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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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夜的额头很烫。被踩断的肋骨引起了高烧,一直不曾醒。像被恶梦魇住,昏沉中仍在翻动。他不停的更换冰冷的布巾敷额,压住她的手脚以免自伤。她低低的痛呼,口齿不清的呢喃,衰弱到极点。漫长的昏迷中,偶尔她会睁开眼,看着他替她一点点拭汗。他以为她醒过来,朦胧的目光却又不似。迷茫的看着他,嘴里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淮衣……”仿佛确定了是臆想中的人,变得格外温驯,软软依进他怀里,婴儿般抓着他的衣襟不放,孩子气的娇痴。黑黑的眸子湿润氤氲,像是随时会滴水。从未有过的软弱。她醒的时候,一时恍惚。帘幕低垂,光景暗淡,温暖而舒适。

厚软的丝被覆在身上,素雅的帐边绣着西域特有的花纹。案上的一盆热水散发白雾,温烫着药碗,一旁散落着药棉布带,各类盛装伤药的瓷瓶在微弱的烛光下仿如莹玉。转了转眸子,发现自己被人拥在怀里。背抵着坚实的胸膛,持续的热力正从那里来。双手揽在腰上,压住她的臂,小心的躲过了伤口。俊美的脸正在沉睡,轻易可以窥出连日未休所致的疲倦。长睫下有浓浓的阴影,憔悴不堪。深遂的眼紧闭。再度睁开的时候,大概又是坚冷如石。曾经清晰可见的挣扎,动摇,愤怒,疑惑都已无影无踪。他越来越像一个无情的杀手,也越像……她。目光移过一寸寸轮廓,复杂晦涩。

这是她想要的改变,却又不是所愿见的结果。必须……要快。不然……他……再也回不去。他和她不同。他还有机会,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她想摸一摸直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动了动指尖又放弃。被人拥住的感觉,很陌生,很新奇。但……不坏。第一次放纵自己的意志,靠在温热的胸膛,沉沉睡去。药效极佳,鞭伤很快收口。看来可怕的创伤大多停在表面,麻烦的是折断的肋骨,吸气仍感觉到疼痛。

“今天是什么日子?”得到了准确的回答,她默默盘算许久。“三天内我们启程回教。”“你的伤太重,还不能动。”他诧异的看了一眼,不明白她的固执。“无碍骑马,我会小心。”“你知道我指的不光是骑马。”还有极可能遭遇的拦堵追杀。躲在这里期间,赤术已借搜捕逃犯之名全城盘查过数次。

她细细的看自己的手,灼伤的手指仍然通红。“无妨,恢复了功力我便有把握。”她淡淡的笑了笑。“再说不是还有你。”他沉默不语。

既担心无法护她周全,又挂虑她的伤势。没人比他更了解她的身体状况,在这种情形下长途跋涉绝非理智。“你确定?”他没有再问下去。

“嗯。”“那我去安排。”“等一下。”她止住准备离去的人,示意他趋近。他不明所以,放在背后的右手忽然被她强行牵出。利剑穿透的创口已红肿溃烂。“你的手,为什么不上药。”他一言不发。她看了他一眼,拿过一旁的瓷瓶,轻轻洒上药粉,又以干净的布巾包扎整齐。

“用不着自责。”她垂着头,只看见浓密的睫毛如扇影。“当时必须有一个人保存体力,赤术恨的是我,横竖躲不过拷打。”“再说我杀人无数,也算是罪有应得。”“你不过是受命,无须多想。”“那一巴掌是我迁怒……对不起。”平淡的话语到最后,他再无法沉默。“为什么要道歉,无能的人是我。”

“我是你的主人……”“你是一个女人,还是个……”外形稚弱的孩子,却回护他。“别被我的外表骗了。”她了然的轻笑,微微叹息。“我已经十七岁,早就成年。”阅尽沧桑,看淡生死,从来就不是孩童。“魔教只尊重强者,无关男女。不可能是女人就宽容,软弱只会沦为别人的玩物,媚园里多的是。”“我宁可做妖魔,也不愿落到任人摆布的境地。”孤傲的神色一闪而逝。她放下手,冷冷的吩咐。“去吧,尽快把伤养好,否则能不能回天山犹是未定之数。”果然,不是轻易的事。看着前方出现的百余精锐铁骑,两人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叹了一声。迦夜暗中伸手抚了抚腰肋,还是……有点勉强。

“赤术没来。”她扫视了一圈。“我让暗间寻了几个相似的人分头出城。”他策马上前,默默盘算应对。惑敌?很好,难怪来的人数少于预料。

“冲过这一程,前方的镇子备有马车。”凝视着逼近的马队,他又加了一句。很细致的安排,她无声的笑了一下。只要能闯过眼前这一关。

思绪被汹涌的马蹄声淹没,雪亮的马刀如林,炫亮刺目。静静的望着阵列如山的剽骑,少年翻腕拨剑。雪色轻虹划过天际,剑气纵横如电,前方的骑士纷纷落马,扬起漫天血雨,腥味逼得人透不过气。她策马跟随,零星几个侧方攻击的,被她以暗器解决。行云流水般的杀着,他的动作优美利落,完全没有半分冗余,矫健迅捷,切入的角度精准犀利,力道把握的恰到好处。

观察了片刻便已无暇,人数太多,暗器应付不过来。迫不得已出手,勉强把动作控制在小范围。她的剑太短,并不适宜马战。面对来袭的骑士俯身避让,数把利刃从发际掠过,她探腕捉住一柄,夺过反手掷出,又一骑者坠马,大片的鲜血渗入黄沙,地面一片黑红狼籍。几番戮战,牵动了肋伤,眼前阵阵发暗,险些躲不过敌袭。看出后方的弱势,大群敌人蜂拥而上,犹如嗜血的蚊蚋聚集。前方的人忽然一声清啸,剑交左手,寒芒激荡,势如闪电,转瞬将身边的人逼退。稍一得空,从马上腾身飞纵,落上她所骑的马背,剑势一展,压力顿时一轻。

他在背后护住两人,她驭马而行,百里挑一的大宛名马泼蹄急奔,仿佛也知道生死一线。四周杀声震天,手心紧握咬牙叱马,控马躲过前方攻袭,全凭着经验自森森骠骑中腾挪。实在围得太密,被滞在了阵中,她心一横,纤手一扬,十余匹围在近前的军马齐声嘶鸣,瞬时发狂的乱奔,将背上的骑士都甩了下去,阵列一时大乱,踩踏无数。只见马眼中流出汩汩鲜血,一刹那被齐刷刷的打瞎了眼,狂燥的扬蹄纵跳,反而给两人破开了一条路。

趁乱而走,骑阵渐渐被抛在了身后,不知奔了多久,喊杀声逐步消失,腰间的疼泛上来痛不可抑,冷汗渗出,目光模糊起来,耳际闻得单调的蹄响,她没有力气反顾,伏倒在马背上失去了意识。再醒时候,已是在辘辘而行的车中。温软的丝棉垫得极厚,让颠簸减至最低。腰上重新包扎了一番,连指际绽裂的伤口都细心的上过药。车中的小几上置有茶水食点,甚至还散落着几本书册,想是怕她醒来无聊。她唤了一声,低弱得自己都听不清,马车却忽然停了。

探进来的人苍白憔悴,俊逸的身形狼狈而凌乱,几处伤口仅是胡乱的裹扎,衣服都不曾换过。“你醒了?”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扶起她,喂她喝水。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她皱了皱眉。“很疼?忍着点,再过数日就可以到天山。”他温言安慰。“你受了多少伤,重不重?”黑衣下看不出端倪。“我还撑得住。”他淡淡带过。“饿不饿,先吃点东西,仓促之下能准备的有限。”“已经很好。”她闭上眼缓缓躺下,“可还有追兵?”

“业已出了龟兹的势力范围,应该安全了。”“赤术大概是气疯了。”唇边露出一丝浅笑,她些微调侃。身名被污,亲信被杀,又在谣言漫天的时候侦骑四出,如同雪上加霜。冒着这般的压力,却依然杀不了两人,恼恨可想而知。“他活该。”清朗的眸子闪过一丝憎意。“走之前我嘱咐暗间,将赤术在军权被卸的时候仍频频调动私卫的情况散播出去,诬他有意谋反。”

她难以置信的怔住,瞠目以对。落井下石和赶尽杀绝历来不是他的作风,如此传言一出,赤术怕是难以在龟兹立足。感觉迦夜的诧然,他低声回应,蕴着掩不住的杀气。“我很想寻机亲手杀了他,仅此算是便宜了。”看着他眉间不容错辩的狠意,她默然无语。什么时候起,他的杀心比她更盛了。真是……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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