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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静默里,龙芝反笑起来,她动了动脖子,以便自己能呼吸得更顺畅些。
“有胆的,就动手啊,让你的情人给我陪葬,再加上江斩和高深的命,一个换三个,我也不亏。叶流西,你看看周围,猛禽卫有数百个之多,上次在金爷洞,十几个蝎眼,就让你半残了。你要是以为杀了我就能翻盘,也太天真了吧。”
叶流西笑笑:“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没想杀你,我可没你那么绝。”
说完一抬眸,厉声呵斥猛禽卫:“都让开!”
龙芝怒道:“不准让,谁敢让一步,立马逐出羽林卫。你们是死人吗?她背后又没长眼,为什么不从背后……”
话音未落,叶流西眸光一冷,反手一刀抡出,在她大腿上抡出道血口子。
龙芝痛地大叫,四周一阵惶恐骚动,叶流西冷笑:“有种的,尽可以从背后来,看谁的刀更快!”
又说龙芝:“你叫什么,没伤动脉没断腿,只是给你松松肉,很疼吗?”
赵观寿冲过来,大吼:“让道,先让道!”
叶流西眸色凌厉,挟着龙芝往外走,龙芝腿上血流如注,兀自忍痛冷笑:“你这样垂死挣扎,有意义吗?这里是尸堆雅丹,四面都是我的人,就算你逃出去了,一时三刻,还是会被围剿的。”
叶流西说:“当然有意义,迟死一刻,就多一刻的意义。”
说着喝道:“给我一辆车!”
赵观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龙芝是龙申的女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龙老头估计能把他给活剥了:“车!开辆车过来!”
车子很快开过来,叶流西拖着龙芝往车上走,龙芝心下大急,电光石火间,忽然想通一件事——
叶流西是不会杀她的,整个关内,只有自己和父亲龙申可以拨心弦,杀了她的话,昌东必死无疑……
龙芝心念一动,顷刻发难,屈肘狠狠撞向叶流西胸腹,与此同时,不顾腿上伤痛,骤然向前扑跌,借着这翻扑势头,两手顺着叶流西左臂抓抹,拼命想拗拧她一个脱臼,谁知猝不及防,竟硬生生拽脱一只手来!
叶流西趁着龙芝这片刻怔愣,迅速伸手,抓向她腕上银链。
哪知手刚触到,那银链突然像吞睽化作了纹身一般,立时隐入龙芝手臂,只留下银光样的一环一环,龙芝大笑:“我龙家的东西,你以为想抢就抢吗?只有我自己能脱下来,否则你就算砍了我的手,也休想拿到。”
来不及了,猛禽卫就快涌上来了,叶流西咬紧牙关,刀出如电,刷刷三刀,尽数撩在龙芝那条手臂上,然后回身窜进车子,迅速发动,全速向前,才开了几十米,三辆反应最快的车已经当头截到,而后视镜里,弩箭队已然就位,叶流西心下有了计较,立马全速倒车,弩箭队猝不及防,急起身闪避时,叶流西一个原地甩尾,车身如抡挥出的巨杵,瞬间将弩箭队撞飞开去。
风沙凛冽,地焰如怒,隔着被地火镀成金红色的车窗玻璃,叶流西看向赵观寿,唇角挑出一抹笑。
她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交易。
旋即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身后,龙芝声嘶力竭地大叫:“追!给我追上去!”
——
戈壁滩上,风声隆隆,车声大作。
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在这上演一场追车,也是始料未及。
叶流西油门踩到底,间或瞬间打转、变向,绕开突兀出现的雅丹土台,后视镜里,数十辆车紧追不舍,距离渐拉渐近,慢慢包抄上来。
叶流西额上渗出细汗。
早该料到,给她准备的车,一定会是型号最老、马力最弱的,车比车得扔,车技再好,拖拉机也撵不上越野,这是硬件问题,眼见后车就快围上来,这辆车,可能支撑不到她想到的地方……
前方忽然来车,开得不快,车身有点打晃。
昌东的车!
明知道不可能是昌东在开车,叶流西还是蓦地眼眶一热。
她很快看清楚,开车的是阿禾,而坐副驾的,正是李金鳌。
——
话说李金鳌和阿禾从火线罩网里逃出来,夜黑风高,不认路,这一带又广大,两个人绕了几次弯路之后,逃得心灰意冷:光凭两条腿,能跑多远啊?等到羽林卫反应过来,开车来追,四个车轱辘撵你,那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万幸天无绝人之路,正一筹莫展之际,忽然看到一辆撞进雅丹土台里的车。
李金鳌先认出来:“哎,那不是昌东的车吗?阿禾,你会开车吗?你试试看还能不能开啊。”
阿禾一颗心砰砰乱跳,这些日子,她跟肥唐相处得多,她不能说话,肥唐就胡天海吹地讲,什么话题都讲,也很是渲染过昌东的车子,总而言之就是好:马力大、防撞、飙起来连萋娘草戴了一头花都没撵上……
雅丹土台没车硬,车前又有防撞杠,阿禾直觉这车应该没坏。
她开车不算熟手,但接受过训练,基本操作还是没问题的,鼓捣了几下之后,终于把车倒出来,两人一鸡,欢欣鼓舞……
哪知开了没多久,刚绕过一片雅丹,眼前风云突变:居然有十几辆车之多,风驰电掣般,向着他们直逼过来,形如群狼扑羊。
李金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就为了追他们俩这种小角色,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还不值汽油钱吧?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头车上有人大叫:“阿禾,车子开过来,这里!”
远远的,李金鳌认出是叶流西,惊得说话都结巴了:“阿禾,你看,那是……流……流西小姐……”
两车的距离更近了,阿禾看到,也听到了,她加大油门,向着叶流西的车子挨过去,慌得手臂都在发抖:她开车不多,更加没经历过这种这么多车追逐混开的场合,直觉下一秒就会撞车,一颗心跳得险些几乎要蹦出喉咙口。
叶流西一脚踹开驾驶室的车门,又狠踹了几脚,车门没那么容易踹落——她拿膝盖顶起稳住方向盘,提刀在手,向着车门接缝处猛砍了几刀,小扬州的刀贩子果然诚信,削铁如泥不是信口胡吹,几刀之后,再下脚去踹,轰的一声,车门脱落,而阿禾的车也几乎擦身到了近前。
叶流西还刀入鞘,觑准方位,脚下猛蹬借力,向着越野车飞扑过去。
阿禾眼角余光瞥到她跳车,紧张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叶流西单手抓住车顶行李架,习惯性抬左手去抓,这才想起已经没手了。
丁柳说的没错,一只手,做什么都不方便——没能趁热打铁借势而上,身子立刻急坠,她死死攥住了手不放,整个人被车子带得打飘。
李金鳌没应付过这种情况,坐车不多,对车子也不甚了解,病急乱投医,直催阿禾:“快快快,停车啊,流西小姐要掉下去了。”
那辆空车去势不减,向前疾驰,有几辆车没留意到她已经跳车,径直跟了下去,但后头几辆显然注意到了,紧随着折向:半空中嗖嗖有声,已经有箭乱飞,好在双方都在急速移动,情急之间根本瞄不准。
叶流西大叫:“不准停车,开窗,阿禾开窗,全打开!”
轰一声巨响,是那辆空车迎头撞上雅丹土台,阿禾手忙脚乱,试了几次才把窗户揿下,李金鳌终于智商上线,知道探身出来拉她了,叶流西借李金鳌的力,迅速翻进车窗:“阿禾让开,驾驶座给我。”
嗖嗖几声闷响,是弩箭打上车身,阿禾急矮身趴到副驾上,叶流西顺势坐上驾驶座,单手拉过安全带插好,说了句:“抓好了。”
有昌东的车,事情就好办了。
她急转方向盘,猛踩油门。
戈壁滩不平,车速又快,而且为了躲避后方来箭,叶流西经常走急转曲线,李金鳌死死抓住车里的防撞杠,脸上的肉都被颠得簌簌而动,无意间低头,看到车座角落里的镇四海,它像是坐上了按摩椅,身子随着车子震颤不停,抖得鸡毛都奓起来了。
雅丹土台好像变多了,随时会有一个大绕弯,有时候明明是空地,叶流西也要贴边而走,李金鳌有点紧张,声音被车子颠扑得一颤一抖:“流西小姐,你这是不是进了尸堆深处啊?”
扎营的地点是在尸堆雅丹边缘,他记得那些羽林卫提起过,说是越往里去越凶险。
叶流西没说话,反倒是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巨大水声和惨呼声,李金鳌急回头,看到追得最近的那辆车车头翘起,正沉入地下,下沉的地方,隐约泛铜绿色的光。
黑暗中,有一两辆车停下了,更多的车绕过那一处,继续追过来,但开了没多久,又是轰然一声,追得最近的那辆蓦地陷落,像是地面裂开大嘴,喉底泛铜绿色的火焰。
李金鳌头皮发炸。
叶流西问:“几辆了?”
李金鳌结巴:“两……两辆。”
叶流西放慢车速:“那可以休息一下了。”
猛禽卫是羽林卫中的佼佼者,成员从各大家族中选拔,其中不乏被送进来历练的家族接班人——赵观寿可经受不起这样的折损,回去了不好交代。
李金鳌战战兢兢:“那……那是什么啊?”
“尸水沼泽。”
她缓缓停车:“越往尸堆深处走,越接近眼冢的老巢,路就越难走。你喝过牛奶没有?加热的牛奶放凉,表面结一层奶皮,你以为凝固了,其实戳破之后,下头还是液体,尸水沼泽就是这样。”
“它有大有小,小的只井口大,大的足以陷车,地表那一层的承重有限,连半个人的分量都撑不住,分布也没什么规律,而且被踩破之后,地表会自行恢复原样,乍看上去,跟普通的戈壁滩没什么两样。”
李金鳌瘆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回头去看,那些铜绿色的光果然已经渐渐消失了。
他小心斟酌着叶流西的脸色:“流西小姐好像对这里很熟啊。”
叶流西笑起来。
当然,谁会有她对这里更熟呢。
那些黑石城的尊贵人士,是不屑于来这种荒僻的地方的,他们当然有地图,但地图只标出了这一圈是危险地带,不会告诉你尸水沼泽到底有多少个,互相距离多远,每个的口径又有多大。
但她不同,每次进关出关,她都会到这里来走一走,试探每一处尸水沼泽的所在,开始她会插旗标,后来不用了,闭着眼睛,脑子里都会出现各个沼泽的位置,还有夹缝间,那条曲曲折折的安全路线。
李金鳌问了句什么,她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是问,流西小姐既然对这这么熟,羽林卫又不敢追上来,我们是不是可以找到一条路出去?”
叶流西摇头:“尸堆雅丹的最深处,就是眼冢沉睡的地方,眼冢狡猾且怕死,所以沉睡的地方要绝对安全——简单说来,它沉睡的地方被十八活坟包围,十八活坟之外,又围着尸水沼泽,尸水沼泽其实是一大片环状的尸水湖,只有我们进来的这一片是间或有实地可以行车踩踏的。”
李金鳌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那……那,羽林卫只要把尸水沼泽这一片都给包围了,我们不就出……出不去了吗?”
叶流西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这里是尸堆雅丹的绝路。”
阿禾听傻了。
李金鳌气急败坏:“那……那流西小姐你为什么要往这跑呢?这不是明摆着送上门让人抓吗?刚刚我们加把劲向别的方向冲,说不定就逃出去了……”
叶流西淡淡笑了笑:“往外逃的话,大道坦途,无遮无挡,羽林卫的弩箭齐发,车子轮胎马上就会爆,我们现在,早被人抓了。”
“这里虽然是绝路,但至少我们现在,还是自由身啊。”
她右手托抬起左臂:“阿禾,要麻烦你,帮我包扎一下。”
刚刚形势危急,谁都没注意过她的手,现在这一托抬,阿禾吓得哆嗦了一下,李金鳌更是连话都说不全了:“流……流西小姐,你的手呢?”
叶流西笑了一下,轻声说:“丢了。”
——
火线罩网。
赵观寿的座驾疾驰而入,刚停稳,就有两个猛禽卫扶着龙芝下来,其中一个大叫:“医生,医生呢!快给龙芝小姐包扎。”
赵观寿随后跟下,拄着鹰隼拐杖,心头憋闷得要命,不好对龙芝发火,心头的气都往大叫的那个人身上撒:“嚷嚷什么!不成体统!”
医用帐里,早有人迎上来拥着龙芝入帐,留守的羽林卫也慌里慌张聚拢过来……
唯有一只鸡,失魂落魄,脚步踉跄,这天大的热闹,都和它无关了。
镇山河。
它整个营地都找遍了,找了足足三遍,终于接受了这个无情的现实。
李金鳌走了,没带它,居然带了那个不入流的镇四海!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只有鸡了解鸡,那只鸡,根本就是装腔作势,绣花枕头,不自量力,爱表现,本质上一无是处!
镇山河走过一片喧嚣的医用帐,走到边上那座空了的帐篷里,窝到了暗处的铺盖边。
人去帐空,好生凄凉。
背上凉飕飕的,斜眼看,帐篷布被人割破了一块,冷风正不断灌进来。
冻死它好了,反正它也不想活了。
——
赵观寿进了帐篷。
医生正帮龙芝处理伤口。
腿上的倒还好,手臂上的伤刁钻,挑割的都是血管,一撸袖子,整条手臂血肉模糊,腕上的银链子血迹斑斑,医生小心斟酌龙芝脸色:“龙大小姐,这链子要拿下来,不然不好包扎……”
龙芝顺手摘下,放在手边的操作台上,抬头问就近的猛禽卫:“围住了吗?”
“已经围住了,我们看了地图,其它地方都是连片的大湖,不连片的那一带,有几公里长,纵深可能有十多公里,里头凶险得很,而且那里的地表不留痕,没法追踪叶流西的车辙印。”
赵观寿走近了,目光落在那串带血的链子上,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叶流西的声音,周而复始。
银蚕心弦。
交易。
不犯黑石城。
就看你愿不愿意给黑石城买这份保险了。
……
龙芝叫他:“赵叔?”
赵观寿身子一颤,像是被人窥破了心思般不自在:“什么?”
兴许是刚被挫了锐气,她挂不住面子,这趟跟他说话,语气分外缓和:“你不用担心,叶流西慌不择路,被困在尸水沼泽,那里是尸堆绝路,她出不去,又没东西吃,大局还控在我们手里,我想好了,这一趟抓到她,先废她四肢,然后再慢慢想办法杀她。”
赵观寿嗯了一声,挨近操作台:“但是尸水沼泽很难进,要探路的话,难免死伤,刚刚你也看到了,两车的猛禽卫啊,我回去了都不知道怎么安抚几大家。”
龙芝意味深长地笑:“赵叔,这我想过了,猛禽卫是黑石城的精锐,当然要避免死伤——这世上恨叶流西的,大有人在,恨不得生吞了她,我干嘛不派他们去,反而白白牺牲自己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