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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房外,鹅毛大雪纷飞,积雪累在枯树树干之上,“啪”的一声响,枯枝不堪重负,重重的砸落青石铺就的雪地里。
柳长宁睁开眼,茶色的眸子褪去了嗜血的猩红,此刻清明一片。
情,爱之后,本应疲累,可不知是不是这具身体为女子的缘故,在这等事上,体力尤甚。
她只眯了一小会儿,身体疲累消失,脑海内思绪便尤为分外清晰。
月色下,与她相拥的男子早已沉沉入睡,白皙的肌肤上落了无数暗红色的印记。棱角分明的侧脸,薄红尚未消散,唇角残留着方才激烈之时留下的银丝印痕。
他睡的并不安稳,修长的手臂紧紧的环着她,似乎并不放心,双腿固执的勾着她的,容不得她挣脱开来。
柳长宁伸手将他紧蹙的眉目,一一抚平,茶色的眸中含着她自己也未曾想到的温柔。
“要了我的身子,就要娶我哦!”
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印在她的脑海中。
碎片内红衣墨发男人精致的仿若精怪的脸,与眼前这张面容一一重合。
柳长宁葱白的指尖顺着他舒展的眉目,一路往下,滑过鸦羽色的眼睑,俊挺的鼻梁,最终落在那两片薄薄的唇上。
她静静的凝视着他,樱唇微启,无声道:“要了你的身子,我娶你可好?”
身边的男子一动不动,噩梦似乎褪去,微笑唇沿着她葱白的指腹上扬,挂着抹干净的浅笑。
她眸色渐深,俯身在他上扬的唇角上落下一记安抚的事后吻,让闭着眼噩梦不断的男子,安心的沉沉睡去。
柳长宁此刻的意识无比清晰,唇上的触感在心底回荡。
没有人间话本里描述的怦然心动,亦没有回味与怅惘。
可亲上的那一瞬间,便觉理应如此,一如方才的荒唐,仿佛等待了她很多年的男子,倘若她不将柔情给他,她便是一错再错。
柳长宁修了几千年的无情道,她不懂人间情爱,对男子更无甚感情。可是今夜所有的癫狂,除开第一次受情香支配。往后所有的索取,她皆是清醒无比,对上他染上欢,愉、祈求的眸子的时候,她没办法停下,只觉怜惜顿生。
她不懂爱,不懂徒然生出的怜惜从何而起,又从何而落。
可心底有个哭声,刻在灵魂烙印上,浓的化不开,语气绝望又悲伤,他说:“苍云,为了让你想起我,我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努力,最后一世,你努力一会可好?找到我。”
柳长宁受不住那样近乎绝望的呼唤,敲打在心脏,声音萦绕在心头,仿佛推开眼前的男子,她终有一天会后悔。
是以,今夜她顺其自然的要了他,一次又一次。
即使他一声未唤她的字,深情的绝望应是给他心中挚爱。
可在记忆碎片清晰的那一刻,她看清了碎片中的男女。
红衣墨发男子透着恳求的叮嘱,白衣清冷女子面上的担忧,即使画面很短,却一帧帧的提醒她,那可能他的前生,亦是自己丢掉的记忆。
刻在灵魂深处的声音,不断的催促着她找回记忆,找到他。
即使他为了别人肝肠寸断……她欠他的等待,她要还!
夜深人静,雪花纷飞。
本是静谧的夜,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踏雪而过。停在木门口,贴耳细听,半晌,又踏雪匆匆离开。
柳长宁觑了一眼黑洞洞的夜色,唇边勾着抹冷笑。
今夜,长帝卿禅房内发出的声音,怕是已被传至有心人的耳中。
自入得这金陵城,她便再无独善其身的机会。
今夜设计他入了二殿下房内的人,见她不在,当要跳脚。
一计不成,反生一计也不无可能。
倘若她明日从长帝卿的房内走出,怕定不会是好事儿。
她自己倒不怕,能在岭南寒门子弟中,当上第一人头衔,她不仅只是凭借几篇策论。
早一年,与她交好的寒门女,便已有一部分入朝为官,虽官职不高,却也是她手中布下的人脉。
她的名声不是区区污蔑便可尽毁。
可那人……
如今位高权重,稍有行差就错,身为一男儿,便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再生龌龊。
保皇派能支持长帝卿辅国朝政,一是因为他能把持住各方势力,统揽全局。二又因他身为一男儿,不受夫道,品行有亏,即使身为长帝卿,手握重权,也无法撼动女皇的权利。三则,他虽行为轻佻,品德有瑕,却不与朝廷官员、入仕学子有任何出格行为。
正因为如此,长帝卿的地位才无可撼动,既不影响女皇地位,又不会侮了入朝为官女子清正的名声,又可帮女皇辅佐朝政。
如此男子,才能出现在朝堂之上,受保皇一脉拥戴。
倘若明日她从他房内走出,有心之人大做文章,他要如何自处?
她要娶他,便得先护着他。
而不是让这夜清热,成为有心之人驾驭朝政的权柄。
三九寒天的夜晚尤为寒冷,柳长宁回头觑了一眼闭眼熟睡的男子,那人似乎极为疲惫,发丝被汗水打湿,汇成了一缕,贴在白皙如玉的脸侧之上。
柳长宁伸手,拨开贴在他脸侧的发丝,体贴的拉上绣被,将他身上的被褥边边角角压的严严实实。
做完此事,这才起身,轻手轻脚的穿戴衣物。从窗口飞射而出。
禅房内,本是闭着眼熟睡的男子,倏然睁眼,黑的仿佛滴了墨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窗口,好半晌,方扯了扯嘴。
他将眼中的热意迫入眼底,穿上衣物。
冲着屋檐外唤了一声:“红莲!”
——
柳长宁甩掉身后跟踪的尾巴,踏着屋檐,飞至西侧院,西侧院此刻灯火通明。
侍卫把守在门口,身侧的刀银光闪闪。
柳长宁足尖轻点,踏着屋檐上的雪,几个来回消失无踪。
南华庵靠山而建,庵堂后院相邻有一密林。
参天大树,枝叶繁茂。
柳长宁蹿入密林,沿着曲折的小道飞速踏至林间。
密林正中,树木渐稀,一快空地之上,摆放着一架乌木古琴。
柳长宁借着月色,双手搭在古琴之上,素手拨弄琴弦。
一曲悠扬的《清心引》从指尖流泻而出。
琴音袅袅、叮咚清泉。
令入睡的人心安沉稳,失眠的人心绪安宁。
柳长宁只弹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等的人便已走至身侧。
来人身着一袭宽袖灰白道袍,光头圆润,慈眉善目。
见柳长宁抬眸,步履稳健的走至近前,一双满是睿智的眼,落在柳长宁身前的古琴上,笑道:“琴音急促,苍云今日不静心。”
柳长宁摘掉发丝间的细雪,意有所指的问问:“你今夜……可是被人故意支走?”
“祭天当晚,南华庵主需与女皇论道。历来如此。”
凝心眸中划过一抹悔色,很快消失无踪。
今夜安堂内并不安定,她与女皇从前院理佛而归,便见整个庵堂内女香客,全聚集于后院。
虞太夫亲自审问,面色黑沉。显是发生了大事。
“与我说说今夜之事可好?”柳长宁从石椅上起身,将身上的披风拢紧。
凝心冲着她点头:“裴元之房内被人下了情香,歹人乃一年轻女君,太夫与一众贵夫郎前往东院禅房时,裴元之已衣衫不整,歹人破窗而出。
柳长宁似笑非笑的抬头,定定的看着她道:“凝心,秋生引我入得那间禅房,我今夜也中了情香。”
不远处的尼姑本是慈善的眉眼划过一抹厉色,她转动着手上的佛珠,珠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虞青岚,这些年倒是愈发胆子大了,敢在贫尼眼皮子底下动人,当真是欺我裴氏王皇族无人!”
“是吧?倘若不是你躲在道观,何须让长帝卿一人苦苦支撑?”
凝心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我那侄儿乃历劫之相。三世悲苦,换一世圆满。此番已是第三世,吾插手不得。”
柳长宁不轻不重的冷哼了一声,素手拨拢了一根古琴上的琴弦,“噌”的一声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凝心觑了一眼小友的神色,见她眉目清冷,面色不愉。
继续道:“虞太夫派人将整个庵堂后院一一搜寻,所有女君聚在后院。只有小友不知所踪,原你在此处待了两个时辰!”
柳长宁不置可否,她低头,意有所指的道:“我不是圣人,道长。今夜,我在长帝卿房内。”
此话一出口,光头尼姑转动佛珠的手倏然停止,她满面震惊的看着眼前女子。
月色下,她的脸显得尤为白皙,一身白衣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清冷如仙人之姿的女子。
她却说她堕了凡尘。
“你……你!”尼姑颤抖的问。
对面的女子不等她问完,冲着她点了点头。
“今夜,至少有两拨人马,守在长帝卿的门外,明日我若出现在他房中。你猜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柳长宁茶色的眸子看来,眼神幽邃。
凝心蹙眉,迟疑道:“寒门学子第一人被长帝卿强迫,寒的是金凤王朝所有学子的心。长帝卿怕是要交出辅国的重担。倘若两厢情愿,你怕是得从此远离仕途,沦为明德长帝卿府中面首。”
柳长宁晦涩的觑了她一眼:“所以我连夜从他房中蹿了出来。”
凝心神色凝重:“倘若昨夜你没与我大侄儿在一起,又不在西侧院。虞青岚千方百计,欲令裴云之嫁给你,不惜得罪我,派人将整个庵堂,所有年轻女君一一盘问。你无不在场证人,怕是……仍然要担上这偷,情女君的身份。”
柳长宁冷哼一声,意味深长道:“所以今夜才叫你来。你不是垂涎我写的经书很久了,我给你写一侧《法华经》,你可要?”
凝心脸上呆若木鸡,失态的看向她,连手中的佛串掉落于地,也无暇顾及。
“要!苍云小友大义!”
柳苍云乃道门奇才,凝心自第一次与她谈论道法时,便觉惊为天人。她的道法往往语出惊人,造诣之高堪比先人。
倘若她能为道门授一本经书,那便是普度众生之恩。
“你把藏经阁的钥匙给我。今夜柳苍云授凝心庵主邀请,于藏书阁书写《法华经》,因了书写经书需要道门典籍帮助,是以,庵主特批我在藏经阁寻找佛法典籍,以充盈《法华经》经议。”
藏经阁历来是道门重地,即使虞太夫权势滔天,也绝不可能派人去此处搜查。
明日不管有心之人有何等阴谋,俱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