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秒记住本网址,www.wuliandf.com,为防止/转/码/无法阅读,请直接在浏览器中输入本网址访问本站,记住了吗?

“冬冬实在对不起啊,我这边突发情况得改签,原定的周末计划可能要泡汤了。”

沈初蔓在电话里连连道歉:“宝贝我错了,等我解决手续问题,就立刻坐飞机回来找你!”

黎冬周五清晨接到电话时天还没亮,窗外雾蒙蒙一片。

她人还半梦半醒,嗓音是带着鼻音的轻软:“我没关系的,你别太着急了。”

沈初蔓为了回国的事忙前忙后一个多月,以为万事俱备,结果办理托运时,被告知宠物猫少提交一份手续,现在不被允许上飞机。

抱抱是沈初蔓的心肝宝贝,她不可能把猫留在F国,只能被迫改签,补全手续后再上飞机。

“我真的要被自己气死,”沈初蔓无比懊悔,“你票都买了。”

黎冬柔声安慰:“票是同事好心给的,我可以还给他。”

“别啊!”沈初蔓知道黎冬高中时候就盼着看场烟花秀,生怕她因为自己而错过,“烟花秀一个月才一次,你好不容易有空又有票,再找个朋友一起去看嘛!”

工作后,医院的事占据黎冬绝大部分时间,逐渐和大学时期相熟的同学渐行渐远;而性格的原因,让她上班几年也没遇到交心的朋友。

不过周末难得清闲,她确实很想去看烟火秀,笑着应下来:“那我到时候拍照片给你。”

“嘿嘿好的!”

“剩下那张真不用还我,班长你随便给个同事都行。”

早晨上班前的茶水间里,面对坚持要将票归还的黎冬,徐榄也只能无奈收下:“我都让你请客了,现在东西收回来一半,多尴尬啊。”

“没关系,”黎冬朝他温和笑笑,“你很久没回来,我本来就该请你吃饭。”

徐榄和她高中关系不错,再加上祁夏璟和沈初蔓,四人几乎每天都形影不离。

老同学十年未见,早就该好好聚一聚,却因为各种原因搁置到现在。

“班长要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徐榄也不扭捏作态,接过票在手里扬了扬,笑得意味深长,“那我就把这票随便给人了哦。”

“好。”

趁着两人都在等咖啡泡好,徐榄背身靠着大理石台,低头看了会票面,突然问道:“咱们高二下的春游,是不是也去的这家迪士尼?”

黎冬点头:“是。”

“不过当时可真没意思,过山车鬼屋统统不让玩,”徐榄一脸嫌弃地吐槽,

“我印象最深的,居然是祁夏璟这小子无聊到去抓娃娃,还给全班每人都搞来一只——啧,这家伙真是时刻都在出风头啊。”

徐榄偏头看她:“到后面老板哭着让老祁别再玩了——你还有印象没。”

黎冬垂眸将咖啡豆倒进机器,轻轻应着:“嗯。”

那时文理分科不久,同班前后桌的他们只聊过寥寥几句。

她记得自己站在层层围观的人群外,远远看着祁夏璟在万众瞩目中,站在机器前抓娃娃。

耀眼的男生身形高瘦,校服外套随意绑在瘦劲腰腹,里面宽松的纯黑短袖随风晃动,整个人说不出的闲散慵懒。

他微弯着背脊站在娃娃机前,表情散淡,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操纵杆飞快调整,停顿某处后桃花眼微眯,果断拍下抓取键。

几秒后娃娃从出口掉落,在一众惊叹声和老板的欲哭无泪中,祁夏璟面无表情地站直身体。

他随意将娃娃丢到一边,挑眉将手里的游戏币抛弃又接住,薄唇微动,看口型像是说了句“没意思”。

那天祁夏璟玩遍了所有娃娃机,堆起的娃娃几大袋子都放不下,索性抓够到送全班每人一个。

黎冬很想要那只史迪奇,却嘴笨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等其他人选完,再要最后剩下的那个。

好在那天她很幸运,比起熊这种很快被抢光的热门,她唯一想要的史迪奇却一直无人问津。

好运赐予她勇气,那是黎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向祁夏璟要礼物。

“那天全班都在抢着要娃娃,只有班长你一次都没来过。“

耳边传来徐榄的声音,黎冬转头,就听男人继续道:“当时我和老祁说你对这些没兴趣,他还非说我眼睛不好。”

徐榄眯起眼睛双手抱胸,模仿祁夏璟的语气故意拖长尾音:“‘我看一眼就知道,她想要这只史迪奇。‘’”

黎冬闻言微愣。

原来祁夏璟从最开始,就知道她想要那只史迪奇吗?

“后面好多人要史迪奇老祁都不给,我就问他,你都知道别人喜欢,为什么不送给人家。”

那一刻,徐榄的复述声在黎冬脑海中等换成十六岁意气风发的少年,声线清润张扬:

“——‘喜欢当然得亲口说出来,不然别人怎么知道’。”

回想起某个场景时,徐榄还是忍不住乐出声:“然后他就傻子似的坐着等,你就在他身边晃,两人像杠上似的,一个不过来一个不过去。”

嗡嗡作响的咖啡机停止运作,黎冬拿出咖啡杯,低头声音沙哑:“居然是这样。”

她以为那只史迪奇是别人剩下不要的。

她以为自己只是运气好。

犹记那年春末气温回暖,清风、绿草和无忧无虑的少年们,在橙红色的阳光下欢笑玩耍。

十六岁的她站在祁夏璟面前,紧张地双手绞在背后,热意爬上脸颊和耳尖,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男孩怀里仅剩的史迪奇,轻声说她很喜欢这个公仔、可不可以送给她。

下一秒,柔软的史迪奇布偶就被塞进她怀里。

黎冬慌忙接住,就听一道沉沉轻笑贴着耳边落下,是少年双手懒懒撑着路边长椅,深邃的黑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少年扬唇一笑,慵懒声线在拂面春风中显得无比温柔:

“本来就是给你的啊。”

原来他当时这个意思。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

迟来的真相像是浮在汽水表面的细小气泡,无声而酸涩地接连在心口炸开,让黎冬良久才能抬头,勉强扯出点笑容:“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现在也不晚啊,”徐榄耸肩转身看她,眼中笑意微敛,“你们俩就打算这样了?”

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热情地和屋里两人打招呼,接完热水后很快又离开,不算宽敞的茶水间重归寂静。

“徐榄,”黎冬低头将咖啡杯攥紧,垂眸目光有些空洞,喃喃低语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那个史迪奇,我十年前就弄丢了。”-

今晚轮到黎冬值夜班。

晚饭回办公室前,她先去了五楼盛穗的病房,发现小姑娘还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昏睡,侧躺蜷着身体,在病床被子里缩成一团。

护士说她恢复的不错,大概是平时休息太少又缺乏营养,才会在病中变得格外嗜睡。

几人聊天时,负责的护士感叹:“还好有黎冬医生好心帮着颠覆药费,不然这孩子估计真没人管了。”

黎冬正要解释不是她,缴费处安会计先她接上话:“可不是么,还得是咱们黎冬医生。”

其他人说起盛穗也是一阵唏嘘,简单闲谈几句后,各自准备回到岗位工作。

黎冬等别人都走后,轻声叫住安会计:“费用明明是祁副高交的,您为什么要说是我呢。”

“诶?祁副高是这样叮嘱我的呀,”安会计面露疑惑,不解道,“他说盛穗毕竟是小女孩,他帮太多容易招人闲话,换成你的话就不用避嫌。”

安会计刚知道热搜的事不久,笑呵呵地朝黎冬道:“况且你俩要是结婚了,他工资卡一上交,到时候不还是你交钱嘛。”

走廊另一头有人喊安会计去帮忙,女人也不再废话,冲黎冬笑笑后转身离去。

黎冬目送人走远,回办公室的路上,拿出手机发消息:“安会计告诉我,你说要以我的名义给盛穗交医药费。”

短息回复的很快。

祁夏璟:嗯,我说的。

黎冬和办公室的同事点头打招呼,回到座位要回消息,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

祁夏璟:我们谁交都一样。

两条短信相差近两分钟,像是发件人经过深思熟虑后,才给予的答复。

——我们谁交都一样。

黎冬莫名想到安会计刚才的调侃,要打字的手微顿,对面第三条短信已经发来。

祁夏璟:徐榄把剩下一张迪士尼票给我了。

两人以往对话大多都是“谢谢”或“好”,黎冬摸不透祁夏璟这条短信的用意,干巴巴地询问:“那你会去吗。”

“上午带罐头去医院,时间来得及就去。”

罐头为什么要去医院?

金毛平常太活泼,以助于黎冬快忘记他已是十岁多的高龄,心情忽地低落。

她急忙打字:“罐头为什么要去医院?他还好吗?”

这次祁夏璟直接发来一段视频。

视频里的罐头正专心地埋头干饭,头顶黎冬送的史迪奇头套晃啊晃,接着是一道模糊背景音:

“你突然给他带那个头套干嘛——”

十几秒的短视频戛然而止,黎冬又忍不住点开再开一遍,终于听清是徐榄的吐槽声。

她正要继续回复,祁夏璟却直接打来电话;黎冬看着来电显示犹豫片刻,点击接受。

电话接通的同时,听筒里传来祁夏璟的低音:“看到视频了吗?”

黎冬眼睫轻颤,半晌听见自己轻声答复:“听到了。”

祁夏璟沉沉应了声,解释她的问题:“没生病,只是常规体检。”

背景音再次出现徐榄咋呼呼的说话声,祁夏璟不耐烦地轻啧一声,随即是一阵窸窣塑料声响,大概是男人抓起手边的纸抽丢过去。

徐榄惨叫一声,控诉道:“报告班长!这里有人打架滋事!”

祁夏璟冷笑:“谁说我打给她了。”

“你还装!你什么时候抱着手机发过这么久的短信!你每次都只回我一个‘滚’字!”

“有自知之明,还能救。”

听着两人拌嘴不停,黎冬弯唇很轻地笑了笑,立刻见对面吃饭的两个小护士咻地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哇我还是第一次见黎医生笑,”年轻护士眼睛亮晶晶的,好奇道,“我猜肯定是祁副高!”

旁边年长些的立刻赞同道:“那肯定咯,看咱们科花笑的多甜啊——诶看得我都想谈恋爱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调侃地黎冬插不进话,直到背影消失在门口,黎冬才突然想起电话扔在接通。

刚才那些话,祁夏璟可能都听见了。

连黎冬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是她在被误会和祁夏璟是情侣时,第一反应不是解释,而是紧张如果祁夏璟听见,会是什么反应。

所幸对面两人还在吵,祁夏璟之后也只随口问道:“吃饭了么。”

“吃了,”黎冬顺从回答,心绪仍紧绷着怕男人提起什么,下意识礼貌回问,“你吃饭了吗?”

“嗯,准备吃麻辣火锅。”

黎冬想起祁夏璟刚发来的视频里,餐桌上确实有一口电火锅,暗红汤面浮着满满一层红剁椒,光看着就舌尖发麻。

考虑到男人伤刚好,黎冬忍不住提醒:“还是少吃些,伤口还在恢复。”

话出口的瞬间又后悔,黎冬觉得今晚总想的太少、说的太多。

然而耳边落下的轻笑声,让耳尖泛起的热意迅速将心头那点紧张冲淡。

男人嗓音慵懒而低沉,听筒轻微的震动让声音仿佛正贴着她耳边呢喃低语,泛起点点痒意。

“好,”他说,“听你的。”-

周六早晨八点结束值班,黎冬乘坐公交车于二十分钟后到家。

昨晚在值班室睡了不少时间,她现在并不是太困,简单洗漱后回卧室睡了三小时,醒来时刚过中午十一点。

点开手机锁屏,发现徐榄十点整发过两条微信。

徐榄:班长,其他几个同事也想去迪士尼,你介意不。

徐榄:老祁也在,到时候让他顺便开车捎带上你。

祁夏璟也会去迪士尼。

昨天他在电话里说过。

黎冬刚睡醒还懵懂着,放开怀里的史迪奇公仔,慢吞吞地打字回复“没关系”。

将手机放在床头,她起身走向卫生间,刷牙洗脸后才清醒些。

拉开衣橱看着半柜子衣服,黎冬破天荒地开始思考出门该穿些什么——第一次非团建的情况下和同事出去玩,她不想显得太格格不入。

十分钟后,她换上浅米色的纱质衬衫、并用同色系短款作为内搭,茶白不同色块的高腰裙自右侧高处向左下系紧,让黎冬本就窄瘦的腰部更显纤细。

长发松散垂落两肩,黎冬从化妆台的收纳盒里拿出浅茶色发圈,将柔顺长发系成低马尾,发圈松垮垮地坠着。

周末好不容易能睡个懒觉,徐榄将集合时间定在下午一点,想多玩项目的就自己早起排队,一点钟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饭就行。

徐榄说祁夏璟会捎带她过去,但时间已经快十一点半,她还没收到祁夏璟任何消息。J

漫无目的的等待让时间格外漫长,黎冬随意弄了些吃的,端碗到客厅时,正好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拍门和狗叫声。

是罐头在喊她。

黎冬放下碗筷去玄关处,推开门的同时听见一道低呵声:“罐头。”

同样便装的祁夏璟站在门口两步外,皱着眉,纯黑卫衣外随意套了件日系的灰色牛仔外套,头顶压着鸭舌帽,配上束脚工装裤后整个人显得格外闲散慵懒。

门开两人四目相对,之后是不约而同地微愣。

黎冬没想到祁夏璟还在家,轻声问:“你是要带罐头去体检吗?”

“不去了,”祁夏璟收回落在黎冬两排笔直锁骨的视线,不够自然地别开眼,

“医院那边有急事要我过去,出门他就跟着跑出来。”

除去罐头第一次偷跑出来,这是祁夏璟第一次在非工作时间见黎冬穿日常妆。

不再是冰冷的黑白灰搭配,偏日系的温和色调搭配让她整个人无比温柔,浅米色衬衫微微敞着领口,露出小片白皙皮肤、以及向上的细长天鹅颈,耳边几缕青丝垂落。

空气里泛着点点清淡的雏菊香,让祁夏璟莫名觉得喉咙一阵发紧。

有那么一刹那,他想过要推掉周末临时的紧急召唤。

他弯腰,把疯狂要蹭黎冬的罐头抱回家,无情关门后,离开前看向还没关门的黎冬。

素面朝天的她五官依旧精致,此时漂亮的眼睛正静静望过来,像是在等一个结果。

病人具体情况不明,进手术室再出来很可能就是七八小时后,没人能做任何保证。

不去赴约的话最终没说出口,祁夏璟只留下一句“忙完后会来”就匆匆下楼离开。

楼道口重归寂静,很快,连声控感应灯都在沉默中熄灭。

黎冬重新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看手机屏幕正好亮起,又是徐榄的消息。

徐榄:老祁临时有事,今天估计不过来了,我正好出门也要捎带其他人,你等我电话再下楼吧。

祁夏璟今天不过来了。

相同的念头在脑海第三次浮现后,黎冬终于迟钝地意识到——

虽然没想过和祁夏璟同去游乐场,但对于他先答应、却又因为不可抗力而失约这件事本身,她或许是有些在意的。

餐桌上食物还热着,黎冬将温好的牛奶倒进玻璃杯,安静地坐下吃饭。

沉静气氛被五分钟后母亲的视讯打破。

“冬冬啊,看看妈妈给你新买的书桌,以后你再回家,就不用和你弟挤在一张饭桌了。”

屏幕上是母亲愉悦自豪的脸,她生疏地调试前后摄像头,给黎冬展示客厅新买的书桌。

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太好,又要养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可即便如此,父母也从没亏待过黎冬,总在能力范围内一视同仁地给她和周屿川最好的。

即便现在上班,父母也坚决不收她一分钱,反倒还省吃俭用地给她寄钱,总说她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太辛苦,希望她早早结婚回归家庭。

黎冬现在已经很少回去,但不想让母亲扫兴,轻声道谢:“谢谢妈妈。”

“弄这书桌可费了我跟你爸好大劲,”母亲一说就停不下来,“幸好我把你高中那点东西都丢了,不然客厅哪有地方放哟!”

“妈?”黎冬闻言太阳穴轻跳,不自觉地扬高音量,“您为什么又擅自丢我的东西?就不能提前问我一下——”

周红艳本就性格强势不容置疑,为了这张书桌忙前忙后,哪里听得女儿一点抱怨:“没打电话不是看你忙怕打扰你?丢东西前我都看过了,就是你高中那点用不上的笔记,几本还是内容重复的,不丢留着做什么?你也不想想咱家才多大,哪有那么多地方放你的杂物?”

居然连笔记也丢掉了——那些重复的笔记内容,都是她一笔一画亲手写的。

一份是她上课简写、自留复习用的。

而另一份——是祁夏璟第一次为了借笔记而主动和黎冬搭话、她连夜重新誊抄的。

分手后黎冬丢掉了他们所有回忆,包括那本画册、那些她吃完但不舍扔掉的糖纸和零食包装,以及祁夏璟送给她却来不及归还的礼物。

这些高二的笔记当时不知被放在哪里,再找到时她已经大学毕业,那天在客厅怔怔坐了一下午,最后只是将笔记归还原处,终究没狠心丢掉。

然而这些笔记也没有了。

清楚母亲是好意,黎冬一时也无法接受现实,忍不住争辩:“可这不是第一次您不过问就丢掉我的东西了,我上次明明说过的——”

“什么叫‘不是第一次’?”

周红艳连珠炮似的语气让人无力招架:“你妈一共就动过你两次东西,高中时候是一个破娃娃,这次也就几个旧本子,你就这么跟你妈说话的?”

黎冬被反驳的哑口无言。

母亲确实没说错,对除她之外的任何人来说,被丢掉的只是几本纸面泛黄笔记,和随便在商场就能买到的史迪奇公仔而已。

毫无意义。

“对不起,”黎冬起身将只吃几口的饭菜重新放进冰箱,轻声道歉,“是我语气不好。”

周红艳本就没想非要分个对错,听她服软认错,语气也缓和不少:“你昨晚又值夜班去了吧,都说了让你别那么辛苦,早点找个对象在家带孩子不好吗。”

“知道了。”

“每次嘴上都答应好好的,从来不见你行动,”周红艳听出她语气疲惫,生气又心疼,“行了不聊了,你快去休息吧,过两天我做点龟苓膏寄给你。”

短短几分钟的电话,却让黎冬觉得身心俱疲,人像是被抽干水分的海绵,干瘪而浑身穿孔。

连去迪士尼的期待也减去大半。

徐榄发消息说路上堵车,大约还要二十分钟左右;黎冬拿着手机回到卧室,逃避现实地将身体摔进床面。

她的床头、书桌、甚至是角落躺椅和衣柜里,都随处可见各种大小造型的史迪奇公仔。

黎冬抓起手边的公仔将脸埋进去,轻微的窒息感让她仿佛回到那年高三的高考之后。

梅雨时节多逢雨落,吵闹拥挤的筒子楼人满为患,湿热沉闷的狭小房间总有挥之不去的霉味,混杂在婴孩的哭喊、夫妻的拌嘴和老人的唠叨之中。

高考结束的当天,祁夏璟远在A国的外公突然病重,黎冬亲自将他送上飞机。

或许是早就意识到某些事将要发生,她到家就开始了长达五天的昏睡。

中间也会从几平米的房间出来吃饭,隐约听见父亲说她们不再续租、听母亲感谢带着孩子来的房东,说这三年是如何受各位照顾。

后来她某日早晨醒来,发现桌上陪她度过高三一整年的史迪奇公仔不见了。

母亲说,房东家的亲戚小孩看着很喜欢,她就随口让小孩带走了。???

作为补偿,她会给黎冬再买更好的。

那是黎冬第一次和母亲大吵一架,她语无伦次地解释其他公仔都是不一样的,几近歇斯底里地说不会再有更好的了。

意识到争吵无用的她夺门而出,在斜风细雨的傍晚拍响房东房门,带着哭腔一遍遍鞠躬道歉,问能不能把史迪仔还给她,她可以用很多钱换。

房东不明所以,语气歉然地告诉她,回家的路上小孩在泥地里摔了一跤,后来嫌满是泥泞的史迪奇公仔太脏,就随手当垃圾丢掉了。

那晚的空气里,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黎冬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垃圾点,纤瘦战栗的身体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漆黑的夜吞噬。

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眼角不断砸落的眼泪,究竟是为了丢失的史迪仔,还是她和祁夏璟从最初就注定无法扭转的定局。

她很早就知道留不住祁夏璟。

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连这只史迪奇都弄丢了。

直到天际泛白、雨终停歇时,一整夜默默跟在她身后撑伞的周屿川,终于声音沙哑地喊了声“姐。”

“姐,我会赚很多很多钱,给你买很多很多娃娃。”

十五岁的男孩已经高出黎冬小半个头,看着她哭肿的眼睛,黑眸中满是不甘。

向来寡言的弟弟紧紧抱住浑身湿透的黎冬,将头埋进她颤抖的颈肩,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恳求她。

“我们回家吧。”

“求求你。”

“”

枕边手机震动不停,黎冬将埋在公仔身上的头抬起,接通电话就听徐榄大咧咧的声音响起:

“班长你五分钟后下楼呗,我马上到你家楼下了。”

黎冬情绪还未从回忆中完全抽离,坐在床边哑声道:“好,我马上下来。”

“得嘞,你慢慢来哈,不急。”

黎冬起身走到镜边整理衣服,看着满屋子的史迪奇,和镜子里她眼角泛起的微红,唇边浮现一丝无奈苦笑。

故事就是这样简单,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的她已经能买得起很多只史迪奇公仔。

只是她唯独最想要的那一只,遗失后再也找不到了-

不论是在小区接人、还是到游乐园后的聚餐,大家看到黎冬便装的第一反应,都是无比默契地惊掉下巴,不敢相信面前柔和微笑的女人,居然是平时不苟言笑的黎医生。

工作时间和私下相处的黎冬简直判若两人。

即便同样沉默寡言,但周身冷肃的疏离感消失不见,也不再逢人搭话聊闲就一句冷冰冰“现在是工作时间”,而是会安安静静地听完对方说完,沉思片刻,然后认真地有问必答。

不施粉黛的的女人打扮素雅而不失温柔,肤如凝脂,同行几个带妆的小姑娘看着都挺白,但只要靠近黎冬,就会自动变黑两个色号。

“好羡慕啊,”合照时,负责自拍的小王看着照片感叹,“白就算了,黎医生都站在最前面了,怎么脸还是最小的哦,简直是合照杀手。”

黎冬其实看不出区别,轻声解释道:“可能是我骨架比较小,仰视拍摄角度也会有视觉误差。”

小王刚才就随口一说,没想到黎冬会认真解释这么多,抬头笑眯眯道:“如果不是这次出来玩,我真想不出黎医生私下居然是这样的。”

这不是黎冬今天第一次听这种话,疑惑地轻轻皱眉:“我平时很不近人情吗?”

“倒不是不近人情,”小王旁边的小姑娘笑着插话,“不过能多笑笑就更好啦。”

今天来玩的都是年轻人,聊天说话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再加上黎冬私下又意外很好相处,本不熟悉的人也很快打成一片。

中午选在露天餐厅吃饭时,徐榄很快发现黎冬有些不在状态。

女人坐在长桌最角落位置,始终安静地低头吃饭,没加入同事热烈的讨论,只时不时抬头,眼神直勾勾地看向远处的礼品店,进门位置就是几台娃娃机。

当黎冬第五次发呆时,徐榄忍不住问道:“我们高中来的时候,这家游戏厅就在了吧?你是想去抓娃娃?”

黎冬点头。

游乐园和十年前相差甚远,很多项目都经历了更新换代,这家礼品店也重整装潢,只依稀能看出十年前的影子。

“好不容易来一次迪士尼,去抓娃娃多浪费时间啊,”有人提议道,“我们先去鬼屋排队吧,或者去坐过山车。”

七嘴八舌的建议后,大家决定按照各自喜好分头行动,晚上再一起看烟火秀。

“我去鬼屋,”徐榄靠着椅背,拍拍身旁的另一位主治许医生,“你呢,去哪玩。”

“我要先去礼品店买点东西。”

许医生性格本就腼腆,被徐榄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的心虚:“怎么了,给我妹带点礼物不行么。”

“谁说不行了,你小子抖什么,”徐榄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结账后起身,“走了。”

众人纷纷感谢徐榄请客,之后分别去玩感兴趣的项目。

黎冬没听见刚才的对话,和其他人简单道别后,直奔餐厅对面的礼品店,在门口的小型娃娃机停下脚步。

最靠外的一台娃娃机里,摆着各种各样的玩偶挂件,黎冬很快在紧贴右侧内壁的角落里,看到一只迷你史迪奇。

玩偶竖起耳朵咧开嘴,造型和她丢失的那只有八九分相似,只是块头小很多。

黎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来找,没想到真的有。

她很想要这个史迪奇。

拿着兑换好的一小筐游戏币回来,黎冬就一个人弯着腰专心抓娃娃,身边不断有人经过。

其实她在货架上看到一排造型相同的史迪奇公仔,连大小个头都跟她丢失的那只一模一样。

其实家里还有三十几只史迪奇。

但黎冬就只想要娃娃机里这一只。

她不擅长抓娃娃,连第二筐游戏币都快耗尽,也只是捡漏地抓到一个唐老鸭。

黎冬也不着急,反倒是旁观许久、离开又折返回来的许医生忍不住上前:

“你想要最里面的史迪奇吗?要不要我帮你?”

黎冬摇头:“不用,谢谢你。”

别人抓的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如果要妥协,不如最开始直接买货架上的公仔。

“你要的那个不太好抓,位置太偏了,”许医生还在试图搭话,劝道,

“或者你换一个?其他娃娃也一样可爱。”

“不一样的。”黎冬始终没有回头,眼睛专注地直盯着挤到角落的史迪奇,声轻却坚定,

“我只要那个。”

许医生尴尬地被冷落一旁,几次开口都得不到任何回应,最后实在待不住,只好独自离开。

礼品店里人来人往,时而会有人在黎冬身边停留,有些是好奇心驱使,有些则是上前搭讪。

形形色色的不同人靠近停留又转身离开,只有黎冬在那台娃娃机前不走,执拗地一次又一次投币,眼里只有那只史迪奇。

她换钱的次数太多,连店员都看不下去,和老板汇报请示后,服从指示要把娃娃送给黎冬。

店员走到她身边,温声道:“请问您有想要的吗?我们可以送您一个。”?

黎冬闻言垂眸,抱着所剩不多硬币的小筐犹豫不决。

店员以为她没听清,笑着重复问题。

她或许,真的没办法抓到那只史迪奇了。

唇边扯出自嘲苦笑,黎冬终于决定妥协,抬手指向最角落的史迪奇,哑声道:“请给我——”

“要哪个。”

身后上方传来熟悉的低沉男声,不同于平日四平八稳的慵倦,反倒夹杂着起伏呼吸,甚至能听出几分罕见的急迫。

黎冬抬头,怔怔看向突然出现的祁夏璟。

“不用开柜子,”这句话是对店员说的;男人随后垂眸转向黎冬,无声挑眉笑了笑,再一次问她:

“想要哪个,我给你抓。”

深秋凛冽时节,黎冬看到祁夏璟前额有细密的汗滴,靠近能闻到他身上很淡的消毒水气味,应当是离开医院后径直赶来。

可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这次黎冬没有犹豫,抬手去指最内侧的史迪奇,轻声道:“我只想要那个。”

“行,”祁夏璟站在娃娃机前确认位置,头也不转地伸手,“游戏币。”

抓一次娃娃需要三个游戏币。

黎冬低头从小筐里拿出三个硬币,放在祁夏璟掌心。

重量比预想中轻太多,祁夏璟转头看了眼掌心的硬币,又瞥向黎冬的小筐,勾唇反问:“舍不得?”

“你一次就能抓到,”黎冬摇头,直直望进男人深沉黑眸,“我知道的。”

那年她亲眼看着祁夏璟抓遍每台娃娃机,是从未失手的零失误。

祁夏璟黑眸微沉,眼底倒映着黎冬纤瘦的身影——她眼里那份信任是如此坚定。

唇边弧度加深,祁夏璟手上飞速调整操纵杆,几秒后在史迪奇上方停住,却不着急摁下确认键。

“抓娃娃可以,”祁夏璟转身,垂眸看向挂在黎冬右手拇指的小挂件,

“但我要你手里的唐老鸭换。”

黎冬这才想起她手上有唯一抓到的战利品,果断点头:“可以——”

“成交。”

话音响起的同时,祁夏璟果断拍下摁键,目不斜视地盯着黎冬双眼。?

相比于抓住挂件本身,挂钩精巧地勾住玩偶背后的标签,一路颤悠悠地运送到掉落口,松爪,笔直坠落。

黎冬双眼倏地亮起,深棕色瞳孔在斜射而入的光照下,映射出宝石般通透耀眼的光泽。

祁夏璟弯腰从出口处拿起史迪奇,放在掌心却迟迟不着急给她,四目相对,像是在等黎冬主动开口。

硬币框早被放在一旁,黎冬十指握紧包带,抿唇望着耐心等待的祁夏璟,耳尖莫名爬上一层羞赧的浅粉。

“祁夏璟。”

良久,她轻声开口:“我想要你手里的史迪奇,可以吗。”

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眼前摊开,五指修长有力,掌心静静躺着一只迷你史迪奇挂件。

头顶是懒懒沉声轻笑,黎冬接过挂件抬头,目光撞进祁夏璟含笑黑眸。

男人再一次告诉她:“本来就是给你的。”

相同的场景、人物和台词重现,而十一年后手里的史迪奇,依旧是祁夏璟抓娃娃送给她的。

兜兜转转这么久过去,竟然还是他。

太过复杂的汹涌情绪瞬间将黎冬吞没,她分不清是委屈或是愧疚,只觉得眼眶泛热,如鲠在喉。

她深吸气交出唐老鸭,压住轻颤尾音:“谢谢,我很喜欢。”

当她以为话题就此结束时,接过交换物品的祁夏璟忽地出声:“我知道。”

“第一次送你娃娃之前,我就知道你喜欢。”

祁夏璟回想当年那时刚分班,他其实对黎冬了解不多,印象只是纤瘦体形和笔直腰板,话很少,典型的三好学生。

仅此而已。

但那天他被簇拥在人群中,抬头却一眼望见人群之外的黎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刚抓的史迪奇。

以他的审美,这娃娃实在是挺丑的外太空生物,也不知道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沉默寡言的黎冬露出如此渴望的表情。

“那时候我就一个想法,”祁夏璟垂眸望进黎冬双眼,勾唇笑了,

“我一定要等她过来,亲口跟我说她要这个娃娃。”

他要听见她亲口说喜欢。

“史迪奇是实验室最成功的基因改造试验品。”

黎冬垂眸望着掌心里的小挂件,声音很轻:“逃出来后,他被一个叫做莉萝的女孩当成小狗收养。”

动漫电影是多年前的作品,黎冬自己都想不通,她为什么要给祁夏璟讲史迪奇的故事。

她只是看着掌心里的布偶挂件,话就不由大脑控制地说个不停:“莉萝性格怪癖、又是孤儿,身边的孩子总远远避开她,所以她最大的愿望就是——”

“‘我需要一个朋友,一个不会跑走的朋友’。1”

对上黎冬诧异的眼神,祁夏璟言简意骇地解释:“很经典的作品,以前看过一点。”

只看过一点。

也不过是把全系列翻来覆去地温习十几遍而已。

背出原台词的男人表情太如常,黎冬点头接受这个解释:“对莉萝来说,史迪奇是唯一不同的;他懂她的不合群、明白她的奇奇怪怪,如果——”

如果有人也能如史迪奇一般,接受、拥抱她的贫瘠,该有多好。

或者说,如果她能留住那个人,该有多好。

“对不起啊,那年你送我的史迪奇,”黎冬深埋着头声线颤抖,迟来十年的道歉,让她说的异常艰难,

“我把他弄丢了。”

重逢以来,她最害怕的就是在祁夏璟面前失态。

因为太清楚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两个月,她希望起码能在对方心里留面的印象。

可只要遇到祁夏璟,事情总会变得不可控制。

良久,黎冬听见头顶传来一道无奈叹息。

紧接着,她感觉有干燥温暖的大手很轻地揉了揉她发顶,动作极尽温柔。

“没关系。”

如果黎冬此时抬头,一定会溺进男人眼底深深的疼惜;祁夏璟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克制住将黎冬揉抱进怀里的冲动,只能哑声告诉她:

“这次他不会丢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