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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桃马上打眼色给王四娘和萍儿,俩人立刻明白崔桃的意思,从后窗跳出,小心检查上风向的各处地方,以免有人像上次在地藏阁分舵那样点香发作蛊毒。
崔桃让崔枝闭上眼,她便以银针刺穴,封闭崔枝的五官五感。
崔枝虽然不解为何如此,但听崔桃说事关她的性命,她万万不敢怠慢,乖乖听话地趴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崔柳笑着进门的时候,正看到崔桃在给趴在榻上的崔枝施针。
“九姐这是怎么了?”
崔柳放下手里的花绷子,关切地凑了过来,眼神好奇地看着崔枝头上的银针。
“她偏头疼,正给她施针,这会儿还不能说话。”崔桃道。
“早听说七姐会医术,今日亲眼得见,不禁佩服,好生厉害!”
崔柳笑着称赞完崔桃,再度打量两眼崔枝,便小声问崔枝觉得怎么样了。
“嘘!”崔桃立刻制止。
崔柳忙掩住嘴,“瞧我这记性!”
然后她就默默地坐在一边,拿起花绷子摆弄起来,崔桃注意到她花绷子上描的花样有一枝桃花,垂柳,还有一座桥。崔桃大概懂了她的意思,这是要把四姐妹的名字都绣到一起去。
既然崔柳人不走,崔桃也不着急,顺便把崔枝痛经的问题也用银针调理了一下。
崔柳终于等得不耐烦了,跑来小声问崔桃这诊治需要多久。
“慢工出细活,急不得。”崔桃笑了一声,“不然你先回去。等完事儿了,我们去找你如何?”
“我回去了也没什么趣儿,本来画这个是想来问九姐行不行的。反正闲着没事,我就在这绣好了给她看吧。”
崔柳让丫鬟去把她的针黹取来,她就要在这绣了。
崔桃嘴一撇,“那你可能要在这熬夜绣一晚了。”
说话间她已经拔了针。
崔柳再看向崔枝,好像已经睡着了,呼吸缓慢,一直都没有睁开眼。
崔柳只得起身笑道:“那我就不等了,明日我再来看九姐。七姐完事了?那咱们一块走?我正好有礼物送给七姐。”
“好啊。”崔桃跟着崔柳往外走的时候,招来对萍儿小声嘱咐了一句。
萍儿连忙应承:“娘子放心,我这就让人去买最好的羊排回来。”
“七姐爱吃羊排?”崔柳好奇问。
“打算给你做的,腌一晚上明日就能做了。你都要送我礼物了,我自然该回一个最拿手的表达心意。”
崔柳忙道谢,感慨自己有口福了。
“其实我已经收到七姐给我的礼物了,那个柳编的小筐我就特别喜欢,还有菊花,我已经养在窗下了。”
“那些怎么能算呢?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就是这些小玩意儿才难得,东西好坏可不是按钱算的。”崔柳忙道。
“可惜你懂的道理,爹爹不懂,上次我带了同样的东西给他,他都给扔到路边了。”崔桃垂眸哀伤叹气。
“那是七姐跟三叔之前有误会,早晚会解释清楚和好的。”崔柳安慰道。
崔桃淡笑一声,细致打量两眼崔柳。
穿着淡紫色的半臂,绣牡丹花的百褶裙,走路徐徐而行,仪态端方,便是不跟人说话的时候,她的嘴角依然会含笑,给人以非常随和好相处的感觉。
崔桃觉得崔柳这样儿,跟崔枝之前跟她形容的‘胆小怕事’有些出入,她不觉得崔枝那会儿在跟她撒谎,没必要。
很可能是这崔柳对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面容。
崔柳有一张鹅蛋脸,眉毛随了崔茂很浓烈,特意修成了较细的柳叶眉形状,可看起来还是过浓。一双凤眼也随了崔茂,却不像在崔茂脸上显得有英气,少了女孩子最讨喜的水灵有神。鼻子小巧翘挺,唇不薄不厚,肤色不算白但也不黑,的确是中庸之姿。她打扮得很精心,让人瞧着十分顺眼舒服,却也不会留有特别惊艳的印象。
崔桃还特别注意到了崔柳的腰肢非常纤细,倘若胸和胯可以给她增添曲线美的话,定会令她仪态聘婷婀娜,那必然也会是一种特色美,然而她没有。
单纯论外貌的话,她显然不够出挑,也没有特色。论家世的话,她是孤女,没了双亲。于一般门户家的年轻男子来说,毕竟是崔氏女,也是他们争相求娶的对象。是对于宰相家的二公子而言,那就条件有点差了。
崔家五房跟吕家细论起来,根本没有什么直接的亲戚关系,还只剩一名孤女,样貌不行,身份也不够,哪里值得人家多看一眼?
明明千里之遥,倘若硬要去求,必定很容易会让人心态失衡。如此便会产生不甘、怨、嫉、恨的情绪,甚至不择手段。
吕公弼……
崔桃忽然有点明白了,为何她母亲当年拒绝了那名小妾进崔家,却没像自己那般屡遭算计。
因为吕公弼!
崔家跟吕家之间最关键的连接者就是小马氏,有小马氏在,两家连襟的关系才存在,崔吕两家人才会有理由往来。若小马氏不在了,崔柳基本上就再没机会跟吕公弼有牵扯了。
再有一点,天机阁和地藏阁是近几年来才在江湖上恶名鹊起,天机阁会早一些,地藏阁晚一些,也都不超过五六年。
也就是说地藏阁阁主在十六年前生崔柳的时候,她应该还不具备如今的能力。她当时很可能还是只一名想要谋做崔茂小妾的身份平凡女子,奈何愿望没达成,生下女儿,大概养了六年。也恰好是生子妾七年契约快到期的时候,崔柳被领回来了,她则恢复了自由身。
这之后,她应该是与天机阁阁主在一起了,后来在天机阁扎根壮大,分裂出了地藏阁,有了今天。
至于娇姑,一定是跟在她身边非常久的人。娇姑此人擅长训教女子,而这位地藏阁阁主似乎也跟过不少男人。
所以崔桃有理由合理怀疑,地藏阁阁主跟娇姑一样,不只会训练女子,也会了解和把握男人的心。
比起娇姑的容貌,地藏阁阁主应该会更漂亮一些,毕竟男人是视觉动物,更不要说养外室本来就是涂色,加之贵族男子见识的女人本就多,没姿色应该是很难吸引到他们。
奈何美貌终究抵不过现实,她只做了外室,没能成功进府。
韩综的身世情况极可能也跟崔柳一样,具体如何,还要看韩琦那头是否能查到韩综之父韩谏议的情感史了。
对于韩综和崔柳是什么时候又通过怎样的方式跟地藏阁联系的,娇姑和地藏阁阁主一开始的身份关系又是什么,现在暂时还弄不清楚。还有娇姑加入地藏阁之后训教了那么多女子,都用来做什么,最终有何目的,这些都有待查实。
“七姐喜欢么?”
崔柳笑着将一朵纱花递给崔桃。
“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
粉色纱花层层叠叠,中心点缀着六颗扁长的白珍珠,恰好如花蕊一把,的确很好看。
“逼真漂亮,你好手巧,倒叫人羡慕。”崔桃客气称赞道。
“我不过是摆弄些小玩意儿罢了,没有七姐厉害,会那么多能耐。我有点好奇这验尸要怎样验,七姐可否给我讲讲?”崔柳说罢,已有丫鬟端来茶,崔桃就亲自端茶送到崔桃跟前。
崔桃马上跟崔柳细致讲道:“倒也不难,多看两本书就能弄明白,要是能忍住面对尸体这一关,其实这事儿谁都能干。十姐若对此感兴趣,下次我验尸的时候,可以带着十姐瞧瞧,可比用嘴说得精彩多了。
特别是遇到焦尸或碎尸块的时候,烧黑焦脆的皮肤掀开里面的肉都熟烂了,截断躯干部分大肠都露出来,甚至还会流粪——”
“别说了,求七姐快饶我,怪我嘴欠偏问这个。”崔柳连忙拉住崔桃求饶,请她赶紧停止。
崔桃似乎恍然才反应过来崔柳不适应这些,忙诚挚地跟她道歉。
到底是年轻,青涩了些,而且她一直久居在崔家长大,没在外见过什么世面。
崔柳这做戏的表情略不到位,笑意做不到直达眼底,嘴角的笑看起来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这不去特意注意她可能察觉不到,注意了就会发现耐不住细看,越看越觉得演技三流,都不配跟她一块对戏。
崔桃也不会特意去瞧崔柳很久,省得被她发现异常。她拿起桌上的花绷子,像第一次看到一般,仔细瞧着这上头的花样数着:“桥、柳、桃花、枝……可是我们四姊妹?”
“七姐看出来啦!”崔柳这一笑倒是发自真心,倒是很高兴有人发现了她的用心。
“你可真长着一颗七巧玲珑心,这方帕子绣完了,也给婆婆带一块,婆婆肯定也会高兴。”崔桃提议道。
崔柳倒真没想到这点,恍然点头,直叹崔桃这个主意好。
“瞧着花绷子上的描绘,就看得出十姐极擅绘画,不知十姐可否给我画个扇面?景色就画这花绷子上的就好。”崔桃问。
“这有何难,我那正有空白的扇面,我这就给七姐画。”崔柳话毕,眼珠儿一转,便对身边的丫鬟道,“点些香吧,我怎么觉得这屋子里有股霉味儿。”
丫鬟应承,这就去取香料。
这么巧,她才来这就要点熏香?
觉得娇姑给她下蛊成功了,迫不及待想杀她?
崔桃心中的想法半点没表现在脸上,反而从容淡然地凑到崔柳旁边,主动给她研墨。但磨着磨着,不禁转为愁容,连连叹了两口气。
“七姐这是怎么了?”
“我在发愁该怎么说服爹爹别再惦记我跟吕二郎的婚事了,我们根本就不合适。”崔桃哀怨不已。
崔柳笔顿了下,笔尖便不小心划在了扇面上。
崔柳命丫鬟再取一个新扇面来,这时候之前领命去取香的丫鬟回来了,正准备将香送入香炉之内焚烧。
“这味儿不好,换一个,取最好的来,今儿可是七姐来了。”崔柳道。
丫鬟愣了下,在与崔柳对视一眼后,忙转身去了,复而又重新取了新的香来焚燃,闻这香料的味道,是简单的迦南香,没有引发蛊毒的那味儿怪香。
崔桃用手托着下巴,若有相思地继续研墨。
“七姐已被赦罪,也得了太后的器重,吕二郎那边也没订亲,这么好的姻缘为何不再续了?”
“什么算好姻缘?两情相悦的才是好姻缘。”崔桃纠正崔柳的说法。
“七姐的意思是?”
崔桃看看左右,欲言又止。
崔柳忙把人都打发了,让崔桃只管说心里话就是,她发誓她若是外传就不得好死。
“我喜欢温润如玉的公子。”
崔桃交心似得跟崔柳说悄悄话,告诉她心中已有中意的人选,但不知人家什么心思,她也不好乱说。
“我如今这什么身份,你也清楚。看似有太后的器重,多光线一般,但真到世家公子们跟前,都嫌我了。你想想,有多少人会不介意我这双手摸过尸体?”
崔桃说罢,就把手伸到崔柳跟前,问她介不介意。
崔柳立刻俯首靠近,让崔桃的手碰到了她的脸。
崔桃怔了下。
“我这辈子都不会嫌弃七姐,七姐验尸那是为死者伸冤,多么正派正经的事儿,多么荣光,谁若因此瞧不起七姐,那是她们浅薄!”崔柳愤愤不平道。
“你真是我的好姊妹。”崔桃感动地瞬间红了眼眶。
“七姐,你受太多的苦和委屈。以后的日子,应该顺着自己的心意来,才算不枉此生。”崔柳眸底一动,盯着崔桃继续道,“七姐既然无心于吕二郎,该趁早跟三叔说明白,免得闹出误会,然后再去争取自己的意中人。”
“可我爹爹什么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一直嫌弃我,上次还擅自带着吕二郎去开封府找我,便有把亲事强行敲定的意思。我这些话当着外人的面说不出口。但回家之后,他这两天待我什么态度你也瞧见了,我能跟他说得通么?我都不敢见他。”崔桃委屈地低下头去,又气又恼。
崔柳细细想来,也确实如崔桃所言的那般,只能劝慰崔桃宽心。
“三叔如今应该只是在气头上,回头就会好了,毕竟你们是亲父女。”
“借你吉言吧。”
崔桃像姐妹唠家常一般,似乎聊起来就收不住了,开始直心眼地跟崔柳叨叨起更多来。
“上次见姨母她瞧我那眼神儿我就看出来,她根本不喜欢我这样的人去她家做儿媳,只论个表亲倒是面上还能混得过去。若结姻亲,崔氏女也不是没有了,挑别人就是。反正我不想嫁给我不喜欢的人,还要受瞧不起的气。
我知道婆婆和爹爹都想跟吕家连姻亲,瞧吕家门第好呗。那实在不行,我回头去求阿娘张罗一下,在族里选个合适的人选去试试。若是既能联姻成,又不必用我,便最两全其美了。”
崔柳看似淡然地听着,活络的眼珠儿早已经把她的小心思给出卖了。
“可吕家门第那么高——”
“这可就是你瞧不起咱们崔氏女了,外面不知多少儿郎就盼着能娶到崔氏女呢。而且上次我去吕家,亲耳听姨母跟人感慨说,汴京内好些高门大户教女太骄纵了,她择儿媳不想看重门第,更要看是脾气和品性。”
崔柳翘起嘴角直点头,连眉梢都染上了喜悦之情。
“七姐一定会心想事成。”崔柳连忙嘱咐崔桃道。
“那你快给我画一个漂亮的扇面,桃花好看些,记得再提几个应景的句子祝福我。”崔桃半开玩笑道。
“好。”
崔柳当即执笔,认真地把扇面画好,然后在旁边题了‘春日好桃花满’之类的句子。
崔桃则趁着崔柳绘画的时候,看似闲散无意地在桌案边儿徘徊,再顺手翻了翻桌上的字帖,而后又扫了一眼在字帖下方压着的簪花纸。
这时崔柳把扇面画完了,笑问崔桃如何。
“真好看!我这就拿走了!”崔桃道谢后,就捧起来。
崔柳笑着应承,目送走了崔桃。
才刚管着焚香的丫鬟细草这时候凑到崔柳身边,“十娘才刚何故——”
“还有事儿靠她办,且等几日。”崔柳嗤笑一声,如今地藏阁损失惨重,她自然是希望崔桃可以早点死,奈何有关于吕二郎契机来了,她必须忍一下。
“这人是聪明的,但她终究斗不过十娘。三年前是,三年后也是。”细草赶紧恭维道。
“这是自然。”崔柳轻笑一声,问起娇姑的去向,怎么至今都没消息。
“找不到人了,听人说告了老夫人那边的人说孙子病了,要回家看孙子。”细草道。
崔柳蹙眉:“我还不知她三个儿子八个孙子是编造出来的?她每次出去办事,都会提前知会我一声,这次怕是出意外了。”
细草看看左右,对崔柳道:“婢子还查到,韩二郎给七娘送信了。王妈妈人刚好在这时候不见了,会不会是被韩二郎叫了去?上次十娘擅自做主,让天机阁对七娘动手,可是真真惹恼了二郎了。”
“那就解释得通了,是他怕我伤了他的桃子,才唤走娇姑威胁我呢。幸好我刚才临时改了主意,刚才没动手。”崔柳随即嫌恶地蹙眉,“怎么是个男人都对她上心!”
“长了一脸狐媚相呗,仗着胸有二两肉,但靠色终不长久。十娘跟着娇姑学了那么多能耐,这是没机会展现,等回头有机会了,吕二郎定会百般疼爱十娘,欲罢不能。”细草忙道。
崔柳笑了一声,骂她乱说话,便打发她多留心崔桃那边的动静。
崔柳则简单拾掇了一番,就去找崔茂游说。既然好机会终于等来了,她必须紧紧地抓住。
崔桃拿着扇面回屋后,就让萍儿取来他们当初从天机阁孙鸨母那里搜来的信。这正是那封让天机阁以崔九娘的名义送毒饭菜刺杀崔桃的信。
簪花纸,字迹清秀。
当时便判断,书信之人像是女子。
才刚崔桃已经在崔柳那里看到簪花纸了,如今再对比信和扇面上的字迹,字迹特点十分相似。特别是两者都有的‘桃’字,简直一模一样,基本上可以确定字迹出自同一人。
当初写亲笔信的崔柳,大概没有想天机阁会有败露她信的一天。
可以锤崔柳的实证算是找到了。
傍晚的时候,崔桃来找崔枝。
白天的时候,崔桃跟崔柳离开前,小声嘱咐萍儿的话是给崔枝的指腹都割开。萍儿则反应机灵应承说买羊排,是为了让她身边的崔柳不会起疑。
“怎么样?”崔桃进了寝房就问。
“出来了。”萍儿道。
崔桃看到盆底已经染了一层血,可清晰地看见血里有很多只非常细小的黑虫在蠕动。
“这虫子比起咱们之前见从人身体里爬出来的,可是小了很多呢。”王四娘叹道。
“那是因没有熏香刺激,点了那味香,它们就像被叫醒的饿鬼,猛吃血肉内脏变大。”崔桃看向还处在深睡中的崔枝,拔掉了她头上的银针,将她弄醒。
白天在崔柳来之前,崔桃封住崔枝的五官五感,就是出于谨慎起见,怕崔柳突然焚香引发蛊毒。不管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高低如何,她都不能拿崔枝的生命冒险。
崔枝发现自己手指疼,且还流血了,吓了一跳。随即看见盆里的虫子,吓得顿时恶心哭了。
崔桃开了三种万用的解毒方子,都不太伤身。等解毒汤熬好了之后,便让崔枝都服用了。
“是不是干净了?”崔枝喝完三碗药之后,禁不住打了个嗝儿。
真不是她不端庄,实在是王四娘端来的碗太大了,碗口跟人脸一样,没见谁熬药像她这么多的。崔枝要不是被那虫子吓怕了,真不想喝这三碗药,感觉多到能喝死自己。
“不确定。”崔桃道,
“那怎么办?”崔枝带着哭腔问。
“明日再看吧,反正逼出来一批。”崔桃道。
崔枝更想哭了,怎么听起来七姐好像很随意不认真的样子?
“死不了。”
崔枝在听崔桃说了这话后,才算松了口气,安心了。若换成别人说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她肯定难心安,但是七姐说她就非常信了,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天色大黑时,崔茂特意叫了崔桃到跟前来,小马氏也被一同叫来了。
“你真无意于跟吕二郎结亲?”崔茂尽量隐忍着别的情绪,保持着平和的态度跟崔桃说话。
崔桃哼了一声,听起来有点像嗓子痒痒了。
崔茂只当崔桃应了,对小马氏道:“你也听见了,孩子不愿意,但这么好的亲事若是就此黄了,娘那边怕是不甘心,也不好交代。你长姐若只想选个贤惠的儿媳,倒也不是不可从咱们崔家其她女儿中选,如此娘那边咱们也能有体面,桃儿这里也可以顺心如意,你也开心不是?”
小马氏听崔茂这番话,诧异地看向崔茂,正欲出语言质问他哪来的脸皮敢说这么不要脸的话。
这时,她发现身边的崔桃悄悄扯她的衣袖。
小马氏明白崔桃的暗示之后后,便开口问崔茂可有合适的人选。
“我看十娘就不错,性儿好,不争不抢,人也端方,嫁过去肯定不丢咱们崔家的脸,也能让你长姐那边满意。她父母都不在了,因这婚事肯定感恩于我们夫妻,以后自然也只会仰仗着我们,听我们的话。”崔茂道。
小马氏听崔茂一张口就提崔柳,就想起崔桃之前质疑十娘的话来,顿时怒火从心中燃起。
“娘,其实我是愿意的,只要姨母别瞧不上我坐过大牢。二表兄待我真的很好,我还是有点舍不得。”崔桃茶言茶语后,就揪住小马氏的衣袖,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小马氏怔了下,瞧崔桃这般,恍然明白了点崔桃这么做的目的,肯定是为了戏耍崔茂,顿时心里痛快了。
“自家姊妹哪有说不开的事儿,我跟她好生商量商量就是,以前我们姊妹好得可是连一颗芝麻都掰开一起分着吃。”小马氏柔声安慰崔桃道。
“你再说一遍,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崔茂没想到崔桃突然改了主意,口气瞬间变得不耐烦。
“我刚才已经说了呀,父亲为何突然对我这么凶?”崔桃无辜道。
崔茂蹭地站起身,指着崔桃的鼻尖:“你这人说话到底有没有个准儿,一会儿愿意,一会儿不愿意,耍人玩呢?”
“我……我没有,我就是上次把父亲气走之后,思来想去意识到自己不对了,便反思自己还是该顺了父亲的意思。”
“胡说八道!我刚刚问你的时候,你明明还应了一声!”
“没呀,是那一声‘嗯’吗?那是我嗓子痒了。”
“放屁!你明明刚才还跟别人口口声声说不中意这门亲事!”崔茂怒极吹胡子瞪眼,话也脱口而出。
“刚刚和别人?和谁?崔十娘么?父亲刚刚见过崔十娘了?哟,我好容易回家了,父亲这两天躲着我都不见我了,跟崔十娘倒是见得勤快。
我可没耍人玩儿,我就算耍了,也是在耍一对狗父女玩儿呢!”
崔桃挑眉,亮晶晶的眼睛黑白分明,看起来单纯又明澈,可偏偏说出口的话毒辣至极,把人嘲讽得心肝肺全炸了。
“混账东西!你骂谁呢!还敢耍我!”
崔茂怒瞪眼珠子喊罢,就要动家法,大声喊人来。
可不管他怎么喊,喊了老半天,没人应,更没人进屋。
“都死哪儿去了!”崔茂气得拍桌。
“这么说父亲认下了?你与崔十娘是父女!”崔桃总结道。
崔茂愣了下,更怒道:“你是不是魔怔了?满嘴胡说,风言风语,我看该请个大夫给你看看脑子,再把你关起来,可别出去丢人现眼!”
“是老爷自己做了亏心事,狗急跳墙了吧。”小马氏嗤笑。
崔茂气得颤抖着手指了指小马氏,再指向崔桃,“我看你们母女都疯了!”
“当年父亲杀了五叔五婶一家,就是了为让十娘能名正言顺进崔家做个嫡女?”崔桃追问。
“你、你胡说什么!”崔茂怒极,唇色都惨白了。
“你们若不是父女,为何我那点事儿,她就能立刻去找父亲讲。那些涉及婚嫁之类的话,理该是待嫁女儿避讳在男长辈跟前提及的。也没见父亲和女儿们或别的侄女们多亲近,倒是唯独跟十娘无话不谈。
甚至连亲近母女间能谈的话,你们都谈了?这正常么?既然不是父女关系,那你们还这么反常……莫不是在演戏?”
崔桃分析完了,恍然震惊状,看向小马氏。
小马氏立刻瞪向崔茂,厉声质问崔茂解释是怎么回事。她心里却笑翻了天,她的女儿什么时候这么会演戏,如此会扮猪吃老虎了?可真能耐,给她出了一口恶气!
“孽女,给我闭嘴!我打死你!”崔茂暴躁至极,他轮起桌上的花瓶,就朝崔桃身上打。
小马氏见状,慌忙护着崔桃。崔桃抱着小马氏一旋身,就躲过了崔茂丢来的花瓶。
啪!
花瓶重重摔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瓷片洒满了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父亲真以为自己那点苟且之事能藏住?父亲真以为我什么准备都没做,就敢对你这么说话么?”
崔桃搀扶小马氏重新坐好,便警告崔茂,最好不要再随便动手,否则她就不客气了。
“给你长能耐了,你能怎样,还想杀了我不成?”崔茂冷笑反问。
“我当然不能,但我会告诉太后我的调查结果!”
崔茂听这话,顿时萎靡了,气得浑身发抖,却也不敢再多造次。
“因父亲,才有今天的我。父亲当年若是不带崔十娘回来,我当年也不会在清福寺被劫持,成为今天这般在你眼里招厌的‘女儿’。”
“被劫?你这话什么意思?”崔茂蹙眉,疑惑地看着崔桃。
小马氏当即就把崔桃被劫的经过讲了,害怕崔茂不信,告诉他崔九娘可作证,崔老太太也已经证实并相信了。
崔茂半天没缓过神儿来,连退了几步之后,坐了回去,似乎很难接受小马氏所言。
看得出来,崔茂并不知情清福寺的真相,这点崔桃和崔老太太都意料到了。毕竟崔茂一直想极力促成崔桃跟吕二郎的婚事。
崔桃又把娇姑给她下蛊,崔枝被下蛊的情况,都告知了崔茂。从崔茂的反应中来看,他对此也同样不知情。
看来崔茂一直在彻头彻尾地犯蠢,完全不知道自己带了一只毒蝎子回来。
“崔柳与你到底是什么干系,你到现在还不肯老实交代么?”小马氏威胁崔茂如果不说,那大家现在就去崔老太太跟前理论。
“她是我女儿,就是当年我跟你说的那个小妾,你不同意进门的那个,我便将她安置在外面了。头几年我们还很好,后来她嫌我不能给她名分,要我放她自由,还要带走女儿。我自然不许,但她说她的女儿不能跟我回来受苦。她已经没有名分了,不能让女儿顶着奸生子的名声。
几年来她一直委曲求全,对我百依百顺,哄我开心,将真心许与我。这是她对我最后的一点要求,我怎么能不应。本来我还发愁该怎么办,后来五弟在外地出事了,我便趁这个机会,把崔柳安排了回来。五弟一家确系□□的劫匪所杀,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崔茂还表示,他从那之后,就再没见过那个女人,心觉得愧对她,也是心里也存着对她未完的爱意,所以一直对崔柳照顾有加。
崔柳从小就很懂事,没有因为亲生母亲的离开而抱怨他,一直理解他的安排,忍着不叫他父亲,只能叫他三叔。这些年每次听她提及这点的时候,崔茂都觉得他特别愧对崔柳。
这其中还有很很多崔茂与那女人相处的细节,崔桃懒得听,一句话总结就是,那个女人是崔茂的真爱,离开了之后就是崔茂的白月光。
白月光的女儿可怜,受了极大的委屈,所以崔茂要格外偏爱一点。也因为崔柳如此懂事,善解人意,相比之下,如今总是给他丢脸出丑的崔桃就越发不可人,招他嫌弃了。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崔柳酸溜溜地说些茶言茶语,挑唆崔茂厌恶崔桃的缘故。
“那女人的名字。”崔桃只关心这个。
“苏玉婉。”
“她跟你的时候可是处子之身?”崔桃的质问很冷漠淡然,就像素不相识的官差在问询罪犯。
崔茂却尴尬起来,不欲说,但他一瞧崔桃那凌厉的眼神便知道,这事儿即便现在不说,早晚还是要说的。这丫头有多厉害,他见识过太多次了。
“不是。”
“多说点。”崔桃很不满崔茂问一句挤一点。
“她跟我的时候已经二十了,先前跟过一男人,说是被那浪荡的世家子给哄骗了,提起就哭,还说她心里只有我,我就没敢再多问。”
“王娇,也便是王妈妈,自那时就跟在她身边?”崔桃抓重点问。
“对,我跟她相识的时候,王妈妈就跟在她身边。王妈妈姿色不如她,却是很会教养女子仪态,所以我带孩子回来的时候,她不放心,让王妈妈跟着照看两眼。”
“既如此,为何王妈妈不留在十娘身边,而会跑到六娘的身边?”
“王妈妈给我的解释是在老太太身边能留个人能说上话,十娘日子能好过点。”
崔桃嗤笑,自然是不信这个理由。这苏玉婉与王娇从一开始,大概就没存什么好心思。如今看来,苏玉婉这种女人当年会主动提出要离开崔茂,怕是找准了下家,做好了下一步谋划了。这女人有多厉害,从她跟不同的男人生的两个孩子都能安插回去做嫡出,便看得出来。
两次都是嫡出,会这么巧么?便是崔茂不知情,也确实是五房那边有了身亡的消息后,他才动身去料理后事。可这不代表五房一家的死真是意外。
既然是真爱,既然是白月光,崔茂理该会记得苏玉婉的样子。
崔桃随即就按照崔茂的形容,画出了一副连崔茂自己都惊叹像见了本人的画像。
画中女子的确貌若天仙,让人过目难忘,听崔茂形容,身段也是极其婀娜,听说还会飞燕舞,细腰更是一绝。生完孩子了也是细腰,绝上加绝。
倒是真想象不到,这般美貌的女子,和同样不丑甚至还算得上英俊的崔茂在一起,会生出了崔柳那样长相平庸的女儿。
崔桃细致观察了下,崔柳的五官还真是都来自于她的父母,哪儿丑像哪儿,好容易有不丑的地方,五官组合起来还是平庸,外加身材方面的基因突变,平了又平,腰虽细,但也没啥用了。
也不怪她不甘心,心理失衡,这辣鸡的遗传能力,换谁比较起来都觉得气人。
“这后续该怎么处置?”小马氏震惊中终于缓和回了精神,问崔桃。
“先把人控制了,明日再说。”
崔桃开了一剂睡眠良方,以老太太赐吃食的名义,让崔柳及其房里人都在毫无察觉之下吃睡了。
之后该搜的搜了,该绑的绑了,等明天人醒了再说。
她们从崔柳的小库房内,发现了大量的珠宝,什么金银首饰,珍珠翡翠。这些东西如果是崔家的话,这里说都会上账本记录,但是没有一样管家见过。还发现了一箱子厚得快要冒出来的交子,粗略算下来,应该有一千张了。
区区五房孤女,居然富过了整个崔氏一族
一个待嫁未出阁的女子,有这般多来路不明的钱财,傻子都清楚了,肯定有问题。也别讨论什么无辜不无辜了,肯定不无辜!
崔茂见到这些早就傻眼了,他完全没想到他身边善解人意的小女儿,居然瞒着他这么多事情。所谓的可人,所谓的懂事,原来都是谎言、做戏!
崔茂已经被劈得外焦里嫩,久久难以恢复正常神智了。
崔老太太知道此事干系地臧阁,刘太后都在关心过问,所以恳求崔桃一定尽量力保崔家。
“你爹虽混账,但他真不知情地臧阁的事。他确实因色误事,犯了蠢,害了你,拖累了整个崔家,他该罚的地方我们都认!可其他人都是无辜的呀,不该因为这个蠢货被牵连!”崔老太太老泪纵横道。
“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数。”
萍儿已经打发人连夜骑马回开封府报信,差不多明天傍晚应该就会有开封府的人来了。
夜深了,崔桃打着哈欠,千头万绪太多,实在想不过来了,先睡觉苟命重要。
一早儿,天刚蒙蒙亮,刚听见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崔桃就被王四娘和萍儿给弄醒了。
往日就这俩人爱睡懒觉,今天却这么早。
崔桃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干嘛啊?”
“韩推官来了!”王四娘兴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