有瞪住了苏云落。
苏云落还在看两人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她掠上数步外的一株大树,拔开密匝匝的枝叶,现出了树桠上的左卿辞。
左卿辞似被点了穴道,倚坐着一动不动,神情倒是很平静。
夕阳斜斜的映在林中,四野清寂,倦鸟返巢,气氛有种激斗后的松驰。
树上的两个人乍看居然颇为悦目,男的神姿俊秀,女的身姿轻盈,一坐一立,静谧的空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意韵。忽见苏云落手一动,将左卿辞拎起来望空一抛,任对方毫无反抗之力的跌下去。
他吓得心跳失了一拍,秦尘已经抢上去接住了左卿辞。
白陌悻悻然瞥了她一眼,暗骂自己脑子抽风,竟把粗悍的蛮女当作了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