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2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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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丹室里,嘲风乃是有事前来,当然就会殷勤一点。

他主动上前替玄商君包扎伤口,玄商君眼睁睁地看他将自己缠成粽子,终于忍不住,问:“三殿下有何贵干?”

嘲风一听,当然更殷勤,拿出裹尸一般的热情,又缠了几大圈,才说:“东丘枢这次派人前来,是为了获取瑶池净水。”

这简直就是废话。

玄商君推开他的手,自己包扎伤口。嘲风很自觉地帮他搓着丹药,说:“我打算……抽个空去看看她们姐妹。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一并带到的?”

话?玄商君穿上衣袍,系好衣带,最后将飞池为他准备的灵丹也尽数吞下。许久之后,他说:“无。”

嘲风叹了一口气,只得站起身来,说:“行吧。我也是多余问这一句。那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他说走就走,一直到走出丹室,里面的人依然没有挽留的意思。嘲风回头,只见室内,玄商君低着头,重新调和着丹药,再没有向他看。

藏识海。

青葵被南明离火烧伤,东丘枢表面淡然,内里倒也关心。青葵是至清之体,受伤之后也需要清气炼化的灵丹滋补。他肉身略略修复,就前往天界,为青葵炼丹。

魔后为了催促他擒获雪倾心母子,自然也跟了去。

藏识海只剩下了自己姐妹二人,而青葵仍然昏迷不醒。

外面天气晴朗,阳光射落瀑布,天空出现了七色彩虹。夜昙就站在瀑布之畔,面前正是四季常青的迎客松。四周空无一人,这一山一石竟也凭添了几分落寞。

她叹了一口气,本是盼着东丘枢快些回来,而此时,山下瀑布前,传来一声哨声。

夜昙抬眼看去,就见山下朦胧水汽之中,嘲风正向她招手。

“他怎么来了?”夜昙皱眉,但反正东丘枢不在,她疾行几步,很快下得山来。尚隔着奔流飞溅的瀑布,她就不再前行,只是问:“你来干什么?”

“警惕性还挺高。”嘲风对这个小姨子,真是五味杂陈。他说:“你就不能到我面前说话?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夜昙冷哼:“那可不一定,现在四界有几个好人?”

“你……”嘲风被噎得直翻白眼,“所以你把少典有琴捅成那样?我亲亲的小姨子,你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动手,在他面前撒撒娇、灌灌迷汤,说不定他能帮你?你平常干这些不是挺在行的吗?”

夜昙在听到“少典有琴”这四个字的时候,明显怔忡。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无动于衷:“我不需要。”

嘲风摊手,说:“好吧。反正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我看他郎心如铁的样子,也只有你苦命的姐夫我,独自一人与天地为敌了。”

他说得无奈且真诚,夜昙一脸感动,说:“姐夫对姐姐真是一往情深,我很羡慕。”

嘲风气得:“不信就不信,有必要出言讥讽吗?有必要吗?”

夜昙摸了摸自己的脸,也很奇怪,问:“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说得挺真诚的啊。”

嘲风指着瀑布,说:“你要真信我,早就下来了,至于这么隔着一条瀑布跟我说话吗?你不就怕我出其不意,抓你回去邀功领赏吗?”

夜昙被他揭穿了心思,也不尴尬,说:“我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嘲风跟她是计较不来,他问:“东丘枢不在?”

夜昙回头看了一眼瀑布之顶,说:“在啊,午睡呢。”

“你嘴里有一句真话吗?”嘲风简直要被她气死,“他若在此,你用得着如此防备我吗?”

好吧。这个人的智力一直不低。夜昙耸耸肩,说:“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先走了。”说完,她就要转身返回山上。

瀑布之前,嘲风忙说:“等等,让我见见你姐姐。”

夜昙脚步微顿,半晌才说:“见她?藏识海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吗?”瀑布外,嘲风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再次道:“让我见见她。”

夜昙回身,沿着羊肠小道向山顶行走。瀑布如银链,垂悬于山间。她淡淡道:“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你要是不怕死,就进来吧。”

她话音一落,嘲风就踏进了瀑布。

藏识海的法阵并没有阻拦他,嘲风心中也是暗惊——夜昙对这里的法阵,简直是了若指掌。他紧跟在夜昙身后,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山顶。

夜昙没有回头,知他心急,却偏偏走得不紧不慢。

“你真的想要见她吗?”她问。

嘲风简直是懒得回答这句话,但为了给小姨子面前,他还是哼了一声。夜昙又问:“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

“什么意思?”嘲风心思本就敏锐,她一问,他便知道有事。是以他立刻问:“青葵怎么了?”

夜昙不答,嘲风身如苍鹰,几步跃上山巅。这里青松、棋桌依旧,只是素来喧哗的书舍,如今空无一人。他快步前行,来到书舍之后的净室。

人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

“这……”嘲风皱眉,飞快地推开几间净室的竹门。焦味越来越近,他心中不祥的预感也变得沉掂掂。他回头看了夜昙一眼,夜昙就跟在他身后,不言不语。

嘲风加快动作,终于在推开另一间净室时,床上躺着一个人。

一个全身漆黑的、几乎不成人形的人。

第296章

焦味散开,瞬间将人淹没。

他缓缓走近,无论看了多少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榻上的人,怎么可能是美貌无双的青葵?!烈火毁去了她的容颜,焦黑的皮肤脱落,露出嫩红的新肉。

“这是怎么回事?”他以为自己在咆哮,可其实他声音很低。像是尖刀划过铁器的声音,难听到刺耳。夜昙不说话,嘲风猛地回身,一把揪住她的衣襟,问:“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东丘枢干的?!”

夜昙挥开他的手,说:“你吼这么大声干什么?会吵醒她的。”

嘲风只觉得脑内一片空白,心火上升,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她为什么会伤成这样?你跟她在一起,为什么她重伤濒死,你却安然无恙?!”

他气昏了头,出言当然更是无情。夜昙拨开他的手,并不太生气——从小到大,她习惯了。

她走出来,嘲风自然追出来,问:“说话!”

夜昙这才说:“这很难猜吗?她饮下了南明离火,想要化解四界对地脉紫芝的忌惮,把生的希望留给我。”

嘲风所有的怒火都在刹那凝结,化作了黏稠的悲哀。

“把生的希望留给你……”他喃喃地说。

夜昙倒是很自觉,替他补了一句:“我不配。”

嘲风却没有听进耳中,他轻声问:“就……不肯眷恋我一分吗?”

饮下南明离火,这是何等绝决的死志?可难道你就真的不曾犹疑,不曾回首,不曾想过我,哪怕一毫一厘吗?

他回身返回房中,说是失魂落魄也不为过。

夜昙半倚着竹门,说:“眷恋你?如今你已知她身份,你会作何选择?”

嘲风没有说话,他握住青葵的手,却发现那双一直柔软修长的手已经卷曲成枯爪。若是普通人烧成这样,绝不可能还活着。而她之所以还有气息,是因为瑶池净水及时熄灭了她体内的火种。而她的本体——地脉紫芝,还在源源不断地为她输送着养分。

不需要再心存幻想,单看这情形,他就知道东丘枢并没有说谎。

作何选择?自己还能作何选择?

他低下头,缓缓将手中枯爪一样的手贴在脸上:“我没有选择。”

夜昙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面上全无半分杀气,可是她的手,却一直握着袖中的美人刺。这藏识海中,尽是东丘枢布下的法阵,如果嘲风在这里同她动手,可占不了便宜。

这也是她肯放嘲风进来的原因。

嘲风没有回头,却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他说:“离光夜昙,你这一生,可曾信任过谁?”

夜昙目不转睛地注视他,任由他说什么,她心中戒备毫不放松:“信任?这天地四界,有谁值得我信任?”

嘲风说:“没有人信任过你,所以你也从不相信任何人。你喜欢少典有琴,也曾交付真心。但你对他从来没有放下戒备。就像今天,你面对我,却仍握紧手中兵刃!”

夜昙不为所动:“你若不是心怀鬼胎,又何必管我是不是手握利器?”

嘲风说:“你让我来看你姐姐,是因为你觉得,我若看见这样的青葵,一定会背叛她。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喜欢的是离光青葵这个人,只要她还是青葵,我对她就始终如一,生死不变。”

“说得真动听。”夜昙守在门口,声音依旧清脆,如银铃般动听。可说出的话,却充满杀机。她说:“那你打算如何与我姐姐始终如一,生死不变?”

嘲风亲吻青葵的手背,看见她眼中沁出的泪。他轻轻拭她泪珠,说:“我会留下来,陪在她身边。”

夜昙愣住,嘲风说:“现在,四界你们是回不去了。东丘枢身边反而是你们最安全的地方。少典有琴不肯相助,凭我一人之力,无法说服四界。我只能先留下来,再想办法。”

夜昙说:“即使我姐姐变成这样?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英招对你们母子痛恨欲绝。她很有可能杀你泄愤?”

嘲风用汗巾蘸取瑶池净水,轻轻替青葵擦脸。

既然留下来,后果他当然想过。他说:“她当然是想杀我泄愤。可如果一刀杀死我,岂不是太便宜我了?!我母妃已经被父尊接到蓬莱,如今四界齐聚,东丘枢总不能冲进蓬莱抓人。只要我母妃还活着,英招会留我性命。”

他半跪在榻前,替青葵擦拭着伤口,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夜昙不知不觉间,松开了握着兵刃的手。

离光氏。

玄商君带着大量丹药前来,飞池和翰墨四下分发。如今归墟泄露,四界疫病已经再所难免。更无力的是,四界难以修补。

玄商君走在皇宫的宫道上,明明应该念着众生疾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看见那场小雨。

淅沥小雨中,一袭浓紫跪在宫道中央,像要融化流淌。

他行过宫门,下意识再望向记忆中的地点。

可惜,这是一撇注定落空的视线。就像他心中的枯藤,由心口一路向四肢蔓延。

身后,飞池和翰墨自然发现了他的呆滞。二人也不点破,自行带着丹药,交给满朝文武,由他们向下分发。

玄商君独自行走在这孤寂无声的宫苑,他并没有行经过那个人的一切。可总觉得回眸中还能遇见。

朝露殿打理得依旧整齐干净,可显然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他推开殿门,往事如风,纷沓迎面。她就在这里长大,院子里的石桌她坐过,海棠她折过。

玄商君如同着了魔,不由自主地走近了这个……他本该远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