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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宁赶来太和殿的那刻,入目是银光箭影。
红衣墨发的男子仰着头,刀刻的下颌紧绷。箭矢齐发的那一刻,他反应飞速的从紫檀木椅上跃起,手起鞭落,火红的长鞭在半空中扬起一道道凌厉的鞭影。
鞭尾横扫,四面八方飞射而来的箭矢,“乒乓”砸落在地,分散在他的身周,摞了一地,转瞬有半寸高。
暗红色的绸衫被鲜血染成了正红色,半束半披的乌发随着劲风扬起,拂在白如脂玉的脸上,鲜血染面。
冬日的艳阳投射在他身后,为他踱了层亮光,衬的那张脸愈发妖邪。
长臂被箭矢刺破,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小截臂膀,充斥着力量与爆发。
太和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皆聚集在箭海中的男子身上,万箭齐发,红衣鞭影翻飞,场面过于摄眼,心中自发震撼。此时他是金凤第一美男子裴元绍,亦是长袖善舞长帝卿,即使燃尽生命,也是最热烈的璀璨。
震撼人心的美丽,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又一只箭射中他的大腿,裴元绍身子晃了晃,他揣着眼皮,疲惫一闪而逝。身体快支撑不下去了!
双臂固执的挥落,扬起……
他不能死!
心底的悲鸣声在灵魂深处阵阵撕吼:凤凰……凤凰涅槃的最后一世,不能死!,他要这一世圆满!
凤凰是谁?为何涅槃?为何要有希望?
裴元绍不知道,他只依稀记得,很多年前。
有个声音,满腹深情,她说:“你信不信我?信我等我可好?”
“邵哥儿乖!信我便等着我,我告诉你盘长结意味着什么?”
他想,他定是要等的,哪怕还有一口气。
空气中充斥着血液的腥潮味。柳长宁站在殿门口,青丝飞扬的男子,那双眼,黑的仿佛能滴出墨来。
或许不是墨,是呼唤。
柳长宁眼睛忽然蓄积了无数的泪水,心底的悲鸣几乎与那人的悲鸣交相呼应。
她茶色的眼珠开始发生变化,眼珠上横亘的那条细微的创伤越来越清晰,渐渐的汇聚成一把缩小的细剑。
细剑在她眼底忽明忽灭,回忆顷刻翻涌。
碎片翻飞。他是他他他!
第一世,他是几万年前天劫陨落的无情道老祖,沧溟剑中古怪残魂,他说:“别叫我老祖,叫我子渊。”
第二世,凤凰涅槃重生,他是雷劫之下护她魂魄的神器赤天,他说:“柳老道,我送你出去好不好。再相见,定要认出我来啊……你若认不出我来,我便强要了你,要了我的身子要娶我!"
第三世,她是丞相柳苍云,他是长帝卿裴子渊,陌路之人,没有交点。
最绝望的一世!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为他披上一身红衣,给了他最后身而为人的体面。
那晚星盘大变,有个声音在她耳边悲凄道:“苍云,凤凰涅槃只有三次重生机会,最后一世,我以永不堕轮回献祭,得一世时空逆转之机。你认出我来,可好?”
与柳长宁前后而入的祁连,率兵卫鱼贯而入。
柳长宁张了张干涩的唇,沙哑道:“杀!”
太和殿内刀光剑影。
她踏箭矢而来,风吹拂飘飞的泪珠,泪痕风干满面。
红衣男子,单手撑着地,身上箭矢密布。
他仰头,冲着她艰涩的弯了弯唇,毫无血色的唇张合,哑声道:“我乖乖……等……等你,你说了……娶……娶我”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说完后喘了很久,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喷洒在柳长宁纯白的长衫之上,烙下斑驳红梅。
柳长宁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低头艰涩的点头,哑声道:“子渊、赤天、邵哥儿,我来娶你!”
两人发丝纠缠,气息相融,她眼底一滴泪落在他的唇上。
冰凉、咸涩。
浑身浴血的男子贪婪的伸出舌,舔了舔,尔后合上了眼。气息微弱,箭矢插身。
柳长宁甚至不敢拔掉它们,怕血涌入注。
她小心的避开他的伤口,打横将他抱起。抬脚踢翻歪倒在一边的旌寰。
柳长宁抱着怀中人惶急的冲出宫殿,一路飞檐走壁,飞速赶往南华庵。
南华庵庵主凝心,有白骨生肉、起死回生之能。
若有人仔细看,太和殿前,歪倒在地的镇南王此刻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逐渐老去,银丝垂面,褶皱横生。
四肢蜷曲,形容枯槁,。
情魔哪里有族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人。
不生不死,不灭不消。
以人间至纯至善、至刚、至阳无情道修士的七情六欲为养分……
孕育出魔种,魔种成,拥有毁天灭地之能,三界之主!
可是他……的养分被人动了手脚!
直到柳苍云从他身上抽走了属于她的七情六欲……情蛊解除的此刻,他方明白,三世偏执的渴求,是一场局!
旌寰忽的大笑出声,裴子渊,朱雀一族的凤凰裴子渊,玩弄了他三世,精彩!
蜕成枯枝的手忍不住颤巍巍举起鼓掌,老态的眸子内,恨意充斥眼底。
太和殿混乱一片,没有人关注镇南王的变化,甚至没有人发现,一个人影掠过,将他带离出了殿内——
我叫裴子渊,我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会是一个无情无欲之人。
我的母亲原是遁世仙宫筑基期弟子,父亲乃上古神兽朱雀。
母亲与父亲身份相差悬殊,他们的结合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为了能配得上我父亲,母亲开始疯狂修炼,企图飞升成仙。
有一天她欢天喜地的捧着一本《无情道》经,去岱山找到了我的父亲。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母亲靠着这本道法,迅速的突破了金丹期。
那一夜,他们以为,成亲指日可待,却不知这是往后悲剧的开始。
大道三千,无情亦有情,能飞升之人必抱心守一,大慈悲、大造化方能在飞升问心一劫中,历经锤炼,安然度过。
可是这本《无情道》它与自然造化,全然背道而驰。
母亲修炼后,七情六欲渐淡,直到她突破渡劫期后,七情六欲从体内完全剥离,他彻底没了感情。
百年后,母亲死在渡劫期的雷劫之下。
而这本无情道经便仿佛是一个诅咒一般,母亲魂灯灭的那一刻,它转移到了我的经脉内。
父亲悲痛欲绝,用了整整一百年时间,查明真相。
可这真相,残酷到令人无法想象。
无情道源于一本上古残经,乃魔神亲自所创道法。
后来仙魔大战,因此道经妖邪危险,但凡可修炼之人,七情六欲逐渐剥离。
剥离的七情六欲可孕育出毁天灭地之能的魔种—情魔,当时的仙帝以自身灵力将之封印。
却没料想到,魔族为了能重回灵域,以历代魔尊心头血为引,打破无情道经封印。
自五百年前起,他们便在三界遍地寻找能修炼无情道经的人,然而一无所获。
能被无情道道法选中之人,心思必要纯善,至纯至善方为刚。
因为只有心思纯善坚定之人,七情六欲才适合培育魔种。
三千世界,人多,可心无杂质至纯至善,身怀至阳至阴体质之人少之又少。
母亲为了提升功法进入齐天秘境历练,被人暗算,无意中进入魔族伪造的上古大能洞府,打开这本尘封已久的邪经。
无情道问世。三界之灾!
母亲死后,父亲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深入魔骨窟。
找到了孕育魔种的魔池,魔池不灭不消,池中养料乃无情道修炼者七情六欲,魔胎已在其中孕育。
我一出生便是一个无情道修炼者,它便仿佛是一个烙印,透过母亲的血脉打在我身上,随着她生死道消,便转移到我的身上,自行在我经脉中运转。
我这一生,十年元婴,百年渡劫,而后死在雷劫之中。
可身负朱雀一族的血脉,有三世涅槃重生的机会。
我若重生,无情道在新身体内运行,七情六欲只会愈发壮大魔胎的养分。
毁天灭地之能的魔种倘若孕育成功,往后的岁月便是生灵涂炭。
灵域几乎所有渡劫期老祖一并出面,阻止我涅槃重生,将我的灵魂封印在神器沧溟体内,不生不灭,不死不消,陷入沉眠,并再次封印了无情道经书。
灵魂状态的我无法修炼,为魔胎提供的养分微乎其微,魔胎无法长大,而我注定要为了这苍生陷入永无止尽的黑暗之中。
往后沧海桑田,岁月更迭。
被人再次唤醒的时候,我闻到了无情道同宗的气息。
我半是松懒的灵识倏然一凛,闯入洞府的女子身着一袭白衣,乌发半披,清冷冷的眸子扫来。
抓着沧溟的剑柄,疑惑道:“疑?仙人洞府里竟然有把铁剑!”
我重重冷哼了一声。
却不料来人警惕的松开手,沧溟剑在地上发出一道“乒乓”落地的重响。
来人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谁人鬼鬼祟祟,出来!”
我冷哼的声音一噎,呛咳出声,那人对准沧溟刺入神识查探。
我的灵魂与沧溟一并顺着她的灵识偷渡入了她的丹田之中。这人已是筑基期修为,体内气海一分为二,黑白交错,黑色一侧乃无情道的气息,白色却是看不透。
她的身体对我的灵魂并不排斥,她若放弃控制主动权,我可自由支配她的身子!
欣喜若狂!当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夺舍!
修炼无情道多年,对于我来说,良心并不重要,那个时候哪管天下苍生?
被封印在沧溟中太多年,不见天日,不死不活,好不容易被唤醒,我想看这个世界。
我用尽了手段,极尽诱惑,想要找到她意识最薄弱的时候夺舍,可是她坚不可摧!
无趣、刻板、保守、守礼……一身正气!
毫无漏洞!
只可惜修了无情道,谁能躲过被道法操纵。
起初我嘲讽的笑,后来微觉好奇,再后来……
利诱无用,我想到了人间画本中色you……
从此往后,情渐起,不知所踪,亦无落脚之地……不知对错。
百般欢喜,愁绪丛生……
我似乎又有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