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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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对于云滢的反应稍有些意外,她并不是这样谨小慎微的人,即便是在清宁殿,也不是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就要跪下的。

王昭容也只是因为这些时日心气不顺,随意说了几句,没想到云滢请罪这样干脆利落,突然也说不出来什么了。

文郡君在一旁看见官家近身,心中亦是惊慌,她的位份太低,平常都不必向太后和皇后请安,只有宫宴能遥遥见一见圣上。

她之前以为云美人骤然得宠,位份又远在她之上,必然自矜身份,在清宁殿的时候该是她守夜多些,然而云滢却瞧出她的不适,反而自己守在太后面前,请太后近前的宫人给她寻了一张可供歇息的矮榻,从始至终也没有唤她过去替手。

文郡君心里还是存了对云滢投桃报李的意思,加之她这样做又有些躲懒的嫌疑,还不如自己来说。

“禀官家、昭容娘子,这事原不是云娘子的错,是妾身子偶感不适,才叫云娘子独身劳累一夜的。”

文郡君跪在了云滢身后,她这小日子是第二日来,正是最汹涌的时候,跪下去的那一刻脸色都发白了。

“妾身为服侍陛下的旧人,年纪颇长,却反而要叫云美人反过来体贴,要错也是妾的错。”

别说云滢没什么过错,就算是有,官家也不会怎么罚她,否则也不会到现在都不说话了。

云滢听到圣上轻笑了一声,旋即用右手轻轻捻了她鬓边不经意垂下的一缕细碎头发,捋到了她的耳后,随后执了她的手腕扶人起来。

“左右替换的人也到了,偏殿也有梳妆镜,你该梳了头发再出来的,这么急做什么?”

圣上见云滢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她今日哪里来的这许多害羞,连心中的阴霾也散了许多,他略带笑意道:“身子乏累回去歇一歇,朕晚些时候得了空便去群玉阁瞧你。”

云滢被圣上扶起身,稍稍用另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还不是因为官家要来,女为悦己者容,妾这副憔悴模样如何见您?”

她这话略有一些不敬的意思,叫几位嫔妃都有些惊讶,特别是王昭容与江贵人,她们在清宁门遇见皇帝的时候见圣上面上淡淡,大概是因为心里在担心老娘娘的病情,就是想亲近也不敢。

可官家却一点也没恼,心情反而好了许多:“你什么狼狈模样朕不曾瞧过,这有什么?”

云滢被他这样一说非但没有安抚住,反而更觉得丢人,她悄声提醒圣上:“您也不看看这里有什么样的人,还同妾说这些话!”

尽管王昭容不知道她就是云滢口中那个不大适合见她模样的人,但是云滢与皇帝当众私语,若不是有这么多人看着,怕是云氏都敢去扯皇帝的衣袖撒娇了,这也叫她面上不怎么好看。

皇帝淡淡地瞥了一眼身后的王昭容和江贵人,她们虽然不是跟着御驾一道来的,但既然有自己在,他不进去这两个嫔妃也不敢越过君王先入内殿,便拍了拍云滢的手,“你便是蓬头垢面,也不掩天姿国色,何必在这些事上计较,早些回去歇着罢。”

云滢应了一句是,同身后的文郡君行礼出殿,她还没等圣上从她面前走过,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咬了咬唇,飞快同皇帝道:“官家要到群玉阁来便早些来,晚上妾就要过来轮值了。”

这句话还是教旁边几位都听见了的,文郡君难得见圣上一次,对于天子只有敬畏,乍一听闻云娘子在圣上面前如此无状,心跳得比方才还要快上许多。

王昭容侍立在一侧进退两难,皇帝所谓的晚些时候,说不定要晚到哪一天去,云滢这样说话却是笃定皇帝晚上一定会去似的。

偏偏还打算挑挑拣拣,连圣上什么时候去都得她来定。

圣上忍俊不禁,但旋即恢复了平静的面色,他微微颔首,板着脸的时候略带了些威严的意思:“朕晓得了。”

文郡君随在云滢后面出殿,她一向谨慎怯懦,但也不光是她,就算是高位份的娘娘们也不敢对皇帝这样说,一时间对云滢有些琢磨不透。

“云娘子素日与官家相处都是如此随意的吗?”文郡君比她还大上十岁有余,怕她误会,连忙解释道:“妾只是有些好奇,若是美人不想答,便当是奴失礼冒犯了。”

云滢刚刚守在太后边上是有些困了的,但卸了差事原本就心里轻松,出来后吹了吹风又清醒了许多,她不禁莞尔:“郡君比我资历深长,何必如此惶恐,我是生气起来会吃人吗?”

“官家又不是什么残酷之君,平日里即便是对宫人内侍也颇多纵容,我倒是不大明白郡君娘子为何这样害怕。”

云滢的身体算是很好的了,每月那个时期也不会太疼,她注意到文氏在皇帝靠近的时候吓得略退了一步,呼吸起伏也比平常加速,这可不是一个单单小日子便能解释的。

文郡君苦笑一声,皇帝既不爱发脾气,生气的时候也不会动不动就说诛人九族的话,这一点宫中的老人比云滢清楚得多。

但他是至尊天子,掌握着后宫女子的悲哀喜乐,哪怕什么都没有做,光是这一点就叫人害怕敬畏。

“官家自然不会随意斥人,但妾自幼胆小,要不是选秀的时候被老娘娘挑中选进来,实在是想不到会在宫中侍奉圣上。”

文郡君略有些怅然,官家待嫔妃也很客气,但也不爱同妃妾们多说些什么,他原本就生得威严,如此一来更显得高不可攀,想什么、喜欢什么,也不是她能揣测的。

云滢正欲和她说些什么,却瞧见福宁殿的内侍朝这边过来,文郡君也知道福宁殿来人必然不是寻自己的,便向云滢拜了一拜,提前告辞,“美人体贴恤下,改日妾必当登门致谢,既然官家寻您有事,妾便先行一步。”

她不大能猜中圣上的心意,但或许因为同为女子,对于嫔妃的心思却能体贴入微,皇帝要是派人过来同云娘子说些私话,她杵在这里未免也太不像样子了。

云滢同她本来就没见过几面,见陈副都知过来,稍微客气了一下也就让人先行了。

陈副都知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在他的身后尚且有一台空着的轿辇。

“娘子安,官家听太后说您在内殿守了一夜,怕您走回去有些不方便,就吩咐奴婢寻了轿辇送您。”

这台轿辇并不是普通的辇,而是福宁殿之物。

倒不是入内内侍省的这几位都知想十分明显地巴结云滢,主要是官家吩咐现在就要用,而内侍们也知道不能拖延到下面人从哪里再弄一套仪仗出来,否则教云美人在这里干站在,反而曲解了陛下想要让云娘子早些回去歇着的本意。

左右圣上所用的轿辇不细瞧是看不出来上面御用纹饰的,与嫔妃们所乘辇的差别不是很大,这事又是经了老娘娘同意的,抬过来不费什么事。

圣驾到群玉阁来算是很平常的事情了,云滢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皇帝的轿辇,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嫔妃理当有却辇之德,她现在连一宫主位都不是,自然是得走着过来,再走着回去,并无代步的轿辇,皇帝现下正在太后身旁,也用不上这套仪仗,不管太后心里如何想,反正都已经知道了,她坐上去也没什么。

岫玉在后面轻轻咳嗽了一声,娘子年纪小不知事,又没怎么仔细学过宫妃之德,现在劳累,自然就想着上去坐一坐,省得走路。

然而她久在宫中,对这些试探人的伎俩再清楚不过,云美人乘坐轿辇代步已然出格,更遑论是圣上的,哪怕云滢困得昏头一时没有认出来,太后知道她甚至都没有询问一下就坐上去了,难保不会动怒生气。

云滢听见了她那一声提醒,但还是笑着谢过了陈副都知,坐在了福宁殿的轿辇上回到群玉阁。

她回到会宁殿的时候吃惊的就不仅仅是岫玉一个了,群玉阁里的管事、宫人遥遥见到轿辇仪仗旁站着的陈副都知,还以为是圣上和娘子撞在一处,一早往这边来了。

谁想到等轿辇停下,下来的却只有自家娘子,没有一个不倒吸春日凉气的。

云滢知道她们会是这个反应,她让人给几位送她回来的皇帝近侍看茶看座,宫人拿了几盏热热的浓茶递过来,几位内侍站着受了云娘子的茶,却没敢坐下,饮毕茶汤后就躬身退出了门外,重新往清宁殿去了。

“娘子今天怎么是坐了官家轿辇回来的?”

兰秋到现在还有些梦幻感,她最开始瞧见的是陈副都知和娘子,只当是官家心疼,让娘子享受些破格的待遇,但等她搀扶云滢下来的时候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当她瞧见漆黑椅侧那些日月纹章,背上的汗几乎是一瞬间冒出来的,反倒是娘子,没什么反应。

岫玉难得有些不高兴,她屏声敛气地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云滢坐在榻上瞧大家都有些惊疑不定,瞌睡虽然走了,但也起了些勾人心痒的促狭,“今天不用去见圣人,便替我把这妆卸了,让我在榻上松快半日,晚些时候陛下或许还要过来的。”

从来只有嫔妃询问下人的,至于下人想要置疑他们所服侍的娘子,若是恰好赶上妃嫔心情好自然是没什么,但云滢就是不愿意同人说,他们不能追问的。

几位宫人忙不迭地替云滢做那些拆髻卸妆的事情,岫玉看着她们忙碌,不情不愿地叫小黄门拿了藕粉和人参珍珠粉过来,按照比例调配了一碗出来,用刚滚的水烫了搅匀,等云滢差不多躺到榻上去的时候也就可以往面上敷了。

“娘子白日敷养还是用这些,等到晚上临去之前奴婢再用蛋清给您敷脸。”

嫔妃们保养的花招千奇百怪,岫玉知道一些元后的保养秘方,也愿意拿出来讨好新服侍的云美人:“娘子只管躺着就好了,这东西热敷才有效果,您须得忍一忍。”

女人在爱美的方面还是有很高容忍度的,云滢对于这些从来不在意,侍女们替她放了床帐下来,岫玉拿了玉片替她沾了膏状物体敷在脸上。

“娘子今日怎么不知道辞一下,就算是老娘娘让您坐,可是您也不能真的坐上去。”岫玉叹了一口气:“您瞧您,受了这份累,又倒在了最后一步上面,叫太后听见了岂不是要把之前的功劳一笔勾销?”

云滢现在睁不开眼睛,但嘴还是能动的,她听得出岫玉语气中的不赞成,笑着道:“这话教习同我说过,这叫做却辇之德,还有一个是当熊之勇,对么?”

却辇之德与当熊之勇都是《汉书》里夸赞后妃高尚德行的,前一位是汉成帝的班婕妤拒绝皇帝与之共乘的非分宠爱,后面是汉元帝冯婕妤为元帝抵挡猛兽黑熊的救驾之举。

即便后宫里的人不怎么读史书,奴婢们甚至不知道“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是谁写的,但是并不妨碍她们从女则里学到这些。

岫玉原本还想云滢是凭借美貌得宠,这些还是一窍不通的,然而她这样一说,反倒更令人郁结于心了:“原来娘子是知道的,倒是奴婢多嘴。”

“我服侍太后,不是为了叫太后对我有多看重的,老娘娘心思多变敏感,而且服侍她的人那么多,我递一杯茶水、说两句贴心话就能让娘娘看重我了吗?”

云滢面上敷着一层厚厚的东西,但她想说话的时候也不管这些:“老娘娘从来不缺那些周到细致的服侍,我能做出来这些顶多是讨她一时高兴,可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过几日也就忘了。”

人的眼缘是十分奇怪的,第一眼合适,后面也难得会看不顺眼,若是第一次见着就觉得不好,后面也很难扭转。

皇帝固然如今瞧她怎样都不会太坏,而太后对她并不算太在意,似乎有些中庸之道的意味。

指望着太后因为她陪着说了几句话、递一杯水而长时间记住自己,这实在是不切实际,太后只要想要人服侍,谁都可以这样做,她开一开口,有人都能遁入空门为她祈福,因此这样细小的关怀根本不值一提。

她尽心尽力地服侍太后,原本也不是为了叫太后高兴,重点还是在于教圣上知道她肯这样尽心是因为倾慕他。

只要圣上能瞧见她这些辛苦可怜,那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赐辇是官家的体恤,她辞了这个反而会叫圣上觉得不快,那才是本末倒置。

“岫玉,你知道班婕妤和冯婕妤后来怎么样了吗?”云滢笑着问她道:“我知道你识得几个字,比旁人强很多的。”

“回娘子的话,两位婕妤皆是名垂青史,而班婕妤却辇更为出众一些。”

岫玉给云滢敷上面膏的时候为了方便是跪坐在床榻前的,等全部敷完仍然是维持一样的姿势,她看见面上抹得灰白的娘子摇了摇头,“不对。”

“班婕妤原本是皇后的候选人之一,却辇一事后却渐渐被冷落,而原本寂寂无名的冯婕妤成为仅次于皇后的昭仪,与原本的宠妃傅昭仪平分永巷春色十余年。”

她们两个做的事都是值得称赞的,可是结局却截然不同。

男人能够纵容喜爱的女子适当矫情一些,但都不会太喜欢自己宠爱的女子为了这些外在的规矩而驳斥自己的颜面与亲近。

与舍命相护的感天动地比起来,却辇只会让君王觉得一个嫔妃学着皇后贤德,着实是不识好歹。

哪怕后世对班婕妤再怎么推崇备至,她还是因为那份贤惠逐渐败给了赵氏姊妹,至长信宫寂寞度日,可冯婕妤原本木讷无趣,得宠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却能凭借救驾一事直接变为皇帝最宠爱的两名妃子之一。

尽管云滢也是读书识字的,但她却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目光短浅之人,哪管后世如何评价褒贬,只想着今生一世过得快活遂心就算圆满了。

岫玉听着云滢说话,心久久不能平静。她服侍的娘子虽然在外面人瞧来根基并不深厚,却目无法度纲常,在圣上面前也敢恃宠而骄,但她却总觉得云滢十分有耐心,像是春蚕食叶一般,一点点在取得她想要的东西。

“如果要我去为官家当熊,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但是却辇之德还是留给圣人这样的人做为好,我不爱读正经书,也没有那份觉悟。”

云滢闲在在地触碰了一下面上湿润的白膏,上面所用的珍珠粉是上供的合浦明珠里选出稍次一等的珠子磨成的,但即使这样也是价值不菲,白玉与人参也是选了好的磨细,过了几十遍的筛,就连藕粉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弄得起的。

而这些东西往她这张脸上敷半个时辰也要被丢弃了。

内廷里官家的宠爱是直接与待遇、权力挂钩的,若不是她得宠,六局断然不会暗里越矩,送这些不合她位份的名贵之物给她。而那些不得宠的嫔妃除非是出身高到一定地步,其实在这些隐形之事上并不会得到什么特殊的照顾。

“等该清洗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叫我起身,让兰秋拿了香膏过来按一按。”云滢淡淡吩咐道:“今日午膳摆的稍微晚些,要是官家过来,也不至于尴尬。”

皇帝要是在别处用了午膳再过来倒没什么,但如果群玉阁用到一半的时候圣驾突至,那就不是加两道菜充排场的事情,得重新再做满满一桌,更要耗时耗力。

岫玉是掌事宫人,她应是之后便掩了床帐退到屏风后面去,独留云滢在内里静卧养神。

云滢以为官家是不会太早过来的,加上夜里没敢合眼,便放心睡去,以至于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听见外面通报圣驾到来的声音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怔了一下,猛然从床榻上坐起,急急忙忙叫人打清水过来,把脸上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全部卸掉。

兰秋才刚替她解开罗衫涂抹香膏,就被中途叫停了,蕊月拿了水和帕子进来,还没等拧一拧湿帕子上的水,圣上便已经到了门口。

隔着一道屏风和半掩着的轻纱帘幕,皇帝隐约能瞧见一个绝色美人衣衫不整地坐在床榻上,旁边那几个服侍她的侍女大约正在手忙脚乱地伺候她穿戴齐整,出来面圣。

琵琶半遮,影影绰绰,最是撩人心弦。

然而云滢却并没有急着起身穿衣裳,她稍微拢好了寝衣,手紧紧捂在双颊上,挡去了还没来得及卸掉的残留细粉。

“这是怎么了?”皇帝走到了帘子前面,还没等他掀开床帐,就见云滢用湿帕子遮了脸请安,也不从帐里出来。

“官家,奴现在不宜面圣,还请官家稍移屏风之后,容妾整理仪容。”

不单是圣上,连随从的内侍都觉得奇怪,往常官家进来的时候云娘子早就急趋到官家面前了,今日却有些古怪。

“这是又在同人闹什么脾气?”

皇帝想起她在清宁殿的时候就是因为守了一夜后妆容不整不愿意叫人瞧,只当云滢是担心自己素颜太过寡淡,便也没有一味顺她的意思,掀开床帐走进来,扶她起身细看,“你见朕的时候也不必总带着妆的。”

女子的力气终究扭不得君主,话音未落,云滢那一张略有些诡异的脸便呈现在了皇帝的面前。

她还没来得及完全卸掉,脸上一块块粘连的膏体显得滑稽又骇人。

云滢之前用岫玉的方子涂过一次,知道洗净之后皮肤更细腻紧致一些,但没彻底清洁之前,可能有些像画了白脸的女鬼。

她稍显胆怯地迎上皇帝的目光,从圣上的眼中看见自己果然是一副骇人的模样,几乎怔在当场,有些说不出话来。

而当云滢听见耳畔传来一声男子轻笑后才如梦方醒,她望见官家想要忍笑而抿成线的唇又羞又恼,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难堪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眼泪冲刷了她的面颊,混着珍珠粉往下落——这一下更叫人难堪了。

皇帝想着她爱惜自己的容貌,在这方面在意非常,花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自己没有笑出声,挥退了一同跟来的随从,亲手替她拿了巾帕擦拭。

底下的内侍本来就瞧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即便是知道,圣上都没有笑,更不要说他们了。

珍珠粉全部被擦掉之后,云滢还是觉得羞恼难当,她坐在榻上捂着自己的脸低声抽泣:“官家怎么来得这样早,我这副模样全叫您看见了!”

皇帝平时要见顶多也就是瞧一瞧她的素颜,哪里会见到她满脸白糊的状态,唯一能叫人高兴些的就是好歹这是白天,若是晚上秉烛细看,会更有那种感觉。

“好了好了,除了朕又没人瞧见,旁人谁敢贫嘴薄舌?”

皇帝并不清楚女儿家保养有什么流程,但也知道云滢这样大概是什么为了悦己者容的保养秘方,多少给她些颜面,让宫人拿了一盏樱桃过来哄她:“朕听说你早膳没吃就躺下了,好歹用些乳酪樱桃垫一垫,省得午膳伤胃。”

云滢透过指缝看见樱桃盘旁边摆着的金盏乳酪,就想起来自己那一脸白糊,稍微使了些性子,扭身半侧但是却没有言语。

皇帝知道她这是有些意动,便笑着取了金勺,亲自剔掉樱桃中的小籽,将半切开的樱桃肉取出放在糖霜乳酪里搅拌。

樱桃的滋味酸甜,吃多了也要倒牙,但有了乳酪的醇香后却隐去了其中的酸涩,只有甘甜清香,但可惜这种拿金勺挑开樱桃籽的吃法是首先从皇室里流传出来的,保持优雅的代价就是吃起来比较麻烦。

汴京中的贵族女郎都喜欢吃这种东西,只是真能有资格吃上的并没有多少。

圣上只挑了三分之一的樱桃肉,用金勺拌了乳酪送到她唇边,语气里有些责怪的笑意:“若是叫今年春闱新选进来的进士知道朕在内宫也要亲自动手,恐怕也不会觉得赴宴难熬了。”

按照旧例皇帝会赐给新科进士每人一小盘樱桃,这些进士有的出身寒门,不知道该如何动手,常常弄得满头大汗,会闹些笑话出来。

圣上肯拿出一分耐心来哄,云滢也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她将身子转回来,金盏灿灿,红艳艳的樱桃肉躺在白色的乳酪中显得分外诱人。

她平时也很喜欢吃的,不过又嫌弃这种吃法麻烦得很。

或许是皇帝不善于做这种伺候人的事情,金勺带出来的乳酪太多,那份带了蜜糖的香甜顺着勺柄蜿蜒而下,将天子那一双矜贵的手弄得有些狼狈。

旁边的内侍心中一惊,怕这小吃污了官家常服,正要拿绢帕请圣上擦拭一下,却见云美人执住了官家的手腕,将那一勺樱桃全部衔进口中,继而又像是极惋惜地俯身轻尝乳酪。

他听见了一声不同寻常的呼吸,心骤然被提起,立刻低下头去不敢直视,等到再看见的时候,云美人已经坐姿如常地在咀嚼口中的樱桃,而圣上指腹处沾染的乳酪也已经不见了。

“都下去罢,”天子并不见什么怒意,随意将金盏放在床边小几,拿巾帕擦了擦手,声音淡漠道:“吩咐膳房,午膳摆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