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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黑袍的所谓“导师”,除了徒弟,压根不在乎手下这些大呼小叫的废物点心,楼里那群伸着脖子喊救命的“肉鸡学员”就更不用说了,钱已经到手,场地是租的,租金还没付,一把火烧干净,他卷款走人,回去过个好年,来年再建新的窝点。
反正找不着工作的小青年满世界都是,随便套个皮包公司的壳,在招聘网站上挂个广告,立刻就能招来一帮。
至于杀人放火,他也全然不在意——在他看来,杀人者畏惧的,无非是法律制裁、牢狱之灾,前提是被警察抓住,警察又不可能抓得住他。
拿这个老乞丐头子的人头回去,也好交代。
然而此时,一直轻松惬意的黑袍人脸色终于变了。
只见地面钉着一排刀片,斜斜地插进松软的泥土里,每一片刀露出地面的宽度都差不多,两片刀之间的距离近乎相等,一路排到他脚下,他方才躲闪不及,衣襟下摆被刮出了一条小口!
黑袍人横着走了这么多年,从没吃过这种亏。
同样震惊的还有老杨大爷,他张了张嘴,含混地喊了声“卫”,随后又想起什么,把话咽回去了。
对,卫骁已经死了。
而这只托住他后背的手掌似乎要单薄有一些,脚步虽轻,却又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拖沓感,不像当年那人那么低调。
这时,许邵文开了口,问出了另外两位都想知道的:“你又是干什么的?”
戴兜帽的人回答:“我是来打听点事的,正赶上你们忙,不好意思,打扰了。”
她虽然把声音压得又低又沉,但毕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老杨还是一瞬间就听出来了,难以置信地抬头瞪着她的背影——这是那个在张美珍家借住的姑娘!
甘卿没看他,松松垮垮地往前溜达了两步,许邵文下意识地往后退,心惊胆战地盯住她一双缠满了黑布条的手。
“请问——前一阵,有一伙供奉‘万木春’木牌的人,拿红笔画虚线,现场教别人怎么抹脖子。”甘卿客客气气地说,“跟你们有关系吗?”
“万木春,”黑袍先是一愣,随即,他看了一眼地面上的刀片,明白了什么,“你是万木春的什么人?弟子?”
甘卿笑了一下:“哪里,万木春没有弟子,我只是个多嘴多舌的故人。”
“‘春’字部确实是我们的人,”黑袍端详着眼前这位被兜帽和口罩罩住的人,可能是觉得她也不像什么好东西,就坦诚地说,“以前机缘巧合,我们掌门认识了一位万木春的传人,得到了一点皮毛的功夫传承,可惜弟子们也都不成器。”
“哦,他说自己是万木春的……传人。”甘卿把“传人”两个字咬得很重,用一种很奇异的语气问,“是叫‘卫欢’吗?”
“对,是他,”黑袍人一点头,“也是你的朋友?”
“不是,”甘卿忽然笑了起来,紧接着,她招呼也不打,竟就这么直接发难,刀片在手指间翻转,火光下,像捏着一枚小小的闪电,朝黑袍人的脖颈劈了过去,“我不从……”
“垃圾箱里捡朋友。”
刹那间,黑袍人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但他反应极快,瞬间退到安全距离,抄起三棱刺挥了出去。
老杨:“小心!”
这种近身搏斗,对手武器的攻击距离就是“安全距离”,甘卿手里只有一把小刀片,攻击半径也就只有她手臂长度,相当于是赤手空拳。而在黑袍有防备的情况下,飞刃的杀伤力很有限——就算是传说中的“小李飞刀”,飞得也是三寸多长的小刀,大概不能是李探花刮胡子的剃须刀片。
黑袍两根三棱刺把自己浑身的要害挡得密不透风,“叮当”一阵乱响,被撞飞的刀片飞得到处都是,许邵文被殃及池鱼,抱头鼠窜到了一棵大树后。
“接着!”老杨怕她吃亏,抬手把自己的拐杖扔给了甘卿,甘卿抄手接住,硬木拐杖在她掌心里旋转了半圈,横过来抵住了黑袍的三棱刺,黑袍人大喝一声,骤然发力,前突的三棱刺仿佛一把长枪,把甘卿连人再拐一起撞了出去,与此同时,另一把三棱刺横扫过来。
老杨大爷也不知道是为了炫富还是怎样,实木的拐杖又长又沉,她用起来很不顺手,这一下躲闪不及,被三棱刺“呛”的一声砸中小臂。
她的小臂上应该是戴了什么护具,这一声听着像金属碰撞,没伤到皮肉,但骨头也够受,甘卿的右臂瞬间脱力,手里的拐杖一下歪了,兜帽掉下来,她两颊垂下来的发丝打着卷地勾着下巴,被口罩挡住的脸看起来只有一个巴掌大。
“原来是个小丫头片子,”黑袍人心说,“装什么大尾巴狼。”
三棱刺绕过拐杖,直捅向她小腹,甘卿这时重心在左脚上,黑袍人看得出来,她一只手没有那个力气打飞三棱刺,只能以左脚为轴闪避,于是不等她动,另一根三棱刺横了过来,正好封锁住她躲闪的空间!
甘卿却并没有躲,她突然松手扔了拐杖,矮了下去,人像弹簧一样缩成一团,三棱刺堪堪擦过她头顶,随后不等人看清,她又骤然弹起,一步栖到黑袍身前,黑袍惨叫一声,一根三棱刺落了地——甘卿将一枚小刀片按进了他拿着凶器的手腕上!
那是“双面刀片”,一边的刀刃戳进黑袍人手腕的时候,另一边顶着甘卿的手指。
她的手指显然也是血肉做的,刀片往对方的手腕里扎了多深,就往她的手指里扎了多深。血水瞬间顺着指肚淌下来,浸透了缠手布条。而她毫无所觉似的,随意地把血在手心抹了一把,捡起了那根落地的三棱刺。
火光照亮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冷冷的,竟然带着些许亡命徒似的气质。
黑袍人无端有些心惊胆战,大喝一声扑上来,三棱刺上下飞舞,让人眼花缭乱,甘卿走转腾挪,脚不沾地,一路躲避。
黑袍人:“杀!”
这仿佛是个信号,他话音没落,躲在树后的许邵文突然冒出头,不知从哪抽出一把自制的土枪,朝甘卿背后开了火!
土枪的巨响淹没在爆炸声里。
警察们带来的车载灭火器杯水车薪,根本压不下来,火舌越发贪婪。
周老先生被锁进了二楼一间单独的禁闭室,随着爆炸,天花板上不断有碎沙石往下掉,外面人声杂乱,他慌忙用力拍起门:“有人吗?放我出去!”
但此时楼里太嘈杂了,他撞门的那点动静完全没人注意到,很快,开始有烟顺着门缝往里钻。
韩东升从小院里捡了几条晾在那的床单,用浇花的水龙头喷湿,连同一个车载灭火器一起夹在腋下,绕到离厨房比较远的一边,纵身一跃,勉强扒上了二楼窗棂。
身体太重了,心为形役啊。韩东升暗叹一声。
紧接着,他脖子上的青筋狰狞地跳出来,双臂使了吃奶的劲,生生把自己吊了上去,撞开玻璃窗,将湿床单捆成一条绳,冲慌不择路的老人们大叫:“这边!”
警察们也赶过来了,韩东升拦腰抄起一个快吓哭的老头,直接把他塞进窗口,扔了出去,下面几个警察七手八脚地接人。
热浪在翻涌,韩东升把外套和毛衣全都脱了下来,声嘶力竭地冲这些老人吼:“找湿毛巾、湿衣服捂住口鼻……咳……”
乱窜的老头老太太们没头苍蝇一样,在狭窄的楼道里挤作一团,几乎要酿成踩踏事故,韩东升屏住呼吸冲了过去,一手一个,拎起那些摔得形态各异的老人,争分夺秒地往外送。
控制不住的火势越来越大,几个丐帮弟子也冲了过来,帮忙扛人,韩东升一身的热油都快被烤出来了,脸上一道一道烟熏的黑印,心里却比皮肉还火烧火燎——他还没找到周老先生!
“爸!”韩东升把手里的老太太交给丐帮的人,逆着人流往里冲,“里面还有没有人?爸!”
被困在禁闭室里的周老先生举起木头椅子,拼了老命地往门上砸,可那大门竟然纹丝不动!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气功书,病急乱投医地试图用丹田里的“内力”,然而一口大气吸进去,半口都是烟,连丹再田,一起给熏得五迷三道,周老先生涕泪齐下地呛咳起来,手指死死地扒住门缝:“救命,救……咳咳……”
真是奇怪,他们这些人,报名参加“极乐世界”的时候,全都觉得自己过得没滋没味,已经没什么好活的了,就想找个能慰藉自己的地方,不那么孤独寂寞地走向死亡。
可是一场天灾人祸突然到来,老人们才惊慌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有这么强烈的求生欲。
周老先生被烟熏得迷迷糊糊,指甲扒裂了,劈出了血,双手却还在无意识地挠着门。
心里冒出一个朦胧的念头,他想:“我的周周还没上完小学呢。”
火场外,甘卿好像颇为熟悉这些不要脸的套路,在黑袍人出声的瞬间,她就一步蹿了出去,土枪打了个空,许邵文骂了一声,正准备再次瞄准,后脑一痛——他被老杨大爷砸晕了。
老杨喘着粗气,紧张地抬头张望。
黑袍人趁甘卿躲避土枪,抢占先机,几乎压着她打,两根三棱刺在空中来回碰撞,黑袍一脚横扫,甘卿险伶伶地退开,一脚踩上黑袍的脚背,同时吃力地把三棱刺举过头顶,扛住黑袍人当头一劈。
她脚上穿了双破破烂烂的旧靴子,很大,有个又蠢笨又过时的方鞋头,看款式,似乎还是男靴——中老年人穿的那种。
黑袍抬腿要把她掀下去,就在这时,甘卿那双不修边幅的鞋底突然弹出了一根铁锥,黑袍人这么一使劲,相当于主动把自己的脚钉了上去!
那惨叫声把见多识广的杨帮主都震得一哆嗦。
这二位,一个背后放冷枪,一个脚下藏乾坤,“小魔头高一尺,大魔头高一丈”,比着没下限!
甘卿一把攥住黑袍人没受伤的胳膊,指缝间的小刀裁缝似的豁了上去,毫不手软地“喀嚓”一折,拆筋卸骨,一气呵成。
老杨这会才找回自己的嗓子,忙喊道:“别杀人!”
这一嗓子及时,甘卿掠过黑袍喉间的手一顿,手指灵活地一缩,擦破黑袍人一层油皮,绕到他颈后,往下一捶——
黑袍人无声无息地扑了地,瘸着一只脚。
老杨大爷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你是……”
甘卿避开他的目光,伸手在脚跟上拨弄了一下,鞋底上的锥子脱落下来,她在泥土地上蹭了蹭鞋底上的血,瞥了一眼乱哄哄的火场:“我去看看。”
老杨:“等等!”
甘卿充耳不闻,脚下一滑,人已经在几丈之外。
“大哥!里面没人了!快走!”小楼里,两个警察一人背着一个老人,拽住韩东升,“火要烧上来了!这楼里都是木头,非得烧塌了不可!”
韩东升慌慌张张地掰过两个老人的脸,都不是周老先生,他二话不说,挥开警察的手,往烟火丛中跑。
湿毛巾能短暂地捂住口鼻,却不能捂住眼睛,韩东升一双眼睛被熏得通红,近乎于绝望地四下寻觅。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微弱的挠门声。
韩东升睁大了眼睛,很快辨认出声音来源,连忙跑过去,用力撞了两下门:“里面让开!”
然而周老先生已经没有力气让开了,他甚至没能辨认出那是家人的声音,他神志不清的顺着门板滑了下去。
韩东升退后几步助跑,缩起肩膀,全力撞了过去,禁闭室的门猛地弹开,失去意识的周老先生随之被撞了出去。
韩东升抢上前来,伸手探他的鼻息,慌乱之下也没摸出什么所以然来,一把将老头扛在肩头,往外跑去。
楼下又是一声爆炸声,楼道顶上悬挂的白色灯管哆嗦了几下,直接砸了下来,然而韩东升已经看不清了。
电光石火间,一件外套飞了过来,当空兜起掉下来的灯管,“啪”地甩在墙上,韩东升踉跄了一下,被人一把扶住。
韩东升透过满眼熏出来的泪,看清了来人:“是你……”
楼下的警察在大声呼喊,甘卿一把拖起晕过去的周老先生,把人扔了出去。
“轰”一声,半座小楼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