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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天还没亮,有要上朝的人家便点起了屋内和廊下的灯火。
顾家往日只点大房老爷和大少爷的院子,顾浮回来后,整个大房那叫一个灯火通明。
顾浮毕竟是功臣,所以哪怕朝臣们极力反对,皇帝还是在朝中给顾浮留了个位置,开创了女子入朝为官的先河。
朝臣们原先还觉得以顾浮的本事,在外打打战就算了,回到朝中定是领个虚职,每日上完朝就去兵部点卯,当个摆设。不曾想顾浮回来没几天,就在早朝上和人吵了一架。
争吵的内容还与东境有关——磊国之后,东境又有小国与磊国结盟,他们倒也不是想和磊国一样跟大庸硬碰硬,只是不想纳贡,但生意还想和大庸继续做下去。
说白了就是贪心不足。
而他们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底气,其实也和他们向大庸提供的货物有关。
比如这其中的桑国,桑国盛产布料,他们能提供一种比麻布更加紧密、厚实、耐磨,还防水的布,是搭建营帐、制作船帆的最佳布料。
又比如林国,他们国内种植一种名为胶树的树木,胶树的树汁凝固后会变成具有弹性的固体,经过加工附着在车轮上能达到防震的效果,还能做成鞋底,十分耐磨且柔软,做工也比需要一层一层纳的布鞋简单。
还比如云国,他们从地底下挖出了“燃墨”,其形如水,色如墨,味道非常难闻,但可作柴火燃烧,也可替代火.药,引发爆炸,是军造司这几年来的新宠。
这些货物都具有独特性,在大庸境内,甚至是其他东境小国里都找不到相似或者比他们更好的替代品。
可皇帝不打算惯着他们,直接下令东境军,发动了战争。
此举对大庸自然也有影响,但显然对那些小国影响更大。
近一年,眼看着北境恢复安宁,和磊国结盟的小国怕大庸腾出手来彻底灭了他们,就想跟大庸议和。
朝中目前分成两派,一派主战,认为就这么放过那些小国,会让其他小国觉得他们大庸脾气软,日后没事就骚扰一下,看情况不对就议和,长此以往有损国威。
一派主和,认为没必要打,有损国库更有损他们的大国气度。
偏就顾浮别出心裁,提出了新的想法。
这场战不能继续打下去,东境不比北境,北境不打不行,不打就会被外族劫掠,不打就要给出大量的金银粮草去跟外族谈和。但东境贸易繁华,其税收也是国库的一笔重要收入,战火一旦蔓延,反而会损害大庸自身的利益。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非常想将这几国打下收入囊中,却迟迟不驳回主和派的原因之一。
但也不能就这么放过那几个贪心的小国,不仅是为了敲打其他东境国家,也因为那几个小国所拥有的东西实在是太特殊了,别说皇帝舍不得,顾浮也舍不得。
所以顾浮支持议和,但要让那几个小国补上这几年的朝贡,还得多倍补偿大庸这些年来因为他们造成的损失,威胁他们不赔就打,这样既可以维持东境的安稳,又能震慑其他小国,让他们清楚,想要和大庸作对,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国库是否能交得起赔款。
也不知是顾浮的提议真的有问题,还是顾浮的性别让朝臣们对顾浮带有偏见,反正结果就是——顾浮同时得罪了两派人马。
顾浮也不怵,来一个怼一个,来两个怼一双,虽然没有因为吵赢了架就让此事敲定,但也让众臣明白,和谁吵架也不能和顾浮吵架,反正这个朝堂之上,他们找不出比顾浮还牙尖嘴利的武将。
退朝后,皇帝留下了顾浮与几位朝臣,又详细问了顾浮她的想法。
不过这次,顾浮的说法又多加了一层内容,那就是逐渐增加这几国的朝贡与税收。
“他们不义在前,我们便是不仁,其他小国也不大可能会因为同情而对他们伸出援手,毕竟这些年来,那些老实纳贡的小国生意也因为他们受到了影响。
“一旦他们不堪重负,拒绝缴税或来朝,大庸就有理由出兵。到那时候,他们已被耗空国库,打起仗来也不容易殃及其他小国与东境的通商。”
顾浮的话让几位大臣侧目不已,之后皇帝又问了许多顾浮没提到的细节,顾浮有内阁做情报库,知道的自然也不少,皇帝的问题她都能回答上来,甚至还都想好了应对的方案与适合的人选。
最后因为皇帝满意的态度和暗示,在场几位大臣从第二天早朝开始,和顾浮站到了同一战线。
顾启铮作为顾浮的亲爹,因为官阶不算特别高,没少被自己女儿殃及,可他能怎么办,亲生的女儿也不能说丢就丢了,只能生生受着。
也因为顾浮,顾启铮在朝臣之中的地位变得有些诡异。
明明只是个三品侍郎,在京城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人家,但往来邀约的几乎都是些高门大户,就连安王见了他,也把他当成正儿八经的儿女亲家,不曾有丝毫怠慢。
偶尔顾启铮坐马车上朝,看见车前骑马和他一块上朝的顾浮都会特别感慨:让侯爵给一个三品侍郎开道,满朝算下来也就他了。
这天顾浮下朝,正准备先去吃个早饭,结果被等在殿外的瑞阳长公主拦下,说是皇后找她。
顾浮跟着瑞阳去见皇后,走着走着若有所感回了个头,就见朝臣们自殿内鱼贯而出,有一身着青衫的官员,站在原地看着她们……
不,是看着瑞阳。
“他叫柳如宣。”瑞阳的声音传来,顾浮回过头,就看见瑞阳脚步不停目视前方,淡淡道:“出身青州。”
顾浮想了想:“有些耳熟。”
瑞阳笑出声,提醒顾浮:“可还记得当年的第一届选麟?”
顾浮想起来了,当年选麟,瑞阳长公主特别沉迷收集画像,并看好一位青州才子柳如宣,为其一掷千金。
然而顾浮不知道,曾有人用非常恶劣的手段,将柳如宣从青州骗来京城,只为讨好瑞阳长公主。
偏瑞阳还以为柳如宣是自愿来见她的,结果被愤怒的柳如宣误会,两人不欢而散。
可即便如此,瑞阳还是欣赏柳如宣的高洁,希望他能得魁首,甚至频频砸钱,把柳如宣砸到了排榜的头几名。却没想到柳如宣根本不在意选麟,还痛批瑞阳,说她身为长公主,不该如此玩物丧志。
之后出了左迦部求娶瑞阳长公主的事情,瑞阳对选麟彻底失去兴趣,收集来的画像也都被放在架子上堆灰。
再后来,柳如宣似乎是解开了误会,想同瑞阳道歉,但以他的身份,只要瑞阳不放话,他哪里见得到尊贵的长公主殿下。
瑞阳也是存了心,她不让柳如宣有和自己道歉的机会,又常常在柳如宣面前出现,感受着柳如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总觉得格外痛快。
说起选麟,顾浮又多问了一句:“那年选麟的魁首是谁?”
瑞阳:“国师。”
倒也算意料之中。
瑞阳:“第二届也是他。”
顾浮:“……”
瑞阳:“第三届设置了五个榜单,投票的纸笺也分了类别,国师连拿两个榜单的魁首,另外三个分别是不同的人。”
顾浮发自内心感到敬佩:在不放弃国师信众的情况下,又给其他人提供了夺魁的机会,不愧是皇后。
到了凤仪宫,皇后着人拿来样衣,让顾浮自己挑选嫁衣的款式。
顾浮和傅砚的婚礼延迟了三年,好不容易顾浮回京,自然不能再拖下去。
祁天塔被烧后,皇帝下旨在原来的位置上修建了国师府,这些年傅砚总往北境跑,就算回京也是住在忠顺侯府,从没挪过窝。
但为了婚礼能顺利举办,傅砚勉为其难地搬进了国师府。
傅砚搬进去后顾浮偷偷去看过,发现他就带了几件衣服和用惯的笔墨纸砚,别的什么都没有。
顾浮笑道:“真不住这?”
傅砚态度坚定:“住侯府。”
主要是忠顺侯府的名字,让他有种顾浮回家就会回到这里的感觉,所以他更喜欢住在侯府。
顾浮绕着样衣看了一圈,发现其中除了裙装,居然还有男装。
皇后见她在做成男装的嫁衣前站了一会儿,就问:“可要穿男装出嫁?”
顾浮思虑了片刻,摇头道:“不用,我是女子,穿女子的嫁衣便可。”
瑞阳:“穿男装不也挺好的吗,反正成婚后国师也是住到侯府去,你若穿男装,简直就像是你娶了国师一样。”
“可我是女子啊。”顾浮说:“平时也就罢了,若连成婚也穿男装,会不会让人误会,觉得我本来就是个男人?”
瑞阳没听懂,但皇后听懂了,她挥挥手,让人把男装的嫁衣撤掉。
顾浮是女子,她的一切都将成为后世女子的榜样,若被有心之人篡改或模糊性别,宁可被后人以为是两个男子成婚,也不愿让人记得女子的优秀,那她们所作的一切就都毁了。
看男装嫁衣被拿走,顾浮松了一口气,其实主要的原因还是她自己想穿样式繁复又华丽的裙装嫁衣,男装固然英俊挺拔,但在大婚那天,她更希望自己的打扮能偏向女子的漂亮。
她也明白皇后和瑞阳一样想让她“娶”傅砚,彻底颠覆男娶女嫁的说法,可她觉得这样的颠覆还太早了,而且也没必要为此将性别颠倒,因为她所作的一切并不是因为她像个男人,而是因为她本身就这么厉害。
若将她从“一个厉害的女人”改换成“一个像男人的女人”,仿佛她的一切成就都是因为她像男人,而不是因为女子也有无限潜力,顾浮恐怕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
挑选好嫁衣的当天晚上,顾浮又趁夜去了趟国师府,看到了傅砚房里那件新郎服。
顾浮抱着新郎服,惊觉自己还从没见过傅砚穿红色的衣服,叫她忍到婚礼当天她又忍不住,索性连哄带骗,亲手帮傅砚换上那身新郎服,又亲手替他把衣服一件件脱了下来。
屋外,一花坐在门口台阶上,在床架摇晃与粗喘低吟间隐约听到布帛撕裂的声音,庆幸宫里送了两套一模一样的新郎服来,不至于手忙脚乱临时赶制,真是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