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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经是喜欢过卫檀生的。
当初躺在床上熬夜看的时候,她曾经喜欢过心疼过这个爱女主而不得,最终选择放手的小菩萨卫三郎。
成为鲁飞之后,她同情过那时候狼狈不堪,身处逆境中依然坚韧的小男孩。
而当她成为高遗玉时,也曾经对那个年轻的风姿俊秀的僧人,萌生出一些淡淡的好感。
样貌生得好看,又瞻博多才的异性,对他产生好感很正常,就算惜翠也不能免俗。
她对卫檀生并非全无感情。
只是这感情却还远远没达到,她能为此放弃父母家人的地步。
她早就过了想穿越到古代,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年纪。
她家里普普通通,称不上大富大贵,父母数年如一日的做着平淡而乏味的工作。虽然一家人难免有争吵,但日子就在油盐酱醋中过去了,算得上幸福和睦。
惜翠从小就按部就班,没做出什么大事,也没闯出什么大祸。
如果没这次穿越,她不出意料也是平庸而无奇地过完这辈子。
她不觉得有什么不满。
考到了一个不错的大学,找到了一份能养活自己和爸妈的工作,平常空下来还能出去玩一趟,做条幸福的咸鱼她挺满足的。
从一穿越过来,她就尽量避免在这个世界投入真感情,坚定着一个回家的信念。
卫檀生是她人生中的意外。
身下的青年好似怔住了。
绀青的眼怔怔地望着她,眼中倒映出一个小小的人影,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反倒是惜翠主动捧起他的脸,亲吻他,像是在安抚。卫檀生任由她带着他一起。
他的呼吸蓦地变得急促了起来,轻喘了一声,唇角那抹笑意散去,眼尾却又泛起了一抹病态的红,回过神来后迎合着她。
惜翠将他压在漆黑的棺椁上。
他两只手臂竟难得有些无措,不知该往哪里放,最终,还是停留在了她腰身上,虚虚地扶着。
惜翠一边亲吻着他唇角,一边低声重复着,“我爱你,卫檀生。”
“我和连朔、顾小秋之间没发生过任何事。”
烛火在她眼中跳跃,少女黑白分明的眼中好像落了星星的湖面。
他明明恨极了她的浪荡,恨极了她的欺骗。
却在对上那双干净的眼睛时,忍不住地浑身颤栗,漫天的星辰都好像在头顶上打着转。
她说她爱他。
他伴随着漫天的星子,“噗通噗通”接二连三地坠入湖面,任凭湖水吞没了眼耳口鼻,溺死在了这虚假的温柔中。
此前从未经历的喜怒哀乐,贪嗔痴怨,如水草一般疯狂滋长,纠缠着他动弹不得。
越清晰,从而越痛苦,越痛苦,从而越清晰,让他上瘾,偏偏又无法自拔,无可奈何。
执念深重至此,叫他如何成佛。
“翠翠……翠翠……”
唇瓣分开时,卫檀生又主动昂起脸凑上去,轻轻地念着,一声接着一声,那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他犹如一座死墓的人生,好像霎时活了过来,那飘扬在墓前的苍白的灵幡,也好似化为了五颜六色的经幡,有花雨扑簌簌地落下。
那些人世间再寻常不过的欢愉和痛苦,交织成一阵接一阵的酥麻,使得卫檀生难耐地弓起了脊背,轻声压抑着喘息。激荡在内心的无法言说的感受,统统地化作了诚实的泪水,如同婴儿第一次接触这个世界。
她是个骗子,或许她还在骗着他,但他如今却不愿再多想。
这还是惜翠头一次看到有男人,茫然无措地落泪。
面前清俊的男人,眼眶湿润,半边脸上的血却还在滴答地往下落。
一时间,惜翠心头猛地一跳,竟也感到一阵慌乱和茫然。
她突然不敢对上卫檀生的视线,这让她觉得自己为了回家自私不堪。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与他二人之间,确实没发生过任何事。”
到了这个地步,惜翠已经不再想继续欺骗他。只是她没有办法把和系统有关的事向卫檀生交代个清楚,因此只能删繁就简,一一地将她和连朔、顾小秋之间的相处,交代了清清楚楚。
“连朔如此,顾小秋也是如此。卫檀生,我和你说过,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上,还有个表弟,他叫吴盛,样貌和顾小秋一模一样。”
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惜翠干巴巴地说,“我当时担心于自荣与陶文龙之间的恩怨会牵扯到他,这才出钱将他安置在了一处别院中。我除了去他那儿听了几出戏,吃了几顿饭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了。”
说着说着,惜翠也觉得自己的解释苍白干涩,便干脆腾出另一只手,抬手盖上了青年的眼睛,继续俯下身亲吻他。
卫檀生被她蒙着双眼,微微扬起下颌,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
被泪水濡湿的眼睫,如同羽毛一样,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挠在手心。
因为潮水般汹涌的欢愉,他喘息得更厉害,去解怀中少女的裙带。
惜翠将他抵在棺椁上,垂落的裙裳交叠着,也如流云一样悠悠荡荡,起起伏伏,缓缓的交缠中,终于,是他先服了软,嗓音喑哑,“翠翠,不准再骗我了。”
惜翠将额头抵在他额间,轻轻地嗯了一声。
“好。”
“卫檀生,”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让我们俩做一对寻常夫妻吧。”
卫檀生静静地看着她。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众生随业而转,他几乎已经分不清眼前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
他阖眸,带着半面的鲜血。
他不成佛了。
他甘愿轮堕人天,饱受生死轮回之苦。
如今,他只求任心自在。
他曾经秉烛相对着壁画上漫天的神佛,细细观摩,遍寻解脱之法,而现在,他的佛就在他怀中,他无需再向外求。
将脸贴在她颊侧,青年阖上双眼。
“翠翠,我不成佛了,别离开我。”
窗外,天色渐渐地黑了,一轮雾蒙蒙的月攀上了窗檐。
看着月色落在她指尖,凝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
不知为何,卫檀生突然想到了曾经在空山寺的时候。
当时恰逢一场山雨,诸位师兄弟都在禅堂中做晚课,他与吴怀翡被困在屋檐下。
看着春雷滚滚,廊下暴雨如注,雨滴砸落在地面,又高高地弹起,如同无数玉珠自天际倾落,雨线断了又续,续了又断。
眼见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找来,卫檀生便笑道,“这雨看来也停不了,娘子不如同我一道儿回屋手谈一局,且待雨停。”
眼看如今除了等雨停,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吴怀翡欣然应允。
对着窗外夜雨,静听着轻敲棋子的琅琅声,望着面前少女柔美的面颊,他曾经以为这便是爱慕了。
没有世人那般抵死的纠缠和爱恨嗔痴。
棋刚下了一半,在那瓢泼的大雨中,却隐隐浮现出了一团朦胧的光晕。
“那是?”吴怀翡面色惊讶。
两人俱起身,看向廊下。
在那暴雨中,有人一撑着伞,一手提着灯,冒雨赶来,伞面被风吹打得左右欹斜,她身上的衣衫湿了大半,乌黑的发散乱地贴在颊侧。
他与吴怀翡衣角未湿,袍袖飞扬地站在廊下,看着她衣衫尽湿,面色苍白,却依旧撑着伞,扯出抹有礼的笑。
“今日晚间突然下起了雨,我见娘子与郎君离去前未带伞,”她嗓音刻意压得低沉,“辗转寻至此,总算见到了你俩,想是没有来晚。”
说罢,便将一直拿在手上的两把伞递了过去。
他自是道了声谢,接下了那把桐油伞,步履轻缓地与吴怀翡走在前。
此时,雨总算小了不少,伞面极大,没了呼啸的山风,握在手中十分稳当,他与少女的衣角都未曾湿上半分。
夜雨中,他脚踏一地落花,从容不迫,悠闲地与身旁少女交谈着刚刚未尽之局。除了最初那声道谢之外,眼角再未分出半分的余光。
路上,她便跟在他二人身后。
一如既往,从未有半分埋怨之色。
雨幕中传来击破长夜的晚钟,一声接着一声,悠长而清正。
滂螃沛沛的大雨一直下,顺着鞋底往下交汇,被打落的桃花逐水而流。拳头大的昏黄的亮光,沉默地为他二人照亮了前方的路。
春日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还未走到客堂,云销雨霁,已有一轮迷蒙的月自天际缓缓地升起。
清冷的月,与灯笼那微黄的一点光晕,落在零落的桃花中,像是对被踩入泥泞中的落花,施予的一丁点可怜的温柔。
雨后,他便将伞随手搁在了墙角,后来,又被其他师兄弟借走,不知所踪,他也未曾在意。
时至今日,卫檀生终于明白,他一直以来究竟在害怕什么。
他害怕的从来便不是那马奴与那戏子。
他害怕的是他自己,那个将她的心意弃如敝履的自己。
而她会有旁人珍之,重之,爱之,护之。
他害怕的是被取而代之,害怕的是那没算清的一笔笔账,害怕的是因缘和合的果报。
如今,她是阿难。
他爱阿难眼。爱阿难鼻。爱阿难口。爱阿难耳。爱阿难声。爱阿难行步。
他长跪于佛前,求她,求他的佛怜悯。
哪怕只有简简单单一个“爱”字,都能使得他的惶惶和癫狂尽数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