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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与赫兰建交事宜谈妥,使节团启程离京。到了三月,天气渐暖,万象更新,因为楚家之事争执了良久的朝堂在虞锦的坚持之下终于也慢慢不跟她争了,各样事宜变得有条不紊。
然君臣之间是要互相留面子的。她们不再与她争执是给她面子,她便也适可而止地暂未多给楚家加恩,只给楚薄的几个侄女安排了不太紧要的官位。楚薄的亲女楚枚因为先前行刺的缘故实在不好安排什么官职,但她闲来无事会将楚枚传进宫来下盘棋说说话。
几次三番下来,楚枚服了,颔首沉然:“楚家之罪是假,但臣行刺是真,陛下有气量。”
虞锦听言笑笑,没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没那么大气量,如此一是因知道楚枚之女将来于国有益,二是因为楚倾。但她也在想,真正的明君是不是就会直接这样做了,所谓君子坦荡荡。
她会慢慢地朝那个方向努力!
另一边,甘肃脱贫的方案初见了一点点成效,吴芷在西南的扫盲试点亦推进得还可以。只不过吴芷再来信的时候专门提了一句,说现在许多百姓愿意让孩子去读一读书识一识字了,但送去的大多还是女孩。而按虞锦的意思,是要男孩女孩一样认三年的字,这一点许多百姓还是不太认同。
他们觉得这是瞎耽误工夫,男孩子认不认字有什么差别?反正以后还是要嫁人的,现在有这个时间不如在家多干点活。
虞锦对此自然不满,却也没什么很好的办法。思维差别上只能慢慢来,逐步推进,一步到位的法子是不存在的,但她想了想,目下好像也能做点具有引导性的工作。
比如,选个“形象大使”什么的?
未来世界的许多品牌、商品乃至公益机构都有形象大使,品牌与商品通常找明星,为的是引起共鸣增加销量。公益机构则通常选一些比较德高望重的人物,为的是提升大家对机构的信任,为募捐啊、倡议啊之类的事情提供一些便利。
诚然“形象大使”这东西似乎必须有照片视频才更有效,但虞锦深想之后觉得重点实则并不是什么照片视频,而是信誉值。
依靠信誉值,她其实就比未来世界的公益机构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这个年代,普罗大众对皇室本身有难以撼动的敬畏甚至是崇拜。
在这种敬畏和崇拜之下,如果有个身份尊贵的男人站出来跟他们说读书真的有用,他们就多少会信。不敢说凭着这个就能让男孩子们都去读书,但比起吴芷在那边日复一日苦口婆心的劝说,很有可能事半功倍。
行不行的,先试试看呗。
虞锦的心思一转起来就停不住,脑海中很快有了人选。首选自然仍是楚倾,大应对于元君的说法和男尊皇朝对于皇后的说法是一模一样的——元君为天下男子的表率。
本身担着“表率”名号的人出来说话,自然最是有效。
她便将整个设想写了个大概,着人送去给吴芷,看看她怎么想。若她也觉得可行,她就拿去问问楚倾,如果楚倾懒得管这些闲事那她就退而求其次把顾文凌封个贵君推到台前去。
一封信写完,已到了晌午,该用膳了。虞锦伸个懒腰,吁着气愉快吩咐:“去德仪殿!”
她最近的行程都十分稳定,早上上完朝回鸾栖殿料理政务,中午跑去和楚倾一起吃午饭睡午觉。下午还是要看折子,回鸾栖殿还是留在德仪殿没准儿,但晚上肯定会雷打不动地到德仪殿用晚膳,之后就不走了。
姜糖通常会在她进院门时就喵喵喵地叫着跑出来迎她,这天都快走到殿门口了却仍不见姜糖出来,虞锦便随口问殿门口的宫侍:“姜糖呢?”
宫侍躬身笑回:“楚二小姐刚从太学回来,抱着姜糖玩去了。”
虞锦点点头,迈过殿门正要往东边的寝殿去,余光一扫,倒扫见了西边房中的身影。
西边是个书房,门前没有屏风,只有檀木珠子穿成的珠帘,楚倾长身倚在书案边,手里执着一本书,正安安静静读着。
如胶似漆地相处了这么几个月,她还是时常看他看得挪不开眼,便由着自己花痴地看了会儿才上前揭帘:“楚倾?”
楚倾一怔,站稳身子,旋即将手里的书卷放在了桌上。
虞锦笑吟吟地一拉他的手:“我饿了,吃饭吧!”又扫了眼因堆了许多书和纸而显得略有些乱的桌面,愣了愣,“怎么书都堆在这儿?”
楚倾淡泊而笑:“小杏刚参完外舍院的童试,有月余的假,把书都拿了回来,一会儿让她收拾走。”
“哦。”虞锦没多想,点点头。楚倾也不再多说,与她一道去了寝殿,着人传膳。
午膳用罢,两个人贯要出去走一走消消食的,这回虞锦却是撂下筷子就打了哈欠,眼皮打架地跟他说:“今天我不出去了,你自己去走走吧。”
楚倾挑眉读她的心,她心里正一叠声的:“好困好困好困好困!!!”
他略作回思,想起她昨天中午也很困。前天好些,大前天则是晚上没精神得特别早。
再一想,平安脉五天请一回,这几天恰好都没请脉。他便吩咐宫人:“去请太医来。”
宫人应下刚走,虞锦就锁着眉抬起头:“不用,春困罢了,请什么太医!”
她春天一贯很容易犯困,投胎之后也一样。尤其是吃了午饭之后,总能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可楚倾很坚持:“让太医看看。”
“好吧好吧。”虞锦咂咂嘴。他关心她,她收下了!
太医不到一刻便到了,彼时虞锦已经歪在了罗汉床上,昏昏坠入梦乡。太医边搭脉边要问些衣食住行的问题,她半梦半醒也没心力答,好在楚倾和邺风能说个八|九不离十,让她睡得心安理得。
这般过了半晌,太医的神色怔了怔,手指离开女皇的手腕,离席下拜:“恭喜陛下,陛下有喜了。”
周围众人都面露喜色,片刻的安寂,楚倾一把拽起太医:“当真?!”
太医也是女子,手腕一挣,揖道:“确是,已快两个月了,精神不济也多与此有关,别无大碍。恭喜陛下,恭喜元君。”
楚倾自知失仪,忙松开太医的手,滞了滞,惊喜难抑地转头看她:“陛下……”
话已出口,他的声音又猛地卡住。
床上的陛下:“ZZZzzzZzZz……”
于是足足睡了一个时辰的虞锦几乎成了阖宫最后一个知道这等喜讯的人,楚倾跟她说话时都禁不住地笑:“六宫的贺礼都在外面了,宗亲们也已送来了些,陛下先去看看?”
虞锦:“……”
对不起,实在睡太久了。
然后笑意也在她面上漫开,她低头摸摸尚自扁平的小腹:“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说这话时,她眉梢眼角都温柔下来,一片恬静温和。
想了想她又看楚倾:“你想要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楚倾略作沉吟:“女孩,陛下是该有个嫡女了。”
“有道理。”她点点头,跟着就又笑,“但男孩子也好,我都喜欢。嫡女晚两年再生也是可以的!”
楚倾一哂,应了声“嗯”,心里却想还是女孩子好些。
女孩子的人生要自在许多,哪怕不是皇家嫡长女也有很多事可以做,但男孩能接触的东西就太少了。
若这个男孩再和他一样怎么办?饶是身为父母的他们不会像他的长辈们那样介意,也无法许他一个大展宏图的将来。或许他有朝一日总能像他这个做父亲的一样接受一切,但认清与屈服的过程总是郁郁的。
他盼着这个孩子能无忧无虑地长大,那便还是女孩子为好。
起了床,虞锦简单地重新梳了妆便接着看折子。太医在不伤及孩子的前提下给她开了点提神的汤药,喝下后精神清爽了许多。
一整个下午,她都没让宫人进殿,悠哉地独自同他待着,满心的喜悦散都散不开。
就要诞下他和她的孩子了呢,好开心啊!
他们会一起看着这个孩子长大,这必定是种很独特的体验。她还没怎么费心照顾过孩子呢,从前生时也没想过自己要为此耗费什么精力,确定孩子的父亲是谁时就直接交给父亲,摸不准是谁的就从后宫挑个合适的人作为生父抚养孩子。
但这回,她很期待自己亲自带这个孩子。
不知不觉,天已渐黑。楚倾看看时辰,正欲唤宫人进来吩咐传膳,面前忽地黑影一闪。
“陛下。”沈宴清在地上落稳,抱拳,“臣有事禀奏。”
虞锦颔首:“说就是了。”
近几个月她都没什么事瞒着楚倾,包括暗营禀来的事。
可这回,沈宴清却显然迟疑,意有所指道:“事关重大,陛下可否……”
“臣去看看姜糖跑到哪里去了。”楚倾会意,自觉告退。沈宴清仍很谨慎,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他走远了才又开口:“臣等奉旨在楚家宅子中盯着,发现了些东西。”
虞锦眉心一跳:“又有人栽赃去了?”
“那倒不是。”沈宴清摇头,“是工部修到后宅时,从院中挖出了一样东西。”
她边说边伸手在怀中一探,取出一方木盒,放在罗汉床的榻桌上。
是只上了黑漆的木盒子,巴掌大小。大概已很埋了些时日了,看上去陈旧不堪,花纹都已变得斑驳。
虞锦莫名觉得眼熟,这种感觉又激得她莫名心慌,视线盯在盒子上,却没底气打开一探究竟。
又听沈宴清禀说:“臣已查过楚府的旧档,那方院子……该是元君入宫前的住处。”
虞锦的目光仍盯着盒子,还是没能想出缘何觉得眼熟。听沈宴清提起楚倾,她终是有点坐不住了,气息缓了缓,伸手将盒子拿到面前。
木盒做得很精巧,盖子是插在浅槽里的推盖。盒子上的尘土已被拭净,但因为腐朽的缘故,盖子推开时不太顺,卡了又卡才被打开。
盒子里躺着的,是一方方形玉印,约莫两个指节的长度,是名章最常见的大小。
虞锦瞧得出,这印玉质原该很好,只是因为经年累月没有人气滋养变得干枯,毫无灵气了。
她心底忽地有种说不清的紧张,一点点缥缈的猜测掀起来,又不及她想出端倪就已消散无踪。
她于是滞了良久才终于摒着息将它拿起来,小小的玉块在手中一转,印上的字呈现眼前。
只四个字而已,出自东宫工匠之手,与某支断笔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林页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