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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星摇脑子里一团浆糊。
谢星摇有点儿懵。
谢星摇勉强保持几分理智,开始认真推理。
已知晏寒来一向对所有人爱搭不理,和她尤其不对盘。
又知雀知的宅邸宠侍遍布,个个都是养鱼能手,经验老道且丰富,而幽都妖魔,大多懂得易容术。
合理推断,眼前站着的这人很可能并非晏寒来本狐,而是某个伪装成他模样的妖族。
瞥见她若有所思的神情,晏寒来冷声笑笑:“虽然不知谢姑娘在想什么……倘若这副不大聪明的表情被旁人见到,恐怕会有损凌霄山的名头。”
一副恶作剧得逞的讥嘲神色。
很好,他还是他,从没变过。
之所以把结契绳缚上脖子,应该只是为了唬住她,看她呆愕的表情。
……应该。
“这个临时契约,等摘星节结束就会自动消退吧。”
谢星摇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给自己暗下一个清心诀。耳后热意褪去,她指尖一动,引得白绳随之收拢。
于是晏寒来的喉结也上下滚落,无言垂眸,向她皱了皱眉头。
谢星摇默默停下动作。
“我听说,与身体的一部分相连后,结契绳会以灵力作为载体。”
她不敢用力也不敢动,只能轻咳一声缓解尴尬:“只要在识海里对它做出指令,结契绳就会自行消失和出现。”
千里姻缘一线牵,绑上这条绳索之后,只要二人身在幽都,无论相隔多远,都能被紧紧相连。
晏寒来:“嗯。”
“那,”谢星摇看他一眼,“我让绳子消失啰。”
晏寒来不置可否,是默认的意思。
白绳缓缓消散,直至不见踪影。
这分明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协商,谢星摇却不知怎么,诡异生出了一丝窃玉偷香的做贼心虚。
停停停,打住。
这个想法过于离谱,她不敢继续往下想,飞快把它赶出脑子。
正值这个当口,花园外响起几声窃窃私语。
向着园外探去,谢星摇见到三个青竹般的小少年。
其中一位的脑袋上,还顶着个雪白色兔子耳朵。
幽都百姓大多淳朴热情,见她抬眼,小少年们纷纷咧嘴一笑,友好地挥一挥右手。
谢星摇正要抬手打招呼,却见手上的结契绳陡然出现。
细绳莹白,通体氤氲着澄澈灵力,在翠色树荫的映衬下格外清晰,悠悠连接她的一根手指,以及晏寒来白皙的脖颈。
小少年们热情好客,还在思索着要不要上前搭话,猝不及防望见这根绳子,皆是一怔。
再看她身侧的青衣少年,眸色淡淡,目光冷然,虽然并未表现出凶神恶煞的恶意,但着实叫人发怵。
好凶。
结契绳虽然不算正式契约,但在幽都的传统里,当众将其显露而出,无疑是一种张扬的挑衅——
类似于野兽护食,警告同类们不要靠近。
更何况,这还是一只凶巴巴的、生人勿近的野兽。
叽叽喳喳的谈话声渐渐停下,小少年们察言观色,最终朝她礼貌笑笑,一溜烟跑开。
这根绳子,绝对不是由她召唤出来的。
谢星摇心有所感,蓦地抬头。
“试试功效。”
晏寒来语气平静,看他模样,浑然对结契绳生不出兴趣:“看起来尚可。”
一句话说完,灵力缓缓下压,结契绳随之消失不见。
谢星摇:……
其实你就是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身边吵吵闹闹,所以故意把那些小妖吓走了吧。
除了“毒舌”以外,谢星摇暗暗给他贴上一个标签:幼稚。
想了想,又补上一个:坏家伙。
“对了。”
不久前小楼里的对话历历在耳,谢星摇想起雀知的欲言又止,试探性开口:“雀知前辈说……你是前往极阴之地的最佳人选,为什么?”
晏寒来沉默片刻,唇角微勾:“谢姑娘不是不会刨根问底么?”
“这不叫刨根问底。”
谢星摇不假思索:“这是出于同伴之间的关心。”
她这个回答又直又快,全然在对方的意料之外。
晏寒来罕见地愣了愣,好一会儿,却只是漫不经心告诉她:“抱歉,无可奉告。”
他总是把秘密藏在心里,不愿对任何人诉说。
谢星摇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凭她和晏寒来的交情,还远远达不到能让他无话不谈、掏心置腹的程度。
她没再追问,把话题移开:“这次去城主府,务必小心。”
晏寒来低笑一下:“这句话,还是送给谢姑娘更合适。”
她就不该指望,这只狐狸到头来能说出什么好话。
好在谢星摇早已习惯他的性子,并未针锋相对地回怼,而是语气如常,轻声开口:
“若是遇上不好的事,大可告诉我和师兄师姐。”
身侧的少年抬起一双琥珀色眼眸,同她四目相对。
谢星摇笑笑:“我们这群人虽然年纪轻轻、修为不高,但同生共死这么多次,大家已把你当成了朋友。你若有请求,我们定会竭力而为。”
晏寒来静默看她许久,眸中晦暗不明,临近最后,懒散扬起唇角。
晏寒来:“谢姑娘何时学了煽情这一招,莫非是话本子里的新花样?”
谢星摇:……
很好。
不愧是原文盖章认定的坏蛋,既然不会说话,以后就不要再说。
她正要回怼,身后传来木门打开的吱呀一响。
“摇摇!”
月梵交流完毕养鱼心得,自楼中小跑而来,望见她和晏寒来,颇为惊讶:
“你们怎么还在花园?这个花园不大,我还以为你们去了别的地方散步。”
不。
其实在这个小小花园里发生过的事情,远比散步复杂许多。
谢星摇张口就来,刻意回避结契之事:“这里的建筑风格很是别致,于是我们多加逗留了一段时间。”
“谢姑娘很有眼光。”
雀知得意一笑:“这个园子是我找到幽都最好的工匠,让他们精心打磨而成的。”
糊弄过去了。
松下一口气的同时,谢星摇心中更多还是犹豫。
结契的事情……应该没必要告诉其他人吧。
这不过是一根平平无奇的小绳子,等摘星节结束就会消失,毫无重要性可言。
倘若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免不了要进行一大段口干舌燥的解释,更糟糕一些,还会惹得他们胡思乱想。
谢星摇选择守住这个秘密。
只要到了摘星节结束的那一天,就能装作结契从未发生,而她和晏寒来也能顺理成章,恢复互不相干的关系。
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
毋庸置疑,雀知的生活是人间仙境。
宅邸中聘请了不少来自五湖四海的大厨,从北州到南海,从草原到大漠,各种口味各种花样的菜式层出不穷,叫人目不暇接。
几人品尝完一席饕餮盛宴,个个心满意足。
歇息一个时辰后,便是动身的时机。
他们身上都被贴好了天阶隐匿符,身形与气息隐去九成,哪怕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也不会被普通百姓们察觉。
“真奇怪。”
前往城主府的路上,谢星摇凝神沉思:“那些消失不见的人,究竟去了哪里呢?”
“可能和连喜镇的无辜百姓一样,被关押在地牢里。”
月梵道:“不过……浮影石里那个青年的凭空消失,确实无法解释。”
昙光耸肩:“总不可能进了九重琉璃塔吧,幽都城主又不是托塔天王。”
雀知挑眉:“托塔天王?”
差点忘了,在修真界里,是没有这个神话体系的。
昙光牢牢记着自己的人物设定,掩嘴一笑:“是我们家乡流传下来的故事啦。”
[昙光小师傅,]月梵啧啧赞叹,[有始有终,令人敬佩。]
谢星摇:[甘拜下风。]
温泊雪:[五体投地。]
晏寒来:[……]
他们身法极快,没过多久来到城主府前的巷子里。
雀知的修为只比城主穆幽略逊一筹,心中默念法诀,掌心结阵而出。
“我跟踪穆幽时,曾在城主府暗暗布下过阵法,以备不时之需。”
“城主府有不少防备外来之人的恶咒,这些阵法能让恶咒中止一柱香的功夫,时间虽然不长,但足够你们前往极阴之地。”
雀知低声:“隐匿符可确保你们不被守卫察觉,待你们拿到琉璃塔,就立刻离开。”
月梵点头:“明白。”
“抱歉啊。”
不知想到什么,黑裙女妖温和笑笑,语带歉疚:“你们身为仙门弟子,行事本应光明磊落,如今跟着我,却要受这种偷偷摸摸的委屈。”
谢星摇立马摆手:“前辈言重了,我们不在意的。”
寻常的仙门弟子,的确应是霁月光风、萧萧肃肃。
但谢星摇回忆了一下他们在修真界里的所作所为,包括但不限于当众上演狗血大剧,抱着布包声称有了孩子,装穷卖惨碰瓷,还有打奶嗝。
……这样一想,潜入城主府这件事,已经属于很有牌面的任务了。
雀知未曾进入极阴之地,不知其中景象。
九重琉璃塔乃是无上宝物,定会被各种机关层层护住,她提前做了准备,递来几张护身符与开锁解咒的法器。
为以防万一,这位富甲一方的大妖甚至准备了好几份传音符,双方随时保持联系,倘若出现意外,她便立刻赶去救援。
从头到尾无微不至,堪称保姆级全方位看护,月梵深受感动:[富婆之乐,诚不我欺。]
现下正值深夜,大多家仆都已入睡,只有少数几个家丁仍在夜间巡逻。
雀知出手阔绰,天阶隐匿符的实力远远凌驾于家丁之上,一行人没费太大功夫,就来到城主府最西边。
极阴之地声名在外,谢星摇早在二十一世纪就听过这个名头,今日头一回亲眼见到,不由心生好奇。
西边是片幽寂森冷的树林,时节虽已入晚春,当她踏入其中,还是感到了一阵钻心透骨的冷。
谢星摇打了个哆嗦。
这种冷意并非单纯的温度过低,而是如同阴冷粘腻的冰水被一股脑泼在身上,沁入四肢百骸,让人心生战栗。
一直西行,穿过密密匝匝的无数枝叶,在林中尽头,伫立着一座石制神像。
神像相貌冷峻,是个不苟言笑的年轻女人,双目空洞,满溢诡谲之气。
而在女人伸出的双手之上,赫然捧着一座散发着莹莹白芒的琉璃小塔。
传音符中,响起雀知的低语:“怎么样,找到了吗?琉璃塔是被锁在阵法里,还是被许多咒术围在其中?你们可以大致描述一番,让我想想能不能解开。”
谢星摇:……
谢星摇迟疑应答:“好像,什么也没有。琉璃塔周围毫无防护,被摆在树林里头。”
[错不了。]
他们接触过两回仙骨,温泊雪很快辨认出熟悉的气息。
雀知还在传音符另一头,他小心翼翼传音入密:[仙骨就被藏在里面。]
“但是……如果这真是琉璃塔,城主应该十分珍视才对。”
谢星摇想不通其中道理,悄声道:“对待宝贝,哪有人会这么大大咧咧摆在树林的?”
“其实也不算大大咧咧。”
月梵稍作思考:“我方才一路走一路看,城主府中的确设下了许多恶咒,一旦有人擅闯,就会自行发起攻击;而且极阴之地本身就是个囚笼,若非我们是凌霄山弟子,早就被城主发现了。”
她一顿:“不过……就这样摆在林子里,是不大对劲。”
这地方太过平静,近乎于诡异的死寂。
饶是传音符另一边的雀知也品出了不对劲:“琉璃塔周围没有任何阵法咒术么?”
月梵低声回她:“嗯。”
“……这就奇怪了。”
雀知沉声:“穆幽此人心性狡诈,倘若他真是无辜百姓失踪的元凶,必然在塔上设了必杀的机关——你们尽快撤开,不要碰它。”
她话音方落,晏寒来竟罕见地开了口:“不是必杀的机关。”
谢星摇一愣,听他继续道:“是一个小世界。”
灵狐一族拥有与生俱来的天赋,晏寒来身为其中的佼佼者,对灵力的感知极为敏锐。
他略做停顿,望向不远处的琉璃白塔:“小世界灵力极强,应是依附于某种强大之物,与琉璃塔相辅相成。”
他说得隐晦,身边几人瞬间明白了意思。
这“强大之物”便是仙骨,至于所谓的相辅相成——
谢星摇整理好思绪:[琉璃塔里的小世界,应该类似于绣城里的心魔之梦。城主将失踪之人困在小世界里,日日榨取他们的神识与魂魄,为自己所用。]
这样一想,之前的疑惑就能解释得通。
之所以将九重琉璃塔毫无防备放在林中,是因为当一件物品足够危险,那么它本身,就是最坚固的囚笼。
所有妄图靠近之人,都将被困入其中。
城主分明是搁这儿在钓鱼。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靠近琉璃塔,会被吸入小世界;就这样走了,找不到证据带回去,又觉得不甘心。”
昙光拿不准主意:“我们今夜擅闯,城主府很快会察觉猫腻,今后要想再进来,恐怕难上加难。”
温泊雪低声附和:“而且……如果塔里是个小世界,失踪的人们很可能还有幸存者。时间一天天拖下去,他们生还的可能性只会更加渺茫。”
他所言不假,为了尽可能护住更多人的性命,这件事情必须速战速决。
谢星摇沉默不语,看一眼手中的天阶瞬移符。
无视幻术、空间、结界,能任意穿梭的宝物……
谢星摇眉心一动,靠近传音符:“雀知前辈,倘若我们进入小世界,想要离开时,瞬移符还有用吗?”
“当然。”
雀知语气骄傲:“天阶之物,不受任何拘束。”
月梵听明白话里的意思:“你想进去?”
“小世界和心魔幻境一样,都有破解方法。”
谢星摇点头:“倘若能将它破开,便可救出受困的百姓,届时城主的阴谋也就不攻自破;就算失败了,有瞬移符在身上,也能马上离开。”
只可惜瞬移符每张只能使用一次,若能随心所欲无限传送,岂不美哉。
“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昙光轻抚下巴:“而且留了条后路,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
月梵与温泊雪异口同声:“我也去。”
晏寒来:……
晏寒来:“嗯。”
“不愧是我看上的仙长。”
雀知轻声一笑,不忘叮嘱:“琉璃塔中凶险莫测,这么多年过去,从未有人逃出来。你们进入其中,务必小心。”
谢星摇应了声好。
另一边,温泊雪已做好准备,向前迈开几步。
他甚至没来得及靠近琉璃塔。
只一刹,谢星摇耳边响起一道悠远钟磬之音。
钟声浩浩,浑厚清远,继而白光乍现——
视野陷入无尽漆黑。
*
谢星摇猛地睁眼。
眩晕感如影随形,让她忍不住扶起额头,心中默念法诀,给自己施下一道清心咒。
法诀一出,谢星摇就觉出了不对劲。
她原本的修为已是筑基高阶,只差半步便能突破金丹。
然而此时此刻,灵力微弱,更像是炼气修为。
涣散的神识终于聚拢,谢星摇又一次掐诀。
灵力袅袅,还是只剩下几缕暗淡的白光。
在绣城的心魔幻境里,她也曾丧失过修为。
小世界相当于一方独立的天地,无关之人进入其中,会受到整个空间的排斥,修为退减并不奇怪。
她晃了晃手中的传音符,符咒另一头再无声响,联系不上雀知。
万幸瞬移符还能用。
心下稍安,谢星摇抬眸,打量身边景象。
说来也巧,她分明站在九重琉璃塔内,放眼望去,景色竟像极了幽都。
长街迢迢,楼阁耸立,不同的是,真正的幽都灯火通明、处处热闹,这里却很少亮着火光,薄雾弥漫,透出沉郁之感。
而且——
谢星摇从墙角站直身子,向着幽都中心遥遥远眺。
原本城主府所在的位置,正伫立着一座巨大高塔。
九重琉璃塔。
……就端端正正立在城主府,还真是不怕被人看出元凶的身份。
不过换个角度思考,城主之所以能如此肆无忌惮,恐怕是因为,他笃定了不会有人离开。
这地方十足压抑,四面八方的薄雾叫人窒息。
谢星摇目光轻挪,停在一处石碑上。
石碑被人下了咒法,灵力氤氲,正散发出浅浅幽光。
在铺天盖地的暮色里,这缕光亮格外显眼。
石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她上前几步,目光扫过字字句句,不由愣住。
【欢迎来到幽都。
看来你运气不太好,被吸入了穆幽的九重琉璃塔,此地并非真实幽都,而是琉璃塔内的虚影。身在此地,务必牢记两条总规则。
一:努力活下去。
二:九重琉璃塔内处处皆有对应的规则,被印刻于磐石与房屋之上,遵循规则行事,方能保全性命。
九重琉璃塔内暗藏杀机,你的修为被压制在炼气,途中将遇上层出不穷的妖魔邪祟。
而你的目的地,是不断往前,前往幽都中心的那座高塔。
据我们所知,高塔身为九重琉璃塔的投影,亦是与现实世界连通的唯一桥梁,只有通过它,才能破开重重虚妄,返回现实。
不要绝望,不要放弃勇气与希冀,愿你一路平安,带着我们的祝福离开此地。
注:倘若你见到这块石碑,请为它注入些许灵力,确保幽光不灭,能被后来者一眼察觉。】
……这什么啊。
谢星摇看得云里雾里,大致捋清石碑上的逻辑。
这里的确是城主穆幽的琉璃塔内,处处潜伏着妖魔鬼怪,至于所谓的“规则”——
只要遵循规则,就能顺利抵达那座高塔了吗?
听起来不算太难。
她这会儿置身于幽都最外侧的城墙之下,身边并无他人。
放眼望去,像这样的石碑还有很多,谢星摇检察了其中几个,字迹与她所见的那块相同。
看来写下石碑之人很是用心,外城偌大,倘若只立一块,很难被人发觉。
她为几块石碑渡去灵力,待得幽光更浓、灵力充裕,便启程前往城中。
没走一会儿,小孩尖锐的哭嚎声刺透耳膜。
这道哭声来得突然,将她吓了一跳,谢星摇拍拍心口,遥遥望去。
但见夜雾幽幽,一个男孩浑身是血匍匐在地,眼泪止不住往外流,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在他小腿之上,死死缠绕着好几条黑气。
黑气自他身后的房门溢出,浓郁得凝成了实体,好似妖魔爪牙,让人心生恐惧。
“姐姐……”
觑见她身影,男孩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显露欣喜之色:“姐姐,救救我!”
他说着伸出右手,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谢星摇却是毫无回应,望向不远处的一块石碑。
【邪祟名:食人之屋】
【一.伪装成小孩与房屋的精怪,食人,性狡诈,筑基修为。
哭嚎的孩童乃是幻化而出的诱饵,并非真实受害之人;房屋为本体,倘若上前靠近,将被房屋吞噬、难以逃离。】
【二.切勿接近,切勿生出恻隐之心,切勿与孩童接触,切勿进入房中。】
这是与之对应的规则。
和她所见的第一块石碑相比,这些字迹稚嫩许多,并非由同一人所写。
谢星摇心中的思忖没停下。
虽说石碑上让她遵守规则……
但她无法确定这句话的真假。
这些规则乍一看来是为保护她,但如果写下石碑的并非人族,而是与城主一伙的妖魔邪祟呢?
一旦毫不犹豫地相信,完完全全按照规则行事,反而中了它们的圈套。
不远处的男孩仍在哭嚎不休,谢星摇静静垂眼,同他四目相对,仔细观察。
他身后是幢两层高的小楼,大门敞开,看不清房中景象,唯有黑气暗涌,源源不绝倾泻而出。
觉察她的视线,黑气愈发汹涌,缠住男孩腰身。
男孩哭声更大,向她伸出右手:“姐姐……姐姐!”
——虽然黑气越来越浓,但似乎并没有要把他彻底拉进房里的意思。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黑气猛然发力,将男孩拽入房中。
——虽然有了动作,但似乎并没有邪祟伤人时速战速决的态度,更像在等她行动。
黑气渐渐把男孩往房里拉,谢星摇岿然不动,看戏般站在一旁。
直到最后,小孩只露出一个泪痕斑斑的脑袋,堪堪停在门边,进退不得。
男孩:……
他有些尴尬。
来这儿的人大多惊惧万分,见到他后要么仓惶逃离,要么善心大发试图营救。
像这样站在一旁默默看戏的,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倘若让房子把他完全吞噬,就没办法继续蛊惑眼前的年轻姑娘;但就这样一直卡在这儿吧……
他想骂人。
脑袋卡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片尴尬的寂静里,谢星摇忽然上前一步。
——机会来了!
男孩藏好眼底喜色,泪光更浓:“姐姐,我好疼,救救我!”
谢星摇:“哦。”
谢星摇在几步之外停下,如同看完一场戏剧,露出几分失望之色:“不继续了吗?”
男孩:……
男孩与身后的房屋同时发声:“滚。”
好凶。
谢星摇麻溜滚开。
这样看来,石碑上的规则并非是假。
两块石碑字迹不同,写下它们的人也就不同。
看石碑上的语气……莫非书写之人,也是和她一样误入塔中的无辜百姓?
外城多是居民区,幢幢高楼默然矗立,投下如水暗影。
谢星摇理顺逻辑,脊背发凉。
既然能发现九重琉璃塔的秘密规则,他们免不了一遍遍试错、一个个牺牲。
多年来幽都失踪的妖魔与人族,到了今时今日,不知还幸存着几个。
恰在思考的间隙,又见不远处的一缕幽光。
一块新的石碑。
这地方不知潜藏着多少邪祟,石碑居然分布得如此密集,谢星摇苦笑一下,快步上前。
【邪祟名:蛇女】
【一.徘徊于外城的邪祟,被魔气侵染、食人血肉的蛇妖。速度极快,杀伤力极强,尾巴、指甲有刀锋之效。】
【二.倘若与之相遇、被她触碰身体,将被追杀一盏茶时间。不要犹豫,撑过一盏茶,赶紧——】
她还剩下最后几个字没看完,毫无征兆地,耳边传来又一道轻笑。
心中警铃大作,谢星摇猛然回头,手中掐出法诀。
在她身后近在咫尺的地方,站着个人身蛇尾、拥有黄金色竖瞳的女人。
见她回头,蛇女咧嘴笑开,唇角一直蔓延至耳根,黄金竖瞳倏忽一动,骇人非常。
——下一刻,不等她做出反应,突有疾风骤来!
蛇尾锋利如刀,毫无停顿地狂扫而过。
这个动作来得猝不及防,谢星摇匆匆后退,被尾巴尖掠过裙摆一角。
只不过飞速擦过,就在小腿上划破了一条血痕。
如被利刺狠狠扎入,刺骨疼痛迅速蔓延。
也正是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谢星摇看清石碑上的最后几个字迹。
【赶紧跑,别犹豫!】
嘶。
手中疾行符白光乍现,谢星摇毫不迟疑,转身就跑。
这是她第二次使用疾行符,头一回用上,还是在医馆喝药的时候。
符咒溢出轻柔灵力,将她的身体悄然包裹,一时间身轻如燕,有如凌波微步。
一盏茶,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十多分钟。
身后蛇尾窸窸窣窣,无休止的声响紧紧贴在耳边,携来凛冽疾风。
这只蛇妖修为不低,硬拼必然比不过,但——
连续狂奔十分钟,这已经超越世界长跑冠军的范畴了吧!
蛇女发出声声低笑,满满尽是快要溢出来的杀气与怨毒。
又是一道冷风袭来,掠过她后颈的皮肤。
疼痛散开,空气里荡开血腥气味。在形影相随的死亡威胁里,谢星摇感到自内心腾起的战栗。
会死的。
必须尽快想个办法。
人族置身于九重琉璃塔中,有如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而这些邪祟置身于食物链顶端——
等等。
食物链顶端。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谢星摇屏住呼吸,打开识海中的《一起打鬼子》界面,点出一个技能。
【极速移动】。
极速移动不比符咒,只能持续很短一段时间。但多亏了这段时间,她终于和蛇女甩开一小段距离。
人族精力有限,她的体力已经渐渐消退,邪祟却仍紧追不舍。
手中再度凝出一张符咒,谢星摇被冷风吹得大脑发懵。
她与蛇女的距离,只剩下几丈之远。
穿过一条条似曾相识的小巷,耳边的女妖嘶嚎回荡不休。
一道杀气紧随其后,堪堪划破她后颈。
然后是一丈。
视野渐渐清晰,现出谢星摇不久前路过的幢幢房屋。
一人一妖的距离只剩下短短一尺,妖气凌然,带来刺骨阴寒。
再过几个瞬息,她就无路可退。
谢星摇却勾了勾嘴角。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栋熟悉的两层小楼。
门外哭泣的男孩不见了踪迹,细细看去,小孩正懒洋洋站在房中,许是丢了猎物,露出几分烦躁之色。
听见脚步,男孩抬头。
脚步声意味着猎物,他重振旗鼓做好准备,正欲跑出房屋,却见到无比熟悉的影子。
小孩笑容僵住。
不会吧。
怎么又是你???
……等等。
不止一道影子,在她身后,还跟着什么东西。
谢星摇与蛇女的动作皆是飞快,男孩来不及反应,便见她来到门前,身后半人半蛇的女人伸出利爪,势在必得。
然后在即将跨门而入的一刹,谢星摇手中闪过白光。
——低阶瞬移符。
身为法修,谢星摇身上会自带许多符咒。
低阶瞬移符比不上雀知相赠的天阶之宝,只能让她移动几丈之远,但此时此刻,几丈就够了。
无论人族还是妖魔,在移动之时,都具有惯性。
因有惯性,即便在一瞬间收下力道,仍会止不住往前。
她及时用出瞬移符,后退到几步之外;而跟在她身后的蛇女,必然无法停下动作。
也就是说——
男孩懵了。
蛇女也是一呆。
来不及停顿,女妖的身体直直闯入房中。
两个邪祟四目相对相顾无言,与此同时,听见一声吱呀门响。
谢星摇微微一笑,关紧房门。
规则一:房屋是邪祟本体,绝不能进入房中。
蛇女就在门里头。
触发了吗?触发了。
规则二:只要与蛇女产生接触,就必须在她的追杀下坚持一盏茶时间。
房子是“食人之屋”的本体,而蛇女脚踩地板站在房中。
触发了吗?触发了。
野兽遇上猎物,结局必然是一边倒的绝对碾压。
然而一旦野兽遇上野兽,食物链顶端的凶物狭路相逢——
一刹的寂静。
不过眨眼的功夫,一场激烈对抗正式拉开序幕,尖锐嘶嚎划破夜色。
蛇女:“嘶——!”
男孩:“啊——!”
房中叮叮哐哐的巨响不绝于耳,谢星摇死死拉住门环,全神贯注计算时间。
距离她被蛇女追赶,只过去了半盏茶。
这座房子……应该能坚持半盏茶吧?
蛇女扑打门板,语意隐有癫狂,放声尖叫:“混账,可耻,放我出去!”
男孩的哭喊越来越响,这回倒是情真意切:“救我,谁来救我!”
谢星摇双拳紧握:“加油!还剩下半盏茶的时间,我相信你,你一定要稳住啊!”
——你如果中途挂掉,蛇女就得冲出来把她撕个粉碎了!
又是一连串的叮叮哐哐。
男孩哭声渐弱,似是没了力气;蛇女骂声连连,显然被这座房子折腾得不轻。
门内鸡飞狗跳,门外岁月静好。
谢星摇打一个哈欠,余光侧瞥,望见一袭鸦青。
晏寒来:……
九重琉璃塔内杀机四伏,即便是他,也时刻心怀警惕。
没成想见到谢星摇,这姑娘竟打着哈欠靠在门边,口中不时说些什么“加油”“相信”“别放弃”。
而她身后,是两道交织不绝的哀嚎。
晏寒来不太懂。
但他好像又懂了。
“谢姑娘。”
少年沉默一瞬:“这里发生了何事?”
谢星摇:“它们打了起来,好凶好可怕。我心地善良,正在为它们加油助威,祈祷它们能活久一点。”
晏寒来:……
与其装好心,不如先把你握着门环的右手放下来。
——所以。
继心魔幻境之后,你打算开始新一轮的表演秀,把九重琉璃塔一并玩坏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