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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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飞改装最后一天飞本场结束。

按照北航正常的流程走,飞本场结束,考核过了,建立完航段,就是一名有惊无险的F1。

但此时颜安却突然地叹了一口气。

辛辛苦苦两个月,到头来,她或许还不在这套正常的流程里。

王郦安理论和实操考核都完成得十分漂亮,即使是出了名骂人嗓子大的雷志丞,在整个新飞改装期间似乎都没人听到他骂过王郦安一声。

不像她,全世界都知道她在单屹底下掉了一层皮。

颜安再次叹了一口气。

几个常碰面的新飞结束了最后一天训练相约来餐厅,一张长桌,座上的人各自有各自的累。

庄栋梁将短袖袖子撩起,挽到肩膀处,像个扛把子的大老爷们,他坐在颜安旁边的位置,听到颜安叹了一口大气,他也叹了一口气。

庄栋梁:“唉,丢人。今天最后一趟遇侧风,差点把机尾给挂了。”

庄栋梁看向颜安:“你咋了?又被单机长训吗?”

颜安摆手:“说什么呢,训也训习惯了。”

一桌飞行新人,只有两个女生,其中一个高冷,那么另一个自然就会受欢迎一些。

有人说:“颜安之前不是给单机长考过侧风中带侧偏接地吗?给栋梁说说啊。”

颜安:“单机长说,要眼疾手快。”

众人:?

颜安:“还要心中默念八该一反对。”

庄栋梁:“颜安,你在忽悠我们呢。”

颜安摇头叹气。

有人感叹,今年的新飞改装都是中小型机,A320,B737占了大头,

“好像只有颜安是A330?”

“单机长大多飞长线,他带改装自然也是大型机了。”

“雷机长也飞长线啊。”

“说这些都没用,最后还是得看公司安排,谁让现在就缺中小型机的副驾呢?”

颜安在一旁插嘴:“中小机型容易出机长啊。”

庄栋梁:“飞长线舒服还多钱。”

颜安啧他,说他目光短浅。

庄栋梁:“大机型也能出机长啊,单机长不就是吗?330,380,747,787,牛人到哪都是牛。”

庄栋梁转头问王郦安:“Villian你说你宁愿飞长线赚钱还是在中小机型里快点升机长?”

王郦安一直处在众人社交的外圈,表情冷淡,人也冷淡,话题转了两轮,她独自坐在一旁,没有说过一句话,人过分高冷,也只有庄栋梁这个直男敢在这个话题上去搭讪。

王郦安改装的是B737,大多数航空公司的主力机型。

这个安排合乎情理,但仔细一想便有一些耐人寻味的微妙。

北航今年的两个女飞去一留一这个消息传了两个月,虽然只是小道消息,但这么久也没有官方出来定人心,所有人都默默关注着两个女飞的动向。

颜安被分配改装机型A330,王郦安被分配改装机型B737。

这个安排没什么不对劲,但不少人却琢磨出了端倪。

两个女飞,一个改装大机型,宽型远程;一个改装主流机型,中型短程。

北航能开B737的副驾太多了,能开大机型的却相反,最后北航会留下哪一个,似乎在分配机型上就有了些偏倚。

此时直男庄栋梁的话一落,同桌的几人都噤了声。

王郦安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她微微上挑了下巴,说:“赚钱跟升机长为什么只能二选一?”

颜安觉得这答案有趣,她朝王郦安看了过去,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

颜安附和道:“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都要。”

王郦安的孤傲仿佛刻在骨子里,不合群,也不去合群,独自站在枝头上,独自飞。

王郦安片刻便收回了目光,而颜安拍了拍身旁的庄栋梁:“说了,你目光短浅。”

*

这个插曲很快便过了,庄栋梁心大,嗓门儿也大,说话跟笑声依旧豪迈。

单屹走进餐厅时,庄栋梁正大声说了一句:“颜安之前跟我说CaptainPaul是北航这么多机长里最帅的。”

庄栋梁嗓门儿大,说话从来不知道抑扬顿挫,扯着嗓门张口就来,餐厅不少人都转头往那桌新飞看过去,闻言都在笑。

单屹眼眸一抬便看见角落里的那一桌,一桌新飞里头,颜安坐在一侧,跟一众男飞轻易打成了一片。

性格明朗直爽的人大多都有一种人格魅力,轻易能吸引异性,特别是颜安这种,看向人的眼睛懂得如何放光。

他收回目光,给自己点了一杯咖啡。

颜安:“你理解能力不行,理论怎么过的?”

当时两人在讨论北航一众机长的性格和习性,CaptainPaul是北航里头其中一个外籍机长,颜安便说了一句,外籍机长啊,那肯定帅气。

话到了庄栋梁这里,就多了一个“最”字。

就在这时,庄栋梁撞了撞颜安:“单机长啊!”

颜安立刻转头,手肘架在餐椅靠背上,往餐厅门口方向看,眼睛瞬间放光。

庄栋梁见颜安没反应,又说:“你教///员呢,不过去也打个招呼啊。”

单屹今天有执飞任务,此时一身机长制服,手上随意夹着一顶机长帽,衣冠楚楚,身姿挺拔。

颜安感叹,在此刻之前,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轻松自在地欣赏过男人了,此时单屹出现,简直帅出了颜安一身鸡皮疙瘩。

但颜安下一秒便转回了身:“不了不了,当看不见,你低调点。”

下一秒——

庄栋梁:“单机长!这里!”

颜安:“……”

颜安转过头,看见单屹朝自己这一桌看了一眼,淡淡勾起了嘴角笑了笑。

颜安直接在座位上站了起来:“单机长好!”

单屹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没多久,拿了咖啡便离开。

颜安重新坐下,庄栋梁说:“单机长平时都这样?有点可怕。”

颜安:“他平时不这样温柔。”他喜欢摔人。

庄栋梁:“?”

没多久,餐厅老板喊他们这桌人过去拿咖啡,庄栋梁问了一圈,回头喊:“我们这没有人点咖啡啊。”

老板:“单机长请你们的。”

颜安惊讶。

庄栋梁欢呼,拉起颜安一起过去:“蹭了你的光啊!”

颜安不敢苟同:“是我我就都不敢喝了。”

餐厅老板听到颜安这话顿时笑了:“单机长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下周就去海口集训了吧?集训完回来找我,请你们全部新飞喝咖啡。”

老板:“噢对了,听说每年的迎新活动都很有看头啊”

颜安问:“迎新活动?”

老板:“对,好好玩,好好考,回来喝咖啡。”

*

两天后便是一群新人飞往海口集训的日子。

在这之前的短暂假期,颜安当机立断,决定去嗨一把。

晚十点的山路幽静,稀疏几束车头灯在树影间闪烁,引擎声呼啸而过,在夜里带着野劲,肆意畅快,狂得像头不羁的猛兽在山间奔跑。

久违的机车,久违的跑山,十月末的秋风从骑士服的领子边缘灌入,是一种久违的舒爽,让颜安浑身毛孔都舒张。

颜安在头盔内笑得像个离经叛道的少女,油门一转,将身后的人远远抛离。

山脚下,颜安将头盔摘下,没多久,三辆重机从山路上下来,停在颜安前后。

一人说:“不错啊小姑娘,这手车够辣。”

颜安从西班牙回来就加了北城一个重机跑山发烧友的群,平日里看群里的直播看馋了,这回终于亲自嗨了一回,仿佛身心都直接一键重启。

两个月以来被单屹操兵般不要命的训练改装,积压在身上的压力和情绪一次性全散了,山路间都是颜安狂野的呼啸声。

颜安在国外那辆重机带不回来,毕业前就卖了,今天这辆是在车行租的,租重机都是私家货,主人是个玩家,车子从头改到脚,是架硬货,一给油,俯冲感十足,颜安开得极爽。

今天组队跑山的队伍加上颜安只有四个人,其他三人相熟,此前跑过好几次,是圈子里的人,而颜安纯粹是个中途凑数的,但没料到开得最野的反倒是这个女人。

三人觉得颜安牛,野得带劲,问颜安接下来去不去宵夜,颜安摆手:“不了,过两天公司要考试,回去修身养性了。”

“下次组队再喊你。”对方朝她举起拇指,“妞,你可以。”

颜安嘿一声,抬起脚跨上车,临走前却突然转回了个头,跟其中一个只带了头盔没穿骑行服的男人打了个响指,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哥你这样不行,危险,我们随便哪个轻轻挂你一下就废了,这么贵的车都搞了,三五千的骑行服搞多几套换换,照样帅!”

三人同时都大笑,觉得颜安倍儿有意思,头盔男笑声最大:“哥错了,玩这个就该像你这样,安全意识第一。”

颜安欸一声:“别说,我也被训过。走了啊,拜。”

*

北城仿佛是个不夜城,入夜后的北城仍旧藏有无限的热闹。

新冶,北城曾经最热闹的夜场,灯红酒绿,头顶光球折射出五颜六色的激光将场子切割成无数块,只要门被人推开,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便瞬间倾泻而出,像匹困兽,咬住人心。

而此时,魏易坐在新冶里,优哉游哉地翘着腿,桌上是杯鸡尾酒,颜色氤氲,杯壁都是雾气,一曲慢调的爵士乐性感犹如一双女人的手,抚过人的耳垂心头,弥漫在夜里。

魏易:“这里的老板可以,说改就改,北城最热闹的夜场一个月就成了这模样。清吧受众是广,但哪能有夜场赚钱。”

在魏易这个商人的眼里,很多东西都可以被量化,金钱和效率,是衡量一件事是否值得去做的标准。

不过也有例外,今年北航招的两个女飞就是其一。

魏易朝他对面的单屹挑下巴:“我听说你把你底下的人练脱了层皮?”

单屹桌上依旧是杯薄荷茶,三角茶包半浮在杯中,茶色清淡,透着薄荷的凉气。

单屹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皮蜕了再长才硬。”

魏易笑,当初他将其中一个女飞给单屹带,就知道对方肯定得吃苦头,只是没想到这货这么狠。

魏易:“你真要命,真当练兵来练?好歹是个女的,我还想着你多多少少还有点人性,怜香惜玉,懂?你看老雷,骂人骂惯了的雷公喉,对着王郦安还是收敛了一点。”

魏易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颜安那孩子,兄弟我劝你对她善良一点。”

单屹拿起薄荷茶,自茶杯中瞥向对方。

魏易这人就喜欢话里有话,单屹却没有一次上钩:“有屁不放,生憋着,也不难受?”

魏易切他一声,换作平时,魏易卖卖关子就把话抖出来了,但今天却还真的将屁硬生生给憋着了:“不难受,我享受。”

单屹当他发傻,笑一笑便过了。

今天的局纯粹老友间聚聚,本来把崔伟成也喊上,但对方临时出任务了,留着下回。

此时茶酒都过半,两人聊起了南延外派驻地的事。

魏易:“那边正好缺一个A330的机组,你过去吧。”

单屹挑下巴:“可以。”

魏易想了想:“把颜安也带去吧,正好帮飞一个月,回来就过F1了。”

单屹面无波澜地耸了耸肩,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工作性质的事,随你。”

魏易看着单屹那副死人脸就受不了:“我说你是不是性冷淡?”

单屹看了他一眼:“你对我有幻想?”

魏易拿起桌上的火机一把扔了过去:“呸!去你的!”

魏易:“对了,上回给你下载的那个软件怎么样,别删了啊,朋友的朋友一个小团队开发的小软件,用户少,连应用商城也没上,给了一个广告Banner我,我就给他拉拉新。”

单屹像是想起了些什么,说道:“用户质量有点堪忧。”

魏易来了兴趣:“聊过了?”

单屹:“被一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人敲了敲。”

魏易大笑:“真是欠揍。”

*

颜安先跑去将车还了,跟车行老板加了联系方式,说长期合作,下次再来。

回到家,颜安将钥匙一扔,浑身舒爽,脱了鞋,直接赤足走进了浴室,出来时已经将近凌晨。

大概是细胞还处在兴奋状态,颜安没有一丝睡意。

后天去海口集训,明天依旧休息,此时的颜安周身神经松弛,那朵压在头顶上的黑云被山间晚风吹散,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朵苏芙蕾,松软绵密,心情大好。

颜安将电视打开,随便找了部近期火爆的电影点击播放,接着跑去开了瓶青梅酒,打算浅酌一杯,自我解禁。

这片子前段时间雷声巨大,但颜安不知道后续的雨点小,宣发做得厉害,口碑却差,颜安看了没多久已经觉得无聊透了顶,早早弃了,任由电视屏幕里的主角自个儿念着对白。

颜安将电脑翻开,一时冲动,看起了理论。

没多久,又放弃了。

在此刻这种状态和环境下,看理论显得人不太正常。

颜安将鼠标抛下,单手托着下巴撑在茶几上,眼睛瞄了眼电视上赏心悦目的脸,给自己倒了杯酒。

这两个月新飞改装的进度条仿佛鼠标一拉就拉到了尾声,颜安晃着神,然后突然抬起手,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掌。

当初掉的皮早好了,当时的疼早也忘了,但单屹的那股狠劲,颜安甩了甩头,将手放下,别想。

单屹这个男人就像个多面体,冷热交替,捉摸不透,周身都是谜,不小心勾搭上一条腿,都能整死人。

什么暧昧情谊落在这个男人那儿都是虚的。

颜安从没见过一个人身上的分界线如此分明,爱恨分明,公私分明,脱了衣服和穿上衣服犹显分明。

这个男人会为了感情失控吗?

颜安努嘴,大概不会。

单屹的野仅限在床上,可一不可再。

阿man说,有的男人就是这样,睡过一回,就睡不到第二回。

Man:极品大概不是玩咖,你走狗屎运拿下过一次,想上第二次,你那微薄的运气不太够。

颜安手指敲着小酒杯,突然动了动鼠标,将屏幕上的PDF缩小。

她痞懒地撑在茶几上,像株支棱不起腰杆的花儿,她点开一个搜索引擎,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输入了两个字:单屹。

曾经单发降落的英雄机长,自然是在百度拥有词条的人。

颜安原本只是突然冒出一个想搜搜看的念头,这时却真正地好奇了起来。

——单屹

——年龄30

——未婚

——军转民

没腰杆的人瞬间扶直。

颜安盯着“军转民”这三个字,脑子有什么一瞬间被炸开。

颜安因惊讶而微微张大了嘴巴,她直接呆在了电脑前。

单屹竟然是军转民。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浑身汗毛都竖起。

目光急不可待地朝下。

——退役歼击航空兵,现为北城航空机长教///员。

再往下拉,是单屹这十多年间的飞行生涯简介。

颜安莫名地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电流感,电流带起的酥麻流经全身。

她搓了搓干燥苏痒的手指头,沉浸在了对单屹的简介里。

这个周身是谜的男人仿佛突然间被拨开了一层云雾。

为什么这个男人身上总带着一股持抢拿刀般的狠劲,就像个上战场的兵。

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兵。

颜安从词条里退出,接着在网络里翻箱倒柜地搜寻着这个男人的一切资料。

此时电脑屏幕里躺着一张照片,是颜安在全网里搜刮到的唯一一张单屹身着空军军服的照片。

22岁的单屹还带着些少年时代的稚气,但少年老成,周身气质沉稳,不苟言笑的,彼时的他正对着天空敬了个礼。

颜安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那一天黎明破晓时,单屹立在红旗底下,五指合拢的敬礼。

身姿立挺,眼里有光,每个指关节都充满力量,那是一个军礼。

照片来自一篇简短的采访报道,旧时的新闻报道照片,饱和度免不了都有些过高,也有些过度锐化,照片里的人五官便也因此变得更加深邃。

文章报道的是空军接管当年地震灾区的空中救援任务,其中三支空军部队正准备飞赴当年的地震灾区,为其空投物资与投送空降兵。

“我的天!”颜安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地发出一声极轻地叹息。

单屹身上那一股血性张狂,始终让人无法忽视,无论是西班牙街头拿着木棍的男人,还是身穿机长制服坐在驾驶舱里的男人。

这股血性外放又内敛,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自信与笃定,像匹原野上的孤狼,刀尖舔血,惊心动魄。

颜安在22岁的单屹身上,也看到了这股血性。

照片里的少年与天空对视,一整片无垠天空烙在眼底,透着一缕摄人心魄的光,光微弱,但拥有一股如利箭般的穿透力。

透过滢滢屏幕,直接射在了颜安心底。

颜安捂着胸口,表情难以言喻。

颜安滚动鼠标将照片一个劲地放大,一双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光。

她脑子里冒出今早机舱内单屹白衬衫熨帖的身影,腰身直挺,肩膀宽而平。

梁绣红在她很小的时候说过,肩宽的人能担担子,你爸肩膀宽,骨头硬,上面担起的东西重,等他把肩上的东西卸下,就能让你骑肩马。

桌上的手机震动,是阿man给她发来问候:最近你的那把火怎样了?

颜安看着电脑里的照片,手指敲在键盘上:姐姐,我现在直接想被火烧死算了。

Man:把极品拿下了?欲.火焚身?

颜安:是我被极品拿下了?

Man:你的出息在哪里?

颜安给对方发过去一张照片:我的出息毁在了这里。

Man:?

对方明显端详了好一会,才惊讶道:这个极品是那个极品?

颜安:这个极品就是我睡过的那个极品。

Man:草。你走了什么大运。

Man:我要是你,不拿下真是死不瞑目。

颜安隔着手机屏幕点头:我也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