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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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缈才出阳春宫,慢慢悠悠地走在宫巷里,不一会儿,那朱红宫巷尽头便有一行人簇拥着天子御辇匆匆赶来。

谢缈停在那儿,静等着那金龙御辇停在他面前。

“繁青,上来。”

谢敏朝打量他一眼,倒也什么都不问,只朝谢缈招手。

龙辇未至阳春宫门前便掉了个头,他们父子两个共乘一辇又往宫巷尽头去。

“父王如此着急,怎么又过门而不入?”

谢缈依靠在金龙扶手上,语气散漫。

“该改口了,儿子。”

谢敏朝倒也未见气恼,“我这一趟,本也是来寻你。”

父子相谈,他显得随性,“你从澧阳回来,怎么不先来见我?”

听他如此轻易地提起“澧阳”二字,谢缈便轻笑一声,“我猜,我才出澧阳城,戚永旭一家老小,应该都死了吧?”

“戚永旭?”

谢敏朝挑眉,摸了摸下巴,“此人是谁啊?”

“也是,”

谢缈语气平淡,“于您而言,一颗棋子,他可以没有名字。”

谢敏朝摆了摆手,“我在这月童忙得很,手还伸到澧阳去,那我不是吃饱了撑的?那戚永旭一家老小的死,有我什么事?”

谢缈随意地理了理衣袖,“人也许是李成元杀的,为的是捂住他当年寻一样东西的旧事,可那样东西如今在我妻子手中的消息散了满城,难道不是您的手笔?”

“难道不是在她手里?”

谢敏朝对上他的目光。

“您明知道朝堂上,甚至江湖里,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紫垣湖对面的九重楼。”谢缈面上的笑意收敛殆尽,“您是要将她放到火上烤啊?”

“我这是给她机会。”

谢敏朝定定地盯着他,“繁青,去缇阳前你还是星危郡王,回来后,你就成了南黎的太子,这位子,难道不是你自己赢去的?可那戚家的女儿要做郡王妃尚且不够格,如今又怎能担得太子妃之身份?”

穿过长长的宫巷,前方天光一片豁然开朗,谢敏朝忽然抬手,指向被重门高掩的西南方向,“但若她能借紫垣玉符,入那河岸对面的九重楼,那么她的身份,配你足够。”

晨风吹着谢敏朝明黄的衣袖,他遥遥一望,“繁青,莫说是朝廷里的那些官员,便是江湖侠客,谁不向往九重楼?它在我南黎皇宫,却也不在,天下人为它争来夺去多少年,可最终,它却与戚家那姑娘最有缘。”

少年闻言,冷笑一声,随即翻身一跃,便轻飘飘地落去地上。

“去哪儿?”谢敏朝低眼去看他的背影。

少年回过头,稍显暗淡的晨光之下,他的脸透着几分冷感,“父王,今日所赐,我就记在您的贵妃吴鹤月身上了。”

谢敏朝见他面上露出一个笑,随即转身便走。

御辇停在原地,他坐在上头静静地盯着那少年殷红的身影逐渐走远,有风迎面拂来,御辇两侧的宫人皆压低身子,不敢抬头。

可谢敏朝那双神光凌厉的眸子半晌却露了点笑意,他摇头轻叹,“回九璋殿。”

天光大盛时分,戚寸心还在裴府老管家安排的厢房内睡觉,这一路舟车劳顿,她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

若不是小黑猫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在她脸上,生生地将她打醒,她可能还要睡到午后去。

怕小猫饿了,戚寸心下了床从包袱里翻找出专门给它装鱼干的布兜,拿出几只小鱼来喂给它。

蹲着摸了一会儿猫,戚寸心起来转身去开门。

守在阶梯下的徐允嘉听见开门声,回过头一见她,便垂首行礼。

适逢老管家从短廊那头走来,他那张枯瘦的面庞上带着笑,朝戚寸心行礼,“老爷正让老奴来瞧瞧太子妃,说若您醒了,便请您去前厅用饭。”

前厅的桌上摆了一大桌的好菜,但坐在那儿的却只有裴寄清一人,他的妻子已逝,唯一的儿子裴南亭正是绥离一战的战败将军,如今尚且关押在牢里。

裴南亭的妻女,如今也不在月童,前两月才去了新络。

他一人饮茶,一人独坐,背影稍有些佝偻,却仍透着一种文雅风骨。

戚寸心进门时,正瞧见他一手摸着茶碗,好像在发呆。

或听见脚步声,他回过神,转头瞧见戚寸心,便要站起身来,但她却反应很快,快步走过去先朝他行礼。

裴寄清倒是愣了一下,又见这小姑娘有些局促地抬起头,朝他笑了一下,唤了声,“舅舅。”

“好。”裴寄清不由也笑,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他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点点头,道,“戚家的女儿,是不一般。”

两人在饭桌前坐下,便有婢女适时递上来一杯茶,戚寸心只喝了一口,却迟迟不好意思拿起筷子。

“繁青是我最小的妹妹柔康的儿子,我和柔康差了二十岁,所以我虽是他舅舅,看着却像他祖父那辈的。”

裴寄清或见小姑娘不肯动筷,他便执起筷子夹了菜吃,又同她说话。

戚寸心见他动了筷,便也跟着拿起筷子,她或是想起些什么,便问,“舅舅唤他作繁青,那‘缈’这个字,又是谁取的?”

“是他师父,一个年纪比我还大的糟老头子。”裴寄清说起此人,便有些不大痛快,“他啊,惹人厌。”

乍听裴寄清这么说,戚寸心觉得自己不好再问,她只能默默地吃菜。

“你姑母的事儿,她生前没告诉你吧?”裴寄清却忽然提起戚明贞。

戚寸心顿了一下,随即点头,“嗯。”

“当初我受昌宗皇帝的皇命,创立涤神乡,乃是取自‘涤荡神州万里乡’之意,入涤神乡之人,都称归乡人,他们终要归去北魏,于明暗之间助我大黎夺回当年丢失的半壁江山。”

裴寄清老虽老,但一双眼睛却神光明亮,“你姑母入涤神乡,是为你祖父和父亲翻案,也是为我大黎社稷,她在北魏这么些年,只为一把钥匙,她忍得,也死得,国士之名,她担得起。”

戚寸心听了他这番话,脑海里不自禁又浮出姑母那一张严肃的面容,她隔了会儿,轻声说,“我以她为傲,也以我祖父和父亲为傲。”

戚寸心才一抬眼,便见谢缈正迈上阶梯,走入门内。

他的脸色不算好,似乎有点不高兴,待他一撩衣摆到身边坐下,戚寸心便小声问他,“你怎么了?”

谢缈摇头,朝她露出笑容,或见桌上有一道她喜欢的菜,便在婢女端来茶碗与碗筷时,夹了一筷子给她,“娘子,你吃。”

裴寄清在一旁清了清嗓子,谢缈也不理他,只顾一筷子又一筷子地将戚寸心面前的碗堆成小山。

好像这是他此刻唯一有兴致的事。

“缈缈……”戚寸心小心地看了一眼裴寄清,又伸手去拉谢缈的衣袖,她又小声问,“你怎么不理舅舅?”

谢缈似乎仍有些不情愿,但好歹是看了裴寄清一眼,随即他凑到戚寸心的耳边,声音却并没刻意压低:“因为他做坏事了。”

做什么坏事了?

戚寸心听得一头雾水。

裴寄清却笑了几声,喝了碗茶就起身,“寸心啊,我老人家吃得少,既然繁青来了,你们就一块儿吃吧。”

说罢,他才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便又回过头来去瞧那还在往戚寸心碗里堆小山的少年,“繁青,吃完来书房手谈一局吧。”

少年仍不理他,他也不恼,只是摇摇头,转过身。

“你不要再堆了……我吃不下了。”

“可你昨晚说你想吃肉的。”少年认真地说。

“那这也太多了吧……”

小姑娘的声音有点苦恼。

裴寄清迈出门槛时还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他走到旁边的木廊上去,却又停下来去望庭内油绿的松枝。

他满面的笑意变得有些沉重,忽然想起多年前站在那松枝旁,也曾这样年轻天真过的小妹。

只是后来嫁了个不爱的人,

又生了个好像天生不会爱人的孩子。

但如今这个孩子,好像也未必学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