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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不疑将少商轻巧的提至自己肩高,犹如用手指捏着一只幼猫细腻柔弱的后颈,不费吹灰之力。女孩双脚离地,身家安全尽数寄托在他两手松紧之间,顿时大呼小叫惊恐不已。此时此刻,强弱分明。可是凌不疑自问,提起来之后呢?难道真的一把摔死。
他想,打是不能打的,若是打上一顿就能解决问题,那他一定是全天下最有‘道理’的人之一。然后,他也不能和她逞口舌之利,因为这女孩有一套诡异却能自洽圆满的歪理,真吵起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既然打不得骂不得,那么只剩‘吓’之一途,他双臂略使劲,将女孩提的更高些,打算将她抛上一抛,接住后挑个地方咬上一口,先出口恶气再说……
与此同时,少商虽被提在半空中,但耳清目明,一眼看见凌不疑面无表情,但目色沉沉,阴晦不善,显是要收拾自己的样子,立刻大声叫起来——“你有功夫与我计较不如先担忧一下皇后娘娘罢!”
凌不疑手上一停,顺势将女孩柔软纤细的腰身搭在自己肩上。
少商头下脚上的悬挂在他身上,双手一顿乱刨顺着他宽阔背脊爬上他另一端肩头才算缓口气,随即连忙说道,“今日娘娘说五公主在外圈地隐丁,上万亩呢,才报了二十丁口,这可不是小事!谁知越娘娘也知道了,这要是叫陛下知道了……”
“陛下自然知道,因为这本就是陛下告诉皇后的。”适才被女孩一顿乱摸,凌不疑只觉触身轻软,又一手掐着女孩的腰身,哪怕隔着衣衫掌下的肌肤都是滑腻难言,柔不见骨。于是,他不急着吓她了。
少商被这消息惊的一时忘了挣扎:“陛下早就知道了?”嗯,那么越妃那里肯定也是皇帝告知的,这老伯可真真是重度晚期的天秤座!
凌不疑侧头看女孩,兴味道:“为何你会觉得深宫后妃都知道的事,陛下会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暗暗埋怨,这样大的过错,皇后对五公主居然也未有责罚,轻轻放过?你放心,待皇后寿辰过后,五公主会发现她辛苦筹谋的田地庄园乃至钱财,早被陛下罚没入库。数年心血,一朝成空。至于当初撺掇她犯下贪暴之罪的数名门客,也已尽数擒拿后处死了。”
少商张大了嘴巴,回不过气来,一时之间竟还有些可怜五公主:“……这,这,皇后已经知道陛下动手了?”难怪她都懒得责骂女儿。
凌不疑的笑中略带几分嘲意:“有人向陛下谏言,不如将公主门下那几名首恶的头颅送给五公主,以示小惩大诫。不过陛下顾念皇后,就给留了全尸。后日,五公主会看见自己昔日宠信的门客的尸首被码放成一列,摆在家中正堂,恭候她回府。好了,东拉西扯拖延也够了,如今可说说你我之事了……”说到此处,他语气变沉。
就在此时,少商趁他神思另分之际,赶紧伸手去挠他腰侧,期待猛虎疏忽神龙怕痒,好让她侥幸逃脱魔掌,只要溜出这间宫室她就不信凌不疑会当着众人的面来捉拿她!
不过凌不疑何等身手,身上的每束肌肉都机敏强劲,反应尤比思绪更快,当即左手一松,侧身一个反手擒拿,将女孩像陀螺般在空中一捻,随后一掌将其拍覆在地板上。
虽说他并未用力,然而少商依旧觉得浑身麻痛,头晕目眩,眼前飞过一片五光十色,男人镶嵌着夜明珠的玉带,散着幽幽沉香的织金衣襟,晃着幽幽宝石绿光的腕扣,最后落在她视线中的是他垂下袍裾上的金银纹绣。
她此时好像一只四脚着地的小乌龟,龟壳上压着凌不疑的一对十指山,她连喘气都艰难,用尽气力大喊:“有本事你只用一只手!”蛮劲上涌,她满心都是悍勇之气,当年她打架也没输过人的好吗!
凌不疑单腿跪于她身旁,闻言一哼,松开右手负于身后。
少商努力挣扎一番,依旧翻身无望,她只好厚着脸皮又喊:“有本事你别用手!”
凌不疑嘴角弯起,也不争辩,当下双手负背,屈起跪着的那条腿,以膝头压在女孩的肩背之上,因他腿形极长,即使屈腿对折也比女孩肩背长。
少商再度努力妄图翻过五指山,然而依旧徒劳,她索性连脸皮都不要了:“有本事你手脚都别用!”
凌不疑忍笑,依旧照她说的收了腿。少商才感到身上一轻,还不及喜悦立刻被泰山压顶般盖住了——凌不疑的确手脚都不用了,他直接整个人压到她身上了。
男子身高体健,更肩骨骼修长有力,肌肉紧致结实,这般一压几乎直接挤去了少商大半腔子的气,这回她连叫嚣的力气都没了,只能两只小手啪嗒啪嗒的拍打地板。
凌不疑略略挪开些体重,少商赶紧深吸一口气,憋闷的胸腔终得解救,没力气叫喊,只能回头用力瞪他一眼,表示满腔的不满——谁知凌不疑的脸正悬在她左肩上方,怔怔的看她。
女孩皮肤莹透,白如初雪,因剧烈挣扎而使面颊绯红,更映衬的双瞳乌黑如漆,情绪多变,一忽儿愤恨,一忽儿懊悔,又一忽儿害怕。当真眼波盈然,绚丽无双。
他的思绪忽然飞去了多年前。
那年他十四岁,在皇帝艰难的赞成下,随崔祐乔装成商队远走西城雪域。崔祐虽无继父名亦无继父实,可却怀了一腔岩浆般热忱的继父心,一路上将他照顾的周周道道。他们足足走了几个月,才看见高耸天际的雪岭。
在那里,他见到一直小小的雪貂,冰雪晶莹的皮毛,翠玉剔透的眼眸,左前足呈墨色,体型娇小,不过两掌大。他第一眼看见就喜欢的不行,它颠颠啃食榛果时他觉得可爱,它摆动短小的身子咬自己尾巴时他觉得可爱,甚至连冲它咆哮嘶叫他也觉得可爱。
不过这只小雪貂一点也不友善,它不但暴躁狡狯,牙齿尖利,细爪上甚至还有微微的毒性,但彼时他少年气十足,在崔侯的无条件纵容下,他张罗人手细细筹谋,布下天罗地网,终于活捉了这只小雪貂。
起初他还担心小雪貂桀骜难养,谁知仅仅过了一日,它就乖乖吃他投喂的食物,让他抚摸它光滑柔软的皮毛,甚至在他研磨写字时会乖乖趴在书案上,歪着小脑袋看他——他满心柔软。连崔侯都说这小东西看来挺乖巧的,可以收□□宠。
于是他放松了警惕,解开小雪貂脚腕上银扣,结果次日它就逃之夭夭,再无踪影。
后来他自我开解——这种天地间的生灵,自由自在,灵活机变,哪怕山民再贪图它们的皮毛也很难捕捉,完全可以好好活下去,自己干嘛非要捉它呢。
待回程时,他们再次路过那座雪岭,他与山民闲聊时才知道,原来许久之前雪山上还有不少雪貂,谁知后来迁来一窝雪岭朱额吊睛虎,不但凶猛异常,还机智果决,正是这种雪貂的天敌,短短数十年它们就消亡殆尽。
山民们已有七八年不曾见过雪貂踪迹了,言语之间,众人都说他上回捉到过的那只小雪貂可能是那支种族最后的成员了。
正在少年怔忡之际,一名老猎户忽说他见过那只小雪貂。
那日他本是去猎虎的,将自己掩盖在雪堆中埋伏时,恰好看见一头顾盼雄伟的猛虎缓缓经过,口中正叼着一只父祖辈说起过形貌的雪貂。小小的身子僵硬无力,肚腹血肉绽裂,皮毛上满是血污,纤细娇小的左前足呈墨色——算算日子,正是从他处逃走不久。
少年难过了很久,回了都城依旧终日郁郁不欢。崔侯偷偷将此事告知皇帝,皇帝赶紧跑来对他说了一顿‘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道理以图开解。
这道理他都懂,可他完全不赞成。
若真是这样的话,父母何必约束儿女,夫子何必管教学生,让他们去自得其乐好了,随手在太学里抡一遍,能找出三成之数真正热爱读书乐在其中的儒生算他输!
什么子非鱼,那也要看是什么鱼,如果是条不懂事的小小傻鱼,当然要捉起来好好教养耐心说服,不然被大鱼吃了怎办,那还乐什么!
还什么不懂事的孩儿出去跌个鼻青脸肿就知道天高地厚了,若是那些混蛋高门子弟,各个皮实的很,等闲吃不了亏;可若像那只小雪貂,皮薄命脆,稍一蹦跶就没命了怎办。
凌不疑回过神来,看看压在自己身下的女孩,稚弱愤慨,桀骜美丽,以及……不知死活。
哼,还想和楼垚走到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去大展身手,她恐怕根本不知道穷山恶水之处的可怕,没领教过宿族世家在地方上的经营之深。
前几年有两名平民出身的儒生凭着一腔热血,自告奋勇要去那最难管束之地,陛下拗不过就点了他们去做地方官,可怜连侍卫家将都没有,凑了几个护卫保镖就上任了。
结果一个死在了任上,据说是开解山民斗殴时被误伤致死。另一个行事还算谨慎柔和,可惜他那美貌温柔的妻子被当地权族之首看中了,也不知怎么使了手段,硬是逼着她绝婚改嫁。就楼垚那副直不笼统的肚肠,除非到任后不争不闹不作为,不然,哪怕楼程两家给足了护卫家将,那些地头蛇真要算计,那也是三更五更之差。到那时,她程少商又该如何。
想到这里,凌不疑目色发深,少商被他看的发慌,攒出一小口气道:“……你要压我到何时啊。”要换未婚妻直说即可,不用压死她吧。
凌不疑森森道:“看我被那贱婢羞辱诬陷,你倒笑的高兴。今日若是楼垚受这般对待,你还能坐得住吗。”
“不不不,我替你报仇了啊!”少商赶紧道,“我在那枚紫柰上动了手脚,若她全吃了必然叫她上吐下泻,□□!不过……”她笑的尴尬,“你找来了五皇子作证,那紫柰她只咬了一口,就不知效用如何了。”
凌不疑面色稍霁,语气略缓,“就知道做些见不得人的伎俩。”随后左掌一撑,翻身坐在地板上,右手顺带将趴在地上的女孩捞到自己怀中。
少商终于逃出五指山,一手推着他的肩,一手拍着自己的胸膛,大口吸气。
凌不疑也伸手到她背上顺气,含笑道:“居然还敢跟我动手。我真动起手来,十个你也捏死了。”
少商终于喘匀了气:“总要试一试,难道束手就擒啊!”她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还有,程少宫教的防身术一点用也没有,说到底,找神棍教习武艺算她傻!
“……你若是想习武,我来教你。”女孩已经呼吸正常了,然而他的手掌并未离开她的背,反而顺着那条纤细的脊椎一节一节摸下去,直至细若柔柳的小小腰肢。
少商被他搂的浑身不自在,更别说腰上那只紧紧扣着的手掌,她挣扎着想挪开些,不料却被凌不疑的手臂箍的更紧了,满身笼罩着他清麝冷峻的男子气息,她板起略红的脸:“你不要动手动脚的,我们还没和好呢!”
凌不疑低头微笑,手指顺着她袖口的花卉绣纹,轻轻抚摸她小小的手腕,内侧细肌嫩如稚羔,“嗯,和好,是以之前我们‘好’过?”
少商几欲吐血,幸亏她混过道,不然就被调戏去了!她一面夺回自己被摸的发麻的手腕,一边脸红结巴但义正词严的回击:“以前通通不论!要紧的是以后!至于以后好不好,要看凌大人今后如何行事了?”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以后该如何行事?”凌不疑微笑道。
少商将下巴高高抬起,装出一副倨傲的模样——不管成不成,气势要端足了,“很简单,以后凌大人若有关于我的决议,务必要我点头。不能你背着替我决定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吧!就像这回,你叫人盯着我多久了,我一概不知呢!”
“这很难。”凌不疑语气坚定,“一者,有时需要事急从权;二者,有时你不明白其中的要紧,我就得替你决定了。”
“事急从权也就罢了,什么叫做‘我不明白其中的要紧’,我是蠢材吗?我亦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我只是想知道你要对我做什么,这并不逾越吧!”
“妇人眼界!”凌不疑冷冷道,“我与你来打个比方。倘若有人溺水,你欲相救,可我手下的人拦着不让你救,你待如何?”
“呵呵,这有何难。”少商浑不在意,她自认自己不是好人。
“倘若水里之人是你家人亲友呢?”
少商立刻勃然大怒:“你不会打个好点的比方啊!”
“好,若水里之人是一荏弱孩童呢?”
少商僵住了。
过了半晌,她看着那双深褐色的俊目,满心真诚,艰难道:“凌大人,难道看见无辜孩童活活溺死,却袖手旁观?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凌不疑久久凝视女孩,冷峻的眉眼忽的温柔起来:“我知道你也不是这样的人。”
少商回以嫣然一笑,这许多日来她都没这么真诚的笑了。
“……可如果那是对头使侏儒假扮的孩童,欲行刺杀之计呢?”凌不疑揉揉她的额发。
少商一呆。
“就算那是真的孩童,倘若救了之后就会坏去全盘计划,并且害死许多人的性命呢?”
少商继续呆。
“有些事很难抉择,见了伤心,想了伤情。真遇上这种事,还不如就让我手下人瞒着你——你说听见水边传来呼救声,他们说你听错了,这样不是很好。”凌不疑缓缓道。
乍听起来这逻辑很有道理,可少商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只能含糊道:“…我,我得想想…”
凌不疑对她的动摇表示满意,手指绕着她柔滑的垂发,闲闲的问道:“娘娘的千秋,不知你备了什么贺礼。”
他不说还好,一说少商一肚子气:“你将我困在宫里,我能筹办什么贺礼!你知道我这些日有多着急吗,我看你是安心看我出丑!”可恨的是事起突然,她连那副精铁工具都没带,不然做两个小摆件糊弄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无妨,我替你备了贺礼。”凌不疑笑道。
“不劳您费心了。”少商一脸骄矜,得意洋洋,“我已经备好贺礼了。”说着她从袖中抽|出心爱的青竹短笛,在凌不疑面前晃了晃,犹如小孩子在大人跟前炫耀。
“我要为皇后吹奏一曲……你别皱眉头,也别嫌礼轻了。月前我叔父叔母终于将新曲谱完了,将曲谱寄给了我,我在家中演练了许久,真是好曲子啊!不是我自夸,真是清扬婉兮,雅致不俗,阖都城都没听过的好曲子!倒时我在御前吹奏,完了后告诉陛下这是我家叔父叔母的功劳,他们夫妻恩爱,同心同德,方得此妙曲!怎样怎样,这份贺礼不坏吧?”
凌不疑静静听女孩吹嘘了一通,忽问:“这支曲子既是你叔父叔母所谱,想来原先应是琴箫合奏吧。”
少商一愣:“呃,是呀,不过短笛也可以吹的,略改动几处就成了,虽然意境差了点,不过也很好听的。”
凌不疑点点头,又问:“那如果陛下问,既然原曲是琴箫合奏,你为何独自一人吹笛,而不是找我合奏呢?”
少商张大了嘴巴,做梦也想不到还有这一出。她人都傻了。
饶她机变百出,也绕不过自己这位未婚夫奇诡曲折的思路,她又急又慌道:“…为,为什么陛下要问这种问题啊,为何要问这么刁钻的问题啊…”
凌不疑重重将女孩推开,冷着脸站起身,道:“我亦会抚琴。”
说完,他就抬步走出宫室,只留少商一人呆坐在地板上。
——所以,她不但要对他的物质生活嘘寒问暖,还要关怀他的精神生活对吗,可他们还在吵架,在冷战啊!需不需要这么计较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还有几章要完结了,我想写的细一点。如果这卷结尾不好,下卷就很难开头了,心急的读者可以等一等,等这卷完结了再看,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