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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莱斯利先生,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玛丽公主摇着羽毛扇,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如霜月一样清冷的少年,她近乎痴迷地看着他的脸。
噢,多么完美多么高贵。
“什么问题?”
少年微微侧过头来。
玛丽公主紧张地忝了忝嘴唇:
“刚才您……为什么放弃弗格斯小姐?”
“放弃?”
“是,是的。”玛丽公主按捺住砰砰乱跳的心,鼓起勇气问,“您和弗格斯小姐不是情人么?还是说,您对弗格斯小姐……”
如果他不喜欢……
玛丽想,也许她也可以试试。
“不是放弃,是选择。”少年安静地道,“但好像……”
“好像什么?”
玛丽公主不忿又懊恼地道,“不过,我想,莱斯利先生您恐怕并不喜欢弗格斯小姐,如果不是我的药——”
“——药?”卡洛王子蓦地瞪大眼睛,“玛丽?什么药?你不会是……”
他终于想起自己这位胞妹从前在宫中干过什么事了。
她看上了一位公爵之子,无视对方有倾心相许的爱人,在他的食物中下了药,后来还将那位公爵之子囚禁了……
“噢,天哪,光明神在上,”卡洛王子捂着脑袋,“玛丽!你太大胆了!噢可怜的莱斯利先生,可怜的弗格斯小姐——”
“——她?她有什么可怜?!她借此得到了莱斯利先生!”
玛丽气恼,“不过很可惜,莱斯利先生并不喜欢她。”
“喜欢?你们总是说喜欢。”
少年眉间的疑惑越来越重,“……喜欢,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这……”玛丽公主点了点嘴唇,“比如,我看到莱斯利先生,就想亲吻您、拥抱您,我想永远臣服在您的身边,甚至不介意和其他人分享您。”
“至于您,莱斯利先生,人的本能不会骗人,总是会偏向自己爱的那一个……您刚才放弃了弗格斯小姐,却救了伦纳德小姐……”
而娜塔西早已在一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原来,贝莉娅姐姐竟然是这样得到莱斯利先生的……可莱斯利先生先救了自己,这说明……
不,这样不对。
娜塔西努力说服自己,可总有隐隐的、让人无法控制的喜悦在一点一点冒出来,像雨后森林的春笋。
“人的本能……”
少年看向远方,风吹起他冷淡的银发,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
他们纷纷想起那少了一臂的金发少女,也许正因为见过最盛放的玫瑰,再想到玫瑰残缺,且将永远残缺,就感觉到深深的不忍……
在这之前,她是他们中除了莱斯利先生以外,最优秀最努力的神眷者。
*****
柳余并不知道,她的这些同窗都在怜悯她。
怜悯这种东西,在她过去早就见识过太多太多了——除非变现,否则,不具备任何力量。
她不需要怜悯。
当然,和那些自尊心过剩的人不一样,她也并不排斥。
“弗格斯小姐,最后再问您一次。”未曾离去的路易斯站在树枝上,高高俯瞰她,“您真的不考虑……来黑暗阵营?”
“这个世界只有一个神,光明。”
柳余冷漠地告诉他,“路易斯大人,您的那条路,是堵着的。”
“噢,弗格斯小姐,您太悲观了。”
“路易斯大人,神明捏死你,就像捏死只蚂蚁一样轻易。”
“是,是的,弗格斯小姐说的没错,”路易斯点头,“……可也许有一天,这头顶的天空会是自由的。它不再被任何东西掌控。”
柳余没有被他蛊惑。
“即使路易斯大人愿意做流血牺牲的第一个,将这天空捅破,可我……”她咽下真实的想法,“贝莉娅·弗格斯,也只忠于光明。”
“噢真遗憾。”
路易斯耸了耸肩,他朝远方看了一眼,突然笑了,“您亲爱的莱斯利先生来了,他总不许我在您身边呆太久。”
“送您一份礼物,弗格斯小姐,您会喜欢的。”
柳余还没反应过来,路易斯就一点枝头,消失在了面前。
她完好的左手里多了一个拇指大的小瓶,小瓶子里浓稠的呈现紫红的液体似乎很眼熟——路易斯的血?
“贝莉娅?”
柳余不动声色地将瓶子收了起来。
盖亚身后,神眷者们也三三两两地回了来。
他们纷纷朝她问好,柳余白着一张脸,呈现出拒人于千里的冰冷。
“抱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坐到那儿去。”
她指着附近的一块石头,与人群隔得有点远,可一抬头,也能看见。
“当,当然!”有少年起身,好心地替她生起又一堆火,“弗格斯小姐,你有什么需要的话,也可以跟我说。”
“谢谢。”
在众人的注视下,金发少女站了起来,她挺直背脊,迈开脚步往石头那走。
似乎不太习惯只剩一个手臂的身体,没掌握住平衡,往旁边趄了一下,在莱斯利先生接住她后,又狼狈地躲开,像是躲开什么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一样。
“贝莉娅。”
少年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的手背像是被一道利物划破了。
“抱歉,莱斯利先生,我需要静一静。至少,在明天之前——”少女的眼里闪烁着泪光,“我还不想见到您。”
沉默中:
“贝莉娅,抱歉。”
少女并未说话,而是继续往前走。
缓慢的,却又倔强的,等她挪到那块石头前,已经又过去了一会。
她一个人坐在了另一堆新生的篝火前,背对着他们,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像是睡着了。
神眷者们只能时不时地扫过去一眼,确定对方没有危险,才收回视线。
柳余当然没有睡。
她背对着他们,悄悄用手勾出藏在衣服里的记忆珠——
为了避免被树枝勾到,在来翡翠之森前,她就将记忆珠和羽毛重新串好挂在了脖子里。
此时,她倒十分庆幸这个行为,否则,这记忆珠就会和她的右胳膊、和茜茜的身体一起埋葬在巨蟒的肚子里。
柳余小心翼翼地将指甲缝里沾到的血涂抹到记忆珠上,就在刚才盖亚扶她的一瞬间,她狠狠用指甲划了他手背一道。
她需要他的记忆。
即使已经打算好明天所有的事,可柳余依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神明的力量如山如海,深不可测,他能随手捏出一具完美的化身,他能创世、能灭世——那么,在让化身降临前,神是否想过沾染黑暗这个问题?也许化身本身就是黑暗绝缘体。
……也或者,她能通过他过去的行为轨迹,推测出神这个非人物种的思维逻辑?
让他动容的法子?
柳余承认,自己很卑鄙。
可她却顾不得了。
不同物种之间的搏斗,本来就该使劲浑身解数。
血一沾染上记忆珠,柳余就感觉到自己浑身一轻——
这次的感觉,要比上次轻快舒服得多。
难道是因为她和盖亚睡过了?
还是因为神眷者……?
柳余几乎没受什么阻碍,甚至不需要跨过重重的天梯,就到了地方。
她赤足踏到了地面。
一汪蓝色的如宝石一般纯净的湖泊,纯白色的宫殿,宫殿前,是无数俊美秀丽的少年少女。
他们在一大片纯白的蔷薇花海中穿梭,每个人提着一个花篮采花,脸上都洋溢着单纯的快乐。
宏大的金色拱门敞开。
柳余踏上了阶梯,一步步进入宫殿。
白玉铺地,无数旷世奇珍随意地摆放,东海明珠、巨型珊瑚塔,大片大片的花海,红的、黄的、紫色,一路走来,俏丽的少年少女们在宫中嬉笑穿梭——走了许久,穿过无数宫殿,才到正殿。
跨进门,柳余却怔住了。
那巍峨的、刻着不知名狂兽的王座之上,一位俊美如神祇的男人安坐,他一只手撑着额头,似是陷入沉眠。
而王座之下,十几个美貌绝顶的少年少女在高兴地嬉戏。
这是她从没见过的,与盖亚截然不同的一面——
可这一面却不断冲击着她,看着这些与原身美貌不相上下的少年少女,柳余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败了。
美貌对神祇来说,就像是随处可见的甜点,她就像这王座下嬉戏的少年少女,毫不出奇。
那神在乎的……到底是什么呢?
柳余不由看向大殿中央,白色的广袤的大殿之上,那儿是无数飞速倒转的星球,她甚至看到了曾经在地图册上看到无数次的极为眼熟的蓝星……
这时,神抬起了头。
那泓浅浅的绿眸,几乎揽尽这世间所有的光彩,向她俯瞰来。
刹那间,星河倒转,沧海桑田。
柳余无法控制自己挪开眼睛,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这就是神的力量么……即使不情愿,依然会受到蛊惑。
神移开了视线。
他看向大殿中央,看向那一个个星球的视线,像藏着无尽的冷寂和威严。
“神又在看那些东西了。”
“是啊,好无聊呢,可总是有坏蛋想要破坏秩序,让神烦心。”
“神就是太过仁慈了,要我看啊,直接惩罚他们就好。”
无数的画面从柳余身前掠过。
千年、万年,王座底下的少年少女们换了一拨又一拨,可王座之上的男人,却从未变过。
他日复一日地凝望着这些星球,他全知全能,支配着星球上的一切,聆听信众的祈祷,回应祈祷;惩罚黑暗,与一切破坏秩序的生物。
神没什么消遣,甚至这世间的一切,也似乎让他感到无趣。
他就像是一台冰冷的、绝不会出错的机器。
唯有秩序和规则存在。
柳余曾经看着他指尖轻轻一点,一颗土黄色的星球就突然间爆炸开来。
王座之下一位少女拼命哭泣,她看向星球的眼神,就像世界和信仰被一同摧毁了。她哀求,她哭泣,她祈祷,可从来对他们纵容的神却闭上了眼睛,冷酷得像座雕塑。
少女绝望了,跌跌撞撞地出去,再也没回来过。
日升月落,柳余都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直到身体一轻,回到身体时,还有些茫然——篝火哔啵地跳动着,天空上月亮还在老地方,附近的神眷者们安静地休息。
没过多久。
柳余心想。
神的过去实在……无聊。
他就像是一台冰冷的机器,并没有七情六欲,唯一在乎的,只是维护他的秩序、法则,和信众。他也曾经捏过化身,不过,那时候的化身都是神亲自教导的孩子,他高高在上地看着这些化身在各个星球游玩,就像看着孩子们嬉戏,即使有些化身们挑起世界的战争,他也当只是一场游乐,从未干涉。
可她也看见,神将一个堕入黑暗的化身随手一点,像戳破一个纸人一样,戳爆了对方。
“神不能容忍黑暗,一丝一毫都不行。”
这是光明法则。
柳余还看到,一个强大帝国的国王对着光明神像撒尿、做出猥·亵动作的第二天,就被灭国了。
神只是安静地看着,可世界的法则,不容许渎神者的存在——
“渎神者,必死。”
柳余想,她这行为岂止是渎神,明明是叛神,要和那破灭的星球一起被完完全全摧毁。
她就像是他掌管世界里多出的一段程序,是病菌和bug,要被一键修复的存在。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盖亚与神之前捏出的那些化身不同。
神的身体还在神宫之内,可真魂却亲自降临在了这具化身之上——
简而言之,里面的魂魄,是神的。
可如果这具化身损毁,神将立刻回到神宫之上。同样的,化身的记忆如果恢复,他的实力,也将升到这个世界所能容下的最强。
这是神最脆弱的时候。
而柳余,只有一点点时间了。
第二天。
路易斯早早就叫醒了所有神眷者。
“教授,天还没亮呢!”
“——评分。”
路易斯微笑。
神眷者们只能匆匆抹了把脸,边走边啃着馕饼,只是当目光落到队伍中间的金发少女时,那些抱怨就通通收了回去。
她没有换衣服,只是罩上了一件外套,将那光秃秃的右肩遮住——
头发还是乱糟糟的披着,即使这样,也并未损去她的美貌。
可正是这样,才更叫人可惜。
一行人走了许久,又经过了昨天那条湖。
路易斯停下脚步:
“休息一下,歇歇脚。”
“噢,还有,当心摔进湖里。”
他警告道。
“路易斯教授,我们可不是孩子!”有人道,“而且,我会游泳!”
“别大意。”
路易斯嘱咐。
柳余安静地看着,她手里粉红兔的脑袋已经开始变色,隐隐散发出一股味道。
她走到了安静的银发少年面前:
“该去埋茜茜了。”
少年看着她:
“贝莉娅,你还在生我的气。”
他的语气是迷惘的,似乎对她生这么久气感到诧异。
“生气?是的。莱斯利先生,我暂时无法原谅您。”少女紧绷着一张脸,“但茜茜是您捡的,您跟我一起将她埋了,我想它应该会很高兴。”
说完,她率先走了出去。
少年安静地跟上。
“这里有水有草,很好。”柳余带着他,越来越往湖边走,在快到湖边时,对着盖亚道,“莱斯利先生,您在这等着,茜茜现在很脏,我先把她洗干净。”
“贝莉娅,你不方便……”
少年伸手,想要接过她手中的茜茜。
“不用你管。”
“贝莉娅。”
“莱斯利先生!”少女却一把甩开了他,语气渐渐开始激动,“您去管好你的伦纳德小姐,不要再来管我了……是的,我贝莉娅·弗格斯是没了一条手臂,可还不是残废……你这样一会温柔一会残酷,总叫我分不清……”
“贝莉娅。”
少年无奈的。
少女却不断往后退,泪水在脸上纵横,脚踩到湖泊边缘,石子松动,竟直接往后仰倒了下去。
“弗格斯小姐,当心!”
有人看到,惊叫了一声。
盖亚却蓦地出现在她旁边,一把搂住她的腰,柳余心想,糟糕,他出现得太快,要被接住了——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突得出现,卷着两人往湖水而去。
“噗通——”
两人同时跌进了湖里,被巨大的力量裹挟着,一起冲进了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