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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阁间中燃着檀木香,一圈一圈的香气从古铜色的香炉上盘旋而上,凝神静息。
李恒坐在屏风后的案几上,一面用手帕捂着口鼻,轻轻咳嗽了两声,一面问道,“消息确切吗?”
邵安知与李恒对坐,李恒问起,邵安知应道,“确切。”
李恒目光微微垂了垂,应当是藏了喜色,却又不怎么能打得起精神,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血色,一看便是久病模样,同李裕有些许挂像的面容,却更成熟儒雅,久病缠身,便多了几分清瘦,温和里也带了些许拒人千里。
邵安知同他熟络,业已习惯。
他没开口打断,邵安知便继续说,“月前,废太子就死在定州了。当时定州城内的情况很混乱,还遇到宋时遇倒戈,带着禁军打开城门,护着废太子出了定州城。原本这一趟应当能逃脱了,但当时天色晦暗,茗山一带又地形陡峭,宋时遇和废太子对地形都不熟,所以被鲁一直率人撵上,鲁一直的箭法殿下应当听闻过,中了他两箭,据说一件还刺穿了胸膛,是没有生还可能了。”
李恒听得认真,但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邵安知停下等他。
他摆手,示意邵安知继续。
邵安知便继续道,“废太子也知晓自己没有生还可能了,不甘心被擒受辱,就自己坠崖了。茗山陡峭,都是万丈生源,尸骨都不可能寻到,只能是粉身碎骨。我也遣人多方打听过了,不会错。废太子确确实实已经死了,这一点没有异议。贵平和鲁一直在月前也已经启程回京,这次的事情闹得有些大,不止陆冠安,就连余家,邹家和唐家都牵涉其中,在东宫手中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但比起这些来,废太子都有逃走的可能了,东宫还是会倾向于杀了废太子。”
邵安知说完,目光看向李恒,“殿下,终于到今日了。”
李恒放下早前遮住嘴角的手帕,轻声道,“我是没想到,李裕最后落得这样的境地,身中两箭,被迫跳崖。”
邵安知也看不清他眸间神色。
许是久病习惯了,眼神中早就习惯带了晦暗之色,说到方才最后那句时,整个人都带了些阴郁,同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邵安知同他多年故交,知晓他其实对废太子这个弟弟并不厌恶。
邵安知继续道,“殿下手中有陆平允的把柄,早前陆平允两面三刀的证据,也握在殿下手中,殿下杀了陆秋实,陆平允当即就听话了,只是陆平允此人小心思多,知晓游走在两方,容易翻船,所以想到同唐家结亲。唐家同殿下母亲沾亲,他是借此示好,也告诉殿下,殿下的事,他会办。但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患。”
李恒端起水杯,轻抿一口,淡声道,“我不用他,他是不是祸患都没关系,只要他还有用处,就物尽其用。他要是想反过来咬上我一口,我会拔了他的牙齿,让他无处立身,他是小心思多,但也输在小心思太多。”
邵安知又道,“他能想到利用陆家和唐家结亲之事,趁陆冠安送陆江月去定州成亲的时机,让陆冠安去做这些事,算无所不用其极。他原本想不知不知觉行事,然后嫁祸给东宫,没想到废太子会趁乱逃跑,反倒悲壮跳崖,这对殿下是好事。废太子死得越悲壮,朝中越容易引起悲愤和共鸣,好端端的天子骄子,走投无路到了这种份上,旁人会如何想?陆冠安歪打正着,反倒比我们早前计量得要好,只是有一条,原本想借此事激化东宫和永安侯府的矛盾,眼下看有些难了,如果贵平咬死了是陆冠安放火,此事都赖到陆冠安头上,永安侯未必会同东宫翻脸。”
“不见得。”李恒说完,又用手帕捂着嘴角轻咳两声。
邵安知担忧,“殿下这些日子咳得更厉害了……”
李恒摇头,“事情没落定,心中一直惦记着,老毛病,等定下就好了。”
李恒说完,又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水,而后放下水杯,继续说道,“载言(邵安知字),原本永安侯就疼温印这个女儿,早前李坦拿温印试探永安侯,已经踩在永安侯的底线上。永安侯没发作,是因为温兆才死,尸骨未寒,永安侯府还有两个幼子,是永安侯顾全大局,却并非是永安侯咽得下这口气。”
许是说话说多了,李恒又咳嗽了两声,而后才继续,“你不知道,原本永安侯就喜欢废太子,但他不想把女儿送入宫中,却不代表他不喜欢这个女婿。永安侯府羽翼足够,只要永安侯想,只是时日问题,等到时机成熟,寻个机会让废太子流放,远离京中,也未尝不是永安侯所想。但偏偏出了这样的事,你是太小看一个做父亲的底线了,更何况是永安侯……”
李恒指尖轻叩桌沿,“不管陆冠安是不是受东宫指使的,都不重要,只要陆冠安做了,就要有人负责,永安侯府是百年世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惹得永安侯鱼死网破,再有赵国公的事情在先,朝中恐怕会群情激奋,李坦收不了场。而且,贵平也在,李坦百口莫辩,洗不清的。载言,你我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将李裕被逼悲壮跳崖,说成是李坦早有预谋,特意让李裕去的定州,为的就是在路上杀了他。陆家是李坦的人,鲁一直也是李坦的人,贵平更是,李裕不想死也只能死,李坦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等下月,国中谣言四起,就让人写檄文痛斥李坦罪行,你我揭竿起义……”
邵安知看向他,“殿下,终于到这一步了。”
李恒握拳轻咳,“是啊,我都怕时间不多了……”
言辞间,屋外的声音响起,“小殿下,您慢些,别摔了,殿下在同邵大人一处说话呢~”
邵安知看向李恒,“小殿下来了。”
李恒也笑了笑。
两人收起话题。
邵安知知晓,在小殿下面前,殿下是不会谈及旁的事情的。
“爹爹~”小丁卯入内。
小丁卯只有三四岁上下年纪,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粉雕玉琢,可爱至极。
“邵安知见过小殿下。”邵安知恭敬拱手。
小丁卯笑道,“邵叔叔!”
邵安知也笑,“殿下不能这么叫,唤臣下名字就好。”
小丁卯点头,“邵叔叔!”
邵安知和李恒都笑开,李恒朝他道,“你就由得他去吧,他喜欢叫你邵叔叔。”
李恒都开口,邵安知只得作罢。
“你去忙吧。”李恒吩咐一声。
邵安知拱手离开。
转眼,屋中就剩了小丁卯和李恒两人。
“爹爹,你又咳嗽了。”李恒抱起小丁卯,小丁卯看他。
李恒温和道,“爹没事。”
小丁卯眨了眨眼。
“怎么了?”李恒问起。
小丁卯如实道,“昨晚做梦,我梦到我养的小兔子了,我想回家了,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呀?”
李恒温声,“再隔一些时候,爹爹带你回家。”
小丁卯笑道,“我都想三叔了!”
听到他提李裕,李恒愣住,轻声问,“怎么了?”
小丁卯道,“三叔很忙,也会抽空陪我往,还会和我一起吃糖葫芦,还会陪我抓鱼,我就是好想三叔……”
李恒明月光微微怔了怔,没继续小丁卯的话题,而是换了话题道,“丁卯,从今日起,不要再叫丁卯了。”
小丁卯睁圆了眼睛,“为什么?可是小丁卯就是小丁卯啊~”
李恒耐性道,“叫你的名字,李冕。”
加冕的冕。
小丁卯还小,不明白得看向他,“李冕?”
李恒伸手弯了弯他耳发,轻声道,“嗯,李冕,冕儿,早前爹不争的,爹给你争。”
李冕听不懂,“争什么?”
李恒笑道,“争爹这辈子没有的,但你会有。”
李冕又眨了眨眼睛,忽然道,“爹爹~”
“怎么了?”李恒温和笑了笑。
李冕搂着他的脖子,亲昵蹭上,“我不要爹爹争。”
“为什么?”李恒问起,他知晓,丁卯连争是什么都不明白。
李冕嘟嘴,“我不想爹爹辛苦,爹爹的一直病着,我想爹爹的病早些好,我一直同爹爹一处。”
每次李恒大病一场的时候,李冕都看不到他。
李恒眸间触动,但不能同他说起他的病永远不会好,李恒柔声道,“冕儿,你总有一日会长大,爹爹不会时时刻刻都同你一处,所以爹爹都要给你安排好,这样爹爹日后不在,也安心。”
李恒抱他上床榻,“睡吧,爹爹陪你午睡。”
小孩子哪里懂这些?
听到李恒要同他一道午睡,李冕就见早前的事忘到了脑后,赶紧闭眼睛。
李恒俯身吻了吻他额头,“睡吧。”
李冕轻嗯一声。
李恒看着他,也伸手替他轻轻拍了拍。
早前没有你,爹什么都不要。
但有了你,爹就要给你争。
即便有一天爹不在,你也不用像爹一样。
李恒转头轻咳两声。
你要比爹好。
……
良久,等小丁卯睡了,李恒目光才落在一处出神,想起早前的事来。
“大哥!”李裕到了他府邸。
“太子怎么来了?”他问起。
李裕笑道,“我来看小丁卯啊~”
“小丁卯~”李裕半蹲在丁卯跟前。
“三叔!”丁卯伸手要他抱。
李裕俯身抱起,“我带了糖葫芦,要不要一起吃?”
“好!”丁卯欢喜。
“不能吃那么多糖,一人一半!”李裕叮嘱。
小丁卯朝他道,“爹爹,我和三叔一人一半,不吃那么多糖~”
李恒温和一笑,朝他颔首。
丁卯在一处吃糖葫芦去了,李恒问起,“太子这么忙,还特意来这里。”
李裕笑道,“正好路过,想起丁卯就来了。”
李恒也看着乖巧吃着糖葫芦的丁卯笑起来。
李裕才又看他,“其实我也想大哥了,大哥早前病了,好久没见到大哥,我想大哥了。”
他看了看李裕,握拳轻咳了几声,眸间都是笑意。
“大哥好些了吗?”李裕担心。
他一语带过,“就这样,不说这些了,今日忙吗?留下来一起用晚饭吧。”
李裕颔首,“好啊,银耳莲子羹。”
小丁卯放下糖葫芦,“我也要!”
李裕抱起他,“又同我抢~”
小丁卯搂着李裕脖子“咯咯”笑起来,“我要三叔背~”
“上来!”李裕蹲下。
小丁卯哈哈笑着扑上去,李裕险些摔了去……
到眼下,李恒耳边还是两人的笑声。
李恒忍不住接连咳嗽,这次一直咳嗽,咳嗽了许久,最后只能起身,离丁卯远些。
等这一阵急咳完,李恒放下手帕,才见手帕上的丝丝血迹。
李恒微微皱眉,他没多少时间了……
想起李裕早前同丁卯在一处时哈哈哈大笑的模样,李恒心底似是被什么刺痛一般,但很快,又敛了眸间微怔。
生在帝王家,哪有什么手足之情……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是不是终于恢复正常更新了~还是提前到20:00吧,不然越来越晚,鞭策下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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