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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重新给我一次机会。
黎冬抬眸撞进祁夏璟深邃沉静的双眸,看清对方眼底慵淡却鲜活生动的笑意,连呼吸都骤停片刻。
男人保持着递给她糖果时的姿势,俯身垂眸看下来,眉眼间满是她身影。
可黎冬无暇欣赏这些。
慌乱比其他任何情绪都要先一步占据胸腔,她迟缓地眨眼,攥紧资料夹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无措在张嘴的瞬间就露怯:“你——”
“你先好好想想,”祁夏璟勾唇温声开口,视线落在她肉眼可见爬上粉红的双颊,罕见的有耐心,刻意压低的声线贴在耳边,句句都仿佛蓄意诱哄:
“如果现在就要问清楚,我会把未完的后半句说完。”
到时候,她就真的无处可逃。
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黎冬下意识朝声源处望去,脸上面不改色,眼神却写满紧张与防备。
果然还是有些太着急了。
祁夏璟轻叹站直身体,从口袋拿出手机看时间,悬空的唐老鸭就打着圈在黎冬眼前晃悠。
男人将手机转过去给黎冬看,屏保是周末那晚满城烟花:“离上班还有十五分钟时间,我觉得应该给你点时间冷静一下。”
黎冬终于听见自己发出声音:“好。”
这倒是回答得够快;祁夏璟勾唇从鼻腔中哼出声轻笑,桃花眼转向黎冬仍旧举着资料夹的手。
虎口塞进棒棒糖的位置,他们指尖相触。
“棒棒糖拿稳了么,”他挑眉故意拖着尾音,慢悠悠的语调,“我要松手了。”
黎冬回神,立刻抓紧棒棒糖将手放回口袋。
再次拉远的距离让黎冬重新得以呼吸,但祁夏璟的性格必然不会就此放过她,双手插兜沉思片刻,不紧不慢地提供两个选项:
“我先走,还是你和我一起下去。”
黎冬示意她还要看资料夹内容,强作镇定道:“你先下去吧,我看完就走。”
“好,”祁夏璟配合地点头,转身离开前不忘贴心提醒她,“目录就几行,不用看得太细。”
黎冬反应过来,这是在笑她刚才紧张的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全程盯着目录目不转睛。
长腿大步走远的男人背影颀长,经过拐角时遇上年轻女医生,对方边挽头发边问好,微微扬着头语调温软,脸上带着精致妆容。
祁夏璟在外人前又恢复惯常的懒淡模样,面对问候也只敷衍的微微颔首,脚步未曾停留片刻。
和刚才故意用资料逗弄她的恶劣模样完全不同。
黎冬尝试说到做到地阅读资料。
纸上每个字都认识。却偏偏没法在脑海里组成有用信息,结果读着读着,注意力又落在右侧口袋里的手。
她将棒棒糖拿出来放在掌心,垂眸打量糖衣勾画的小麦哲伦星云;指腹隔着包装袋轻点在其中最亮的星点,微微凉的温度,像是男人刚才的指尖触感。
“我的天,黎冬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黎冬拿着资料夹进办公室时,杨丽正和隔壁李医生聊天,见到她都轻呼道:“是不是穿太多了啊,热成这样。”
“嗯。”
拿起桌上马克杯,黎冬心不在焉地应答一声,仰头将杯底的水一饮而尽,起身又去饮水机接水。
看她咕嘟咕嘟停不下来的模样,杨丽目瞪口呆道:“你没事吧,中午忙什么去了渴成这样。”
黎冬正摇头说没关系,旁边来聊天的李医生就兴冲冲道:“话说祁副高和徐医生的欢迎会,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们都商量着快点弄,毕竟人家就来这指导两个月,别刚开完迎新没两天,又要开始准备欢送会了。”
李医生结婚几年,忍不住替黎冬打算:“话说你和祁副高打算怎么办啊,他两个月后就要走了。”
“你们都老大不小的,就打算一直异地恋拖下去?”
是啊,祁夏璟只会在H市待两个月。
是她好像忘了,他本该属于魔都的。
“我不知道,”黎冬轻轻将水杯放下,垂眸语气平静,“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李医生一听这话,立刻急了:“这怎么能不考虑?你们谈对象都这么久了,这么拖下去,那不是迟早要分手啊?”
知道内情的杨丽听的眼皮直跳,慌忙站出来打圆场:“李姐你怎么这么八卦,人家私人感情你还总问个没完。”
“天啊,你居然说我八卦?咱医院谁八卦还能比你能耐啊!”
两人笑着拌嘴将话题岔开,黎冬放下水杯打开资料夹,重新快速翻阅浏览,时不时拿出铅笔在纸面上圈画重点。
上班五分钟前,她收到祁夏璟发来的微信。
QXJ:资料看完了吗,下午三点平台的人过来开会。
黎冬低头打字:没,会在开会前看完。
QXJ:不急。
对面言简意骇地丢来两个字,黎冬就默认这场对话已经结束,正要放下手机时,余光却瞥见名称框突然更变为【对方正在输入】。
对面似乎在反复删删改改,直到手机屏幕都自动调暗,新消息才姗姗来迟。
黎冬重新点亮屏幕,确实是祁夏璟发来的。
QXJ:糖记得吃-
平台和院方都高度重视此次合作,上午制作方收到反馈,制片人下午三点就亲自带着核心团队过来,说一定要当面将问题解释清楚。
“摆拍和剧本?如果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各位可以当场罢拍。”
“剧组会设置简易拍摄点,位置尽量选在非工作区,最小程度减少存在感。”
“至于私生活,咱肯定不会拍和工作无关的,这点您不用担心。”
同样的会议室里,自称“小王”的制片人笑眯眯地看着祁夏璟,对着年纪小他不少男人一口一个“您”。
他来之前早早做过功课,知道在场就一个脾气难搞、背景更难搞的硬骨头,全程都在向祁夏璟赔笑:“但您说医生之间的友爱互动,是不是也该算工作的一部分呢?”
说白了,光拍就诊本身是不可能的,观众又不是来学医,看点必然是医患关系、以及医生间的互动。
祁夏璟听出他话外之音,靠着软椅投去懒懒一瞥,似笑非笑的眼神把制片人看的一哆嗦。
“您别把咱想成博流量的无良媒体啊,就是日常互动而已,”制片人冷汗都往下冒,余光瞥过角落低头看资料的黎冬,灵光一现,“就比如您和咱们黎医生作为同事,每天正常都得沟通吧。”
“那观众想看的就是这个嘛,咱也不用摆拍作秀,光看日常他们就能嗑糖啊。”
祁夏璟闻言挑眉,黑金钢笔在修长指尖灵活转动:“嗑糖?”
“那可不,”见男人终于有感兴趣的话题,制片人迅速抓住重点,趁热打铁道:“您不知道吧,节目组第一次做宣传时,微博下的呼声都是您和黎医生呢。”
说完还十分上道地让助理去翻微博,献宝似的将评论区給祁夏璟过目。
徐榄在旁边看的直乐。
这马屁可算是拍到点子上了。??
“咱们节目讲究的是真实,但观众爱看日常也是事实,”制片人讨好完祁夏璟,还不忘转身朝黎冬拍马屁,
“医生这份职业本身应该留下纪录,怎么在真实的基础上拍的生动,那就得看我们的本事了。”
黎冬已经问过她关心的问题,对剩下的细枝末节并不介意,微微点头。
倒是沉吟不语的祁夏璟仍懒懒笑着,桃花眼轻飘飘看向油嘴滑舌的制片人:
“大众舆论把控,你似乎很擅长啊。”
“过奖,”制片人在心里狂骂面前句句是坑的年轻小子,轻叹出声,后面的话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节目本意就是想将医生最真实的面貌展示给大家。”
“就像您说的,虽然不该神话这份职业,但这份职业确确实实该受到应有尊重。”
祁夏璟抿唇将钢笔放下,懒懒靠着座椅若有所思,见会议室久久没人开口,挑眉环视一圈,薄唇轻启:
“怎么,其他人没问题?”
“”
从始至终有问题的,只有你一个人吧!
搞定头等难题,制片人如释重负地拿出手帕擦汗,在一众怜悯目光中打开投影,具体讲明日起的拍摄准备。
无心再管注意事项,从不守规矩的祁夏璟掀起眼皮,朝斜对角记笔记的黎冬投去一瞥,低头,拿出手机发短信。
QXJ:晚上一起回去么,顺路。
“啧啧啧,”同样自小不听课的徐榄凑过来,大大方方地偷看完短信,感叹道,“主动送人回家,祁副高这么直接呢,你俩这是要成了?”
“不知道。”
祁夏璟将手机丢在桌面,眼看着黎冬面对消息提示无动于衷,挑眉表情如常。
工作时间不处理私人感情问题。
是她一贯作风。
他对于黎冬还有特殊意义吗?
应该是有的。
这是黎冬性格导致的必然结果,或者说,初恋对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意义不同,总归会在心里留下一席之地。
可十年后的如今物是人非,他的存在还会让黎冬心动吗?
哪怕真的心动,这份情感是基于记忆中的青涩少年,还是现在站在她面前活生生的自己?
祁夏璟一概不知道答案。
唯一明了的,是他想要留在她身边;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份陪伴的期限是永远。
徐榄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欠揍样,忍不住吐槽:“知道人不回复,你还上赶着——”
话音未落,祁夏璟丢在桌面的手机震动亮起,屏幕上跳出两条未备注的短信,徐榄眼神下意识扫过。
“我们谈谈吧,关于你和她的事情。”
“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我当初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
徐榄看着短信内容眼皮一跳,立刻闭嘴噤声扭过头,而旁边的祁夏璟已经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
不同于以往的删除,男人这次倒是破天荒地回了一个字。
“滚。”-
下班后,黎冬没有乘坐祁夏璟的车回去,也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或许是分手带给两人的默契,祁夏璟对此也没再发消息询问,邀请就此石沉大海。
黎冬在情感上确实迟钝,但还不到愚蠢的地步,周末的迪士尼之行,她已经能隐隐感受到祁夏璟突兀的暧昧态度。
她只是没想到,男人会如此迅速将话挑明。
挑明或许不够准确,“重新给我一次机会”的模糊说法其实给足两人余地,但至少摆明祁夏璟此时的态度,让她无法再视而不见。
祁夏璟,分手,十年。
如果只是追忆过往失败的年少爱慕,黎冬可以任意在回忆中独自挣扎;但只要想到两人现在或未来任何的暧昧可能,漫长的时间跨度总会紧紧捆绑,让人觉得荒唐无稽。
走散的十年时间,已经久到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头换面。
祁夏璟说要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但伤口结痂疤痕难褪,破镜重圆裂痕犹在,无法消除的记忆,怎么能视而不见。
黎冬心如乱麻理不出头绪,头靠在回家的公交车车窗,低头給沈初蔓发消息,最后抬眼望向车窗外灯红酒绿。
回家后她日常备菜,到时间后身体就自发去拿柜子里的狗粮,连菜板上都是新給罐头搭配的蔬菜。
将温好的羊奶倒进碗盆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罐头还没敲门。
是她这几天来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看狗子呼哧呼哧的大口吃饭,习惯了看一人一狗在阳台错频吵架,现在看着空荡安静的家里,心里忽地空落落的。
即便这是她本该改过的生活。
“汪!汪汪!”
熟悉的狗叫声响起,黎冬眼神微微一亮去卧室开门,动作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迫切。
门外八十多斤的金毛带着史迪奇头套,见到黎冬就忍不住往她身上扑,头套长耳朵随着动作乱晃着。
黎冬手里端着碗盆连连后退,正要出声让罐头停下来,几步外就响起警告的低沉男声。
“罐头。”
懒懒靠着门框的祁夏璟双手抱胸,身上换了件柔软的黑色卫衣,夜幕低垂有银月洒落肩头,将人也映照出几分温柔模样。
黎冬沉默着将碗盆放下,抬眸无意和男人四目相对,心微微提起。
好在祁夏璟并未提起短信的事,对视后平静垂眸看狗,半晌拿出手机给埋头干饭的罐头拍照。
罐头大概真的很喜欢史迪奇头套,哪怕晃动的长耳朵总遮住眼睛,也契而不舍地戴着它吃的不亦乐乎。
“不是他喜欢,是我给他带的。”
男人似乎总能一眼看穿她心事,黎冬抬眸看人,听祁夏璟倦慵的声线在夜色涌动中字字清晰:
“我想如果你不开门的话,就用狗照诱惑你。”
狗照。
黎冬被男人轻描淡写的话逗笑,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半晌后轻声道:“不会不开门的。”
她哪里有这么幼稚。
祁夏璟闻言沉沉低笑一声,柔声唤着她姓名:“黎冬。”
“我不需要你现在给我任何答复。”
男人醇厚嗓音如红酒般混在月光与暮色之间,又杂揉于晚风中送到她耳边,让人恍然生出微醺薄醉的错觉。
“但至少不要推开我,可以吗。”-
万事俱备,拍摄在第二天如火如荼地进行。
为了尽可能不打扰医生工作,制作组在提前告知院方后、特意在凌晨设置好拍摄点,好让几位医生能佩上收音麦就直接工作。
与此同时,制作组希望能最大程度的还原场景气氛,并未要求几位医生进棚拍摄公式照,所有宣传照都会从拍摄材料中选取。
“黎冬,你真的连口红都不涂吗。”
上班拍摄前,杨丽再次拿起小镜子补口红,紧张地看向架在角落的摄像机,小声道:“就算你是美女,也得补个口红显气色吧。”
共事两年,虽然杨丽只见过黎冬素颜,但毕竟要上一整季的节目,她一个配角都知道保护形象,黎冬怎么还是素面朝天就过来。
“我包里还有支新买的口红,豆沙最适合素颜涂,你赶紧去洗手间补一下。”
“不用,”黎冬抬头轻声拒绝,谢过后又继续低头看资料,“我不习惯化妆。”
医院没有明文规定不许化妆,但黎冬为防止病人对化妆品粉末或者气味过敏,再加之对化妆兴致缺缺,上班向来是素颜,也从来不喷香水。
“没事的,黎医生这样就很好,”跟拍导演小于从镜头后探头,笑着让黎冬放心,
“而且您的五官和皮肤比我拍过的很多艺人都要好,成片里一定给您拍的美美的。”
杨丽看向嘴甜的小伙;“别忘了我啊,记得给我拍的瘦一点。”
“姐您已经很瘦了,怎么拍都拍不胖好吧!”
屋里两人一唱一和相处的十分融洽,黎冬将资料翻阅后起身,带上跟拍小于准备去手术室。
她白天有三台手术要做,上午两台下午一台,小于都得全程跟拍。
第二场手术比想象中棘手不少,结束时都快下午三点,黎冬习惯了高强度连轴转还好,昨晚熬夜、今早又没吃饭的小于倒是先低血糖扛不住了。
办公室里吃饭时,年轻小伙子头晕眼花地大口吃饭:“你们胸外都是铁打的吗,五六个小时高度注意力集中,我旁观都要晕了。”
“习惯就好,”黎冬将冲泡好的奶茶递过去,又给了小于一根棒棒糖预防低血糖,淡淡道,
“以后记得吃早饭,好身体对每个职业都很重要。”
“姐你就是我再生亲姐,”小于是个自来熟,几小时下来已经从生疏的“您”变成一口一个姐,“对了姐,你今晚要值班是吧。”
“我听说你们值班医生会在值班室睡觉休息,到时候我能取个远景吗?肯定给你拍的美美的。”
“没关系,注意不要打扰其他人,”黎冬不介意这些,温声提醒道,??
“你也记得休息,我明天会正常上班。”
外科常年缺人手,也很少有闲下的时候,值班后的第二天都要照常上班,运气好能在值班室里睡上一会。
小于听完又是一阵咂舌感叹。
他的工作虽然也常常要熬大夜,但毕竟干一票休息一段时间,辛苦程度完全比不上外科医生十年如一日的日子。
最后一台手术完成时天色已暗,时针指向七点方向,黎冬去洗手间冲了把脸,简单活动酸痛的肩背肌肉,准备吃完饭后去值夜班。
平静的夜晚在接近九点时,被突如其来的连环车祸彻底打破。
市区繁华地带有人在酒驾,在十字路口和一辆55座的客车相撞。
客车司机试图拐弯,想避免被高速驶来的轿车迎面撞上,黑暗情况下却没注意到拐角的长石台,不幸导致客车直接侧翻,附近来不及刹车变道的车辆也纷纷遭殃。
近百名伤者立即就近送医治疗。
一时间院外鸣笛大作,急诊严重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只能请各科室有复数值班医生的过来帮忙。
黎冬一路飞奔往急诊室跑,远远就闻到伴着死亡威胁的浓重血腥味,眉间不自觉拧紧。
急诊室门口人满为患,呻吟哀嚎声不绝于耳,不断有受伤的人从救护车担架上运送进来,让医院本就不多的床位瞬间变成稀缺资源。
“让开!都让开!”
破音的怒吼声响彻整座急诊大厅,四人负责的担架上躺着浑身是血的男人,破娃娃般的身体颤抖如筛糠,呼吸极度苦难,被鲜血浸染的面部眼睛大睁,瞳孔中只剩下无尽痛苦。
男人是侧翻客车的司机,也是送往医院中情况最严重的一位。
急诊部飞速接收病人,确认具体情况后,立即通知相应科室准备手术。
祁夏璟是从停车场赶来的,身上穿着风衣常服,应当是刚结束手术、离开医院没多久,车开到一半又临时被喊回来。
男人迈着长腿走进急诊大厅时举步生风,并没注意到角落忙碌的黎冬;而黎冬也只投去匆匆一瞥,又立即低头救助手上的病人。
大多数病人伤势不危及生命,基本是碎玻璃等利器造成的划伤,百人中只有几人受伤严重,也已经送往手术室抢救。
黎冬还是在帮患者包扎伤口时,听见旁边两位急诊科的医生讨论,才知道客车司机已经死亡的事实。
“诶听说送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快不行了。”
“只能说不意外吧,肋骨骨折刺破肺部还有救,连心脏都受到致命性损伤,能活着上手术台都算撑的很久了。”
“作孽啊,好好的人就被一个醉酒的畜生给弄没了。”
黎冬听着两人沉痛的对话,眼神微沉。
两位医生发现她还在,连忙上前接手工作:“黎医生这里交给我们,你快回去吧,今晚辛苦你了。”
“好的,没关系。”
离开急诊大厅要乘电梯上楼,黎冬在通向抢救室的长廊拐口停下,看着远处依旧忙碌的医护人员,听着此起彼伏的指令和痛吟声,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低头拿出手机,短信和同事确认科室没有新情况后,摘下别在衣领的收音麦,转身交给整晚跟在她身旁的小于。
她没有过多解释,直白道:“你先上楼,等会再拍吧。”
小于也听到客车司机的死讯,大概猜出些什么,没多废话:“好的,我去值班室等你。”
“嗯。”
相比于喧闹的抢救室门口,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楼梯口则要安静许多,只隐隐能听见远处人声。
清瘦颀长的男人正低头专心在看手机,头顶是刺眼冰冷的白光,在额前碎发处打落浅浅阴影,让黎冬看不清祁夏璟表情,只能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
祁夏璟听见脚步声并没有抬头,只是在黎冬走近时,头也不抬地开口道:
“傻狗回去又要和我吵架。”
男人平静的语调听不出半点情绪,唯独少了点平日漫不经心的倦懒,总也勾起的薄唇自然垂放着。
黎冬垂眸,去看他手机屏幕上的实时监控。
宽阔空荡的客厅里趴着一只孤独的金毛,而罐头似乎知道镜头对面是主人,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头。
祁夏璟背靠着墙脊椎微弯,修长脖颈后是凸起的颈骨,眼下藏不住的疲惫看的黎冬忽地有些难过。
她在祁夏璟半臂距离外停下,轻声道:“不会的,罐头能理解——”
话音未落她只觉得肩头微沉,是男人将头轻轻靠在她颈间,软蓬蓬的头发蹭过脖子,带来阵阵痒意。
“那个人死了。”
祁夏璟低沉沙哑的嗓音满是疲倦:“肋骨刺穿左肺和心脏,很快就死在手术台上了。”
医生并不是万能的,有能救活的就有一定有救不活的;客车司机送来时已有大出血现象,贯穿心脏的刺伤又往往致命。
黎冬知道这不是祁夏璟的错,他已经尽力第一时间赶到,这样恶劣的情况下,谁来手术都无力回天。
但现在人死了。
即便理智再清楚,情感上也依旧会难过自责,会一遍遍责问自省,为什么不能再快一步、为什么不能再抢先一秒。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安全通道的楼梯口,相对无言。
黎冬几次欲言又止,却又如鲠在喉地说不出一句安慰。”黎冬,”额头抵在她颈间的男人率先打破沉默,一动不动地低低呼唤她名字,沙哑声线闷闷的,
“给我靠一会吧,就十分钟。”
黎冬没有出声回应,只是抬手环抱住祁夏璟劲瘦的腰,一下又一下轻拍他后背。
她向来不擅长安慰,也从未见过祁夏璟无力、甚至是挫败的模样——男人永远都是漫不经心的,也永远都是无所不能的。
不仅是她,好像所有人都是如此默认,所以才会有连轴转的死亡手术排期,才会在每次遇到最棘手的难题时,第一反应都是向他求助。
而在亲眼见到他束手无策的刚才,黎冬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攥住,忽地有些喘不过气。
“我以为,你起码会象征性安慰我两句。”
鸦雀无声中,祁夏璟勾唇沉沉笑了,笑声却听不住几分真心实意:“或者拍拍就算是安慰了——”
“祁夏璟,没关系的。”
黎冬垂眸,目光所及是祁夏璟染上血色的深棕色风衣,不知道还能不能洗去,深吸口气:“疲惫是可以的,难过也是可以的。”??
她用力压下因为心疼而颤抖的尾音,拥抱男人的手上动作不禁用了些力气:
“至少在我这里,你不需要永远坚强。”
话音响起的同时,黎冬清晰感受到祁夏璟微弯的背脊猛然绷紧,总是率先打破沉默的男人罕见地陷入长久的沉默。
直到黎冬以为他要继续沉默下去时,祁夏璟垂落的双手毫无征兆地抬起将她抱住,小心翼翼的动作,像是生怕弄疼了她。
祁夏璟抬起前额侧过头,露出半张精致深邃的侧脸,削薄的唇堪堪停在黎冬颈侧寸许之外。
“如果难过的话,“再开口时,男人滚热的呼吸尽数落在黎冬颈间,仿佛耳鬓厮磨的亲昵姿态,”你会哄哄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