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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在赵概的再三提议之下,王雱有了个新任命:去三司干活。
大宋在宰相之外设置了枢密院、三司,枢密院管军事,三司管财政,实现相权、军权、财权三权分立,三方相互牵制的格局。
时人戏称宰相有“四入头”:一为三司使,二为翰林学士,三为知开封府,四为御史中丞。
意思是宰相大多由这四个位置升上去,当上三司使后离相位也不远了。
宋祁前两年被提拔为三司使,包拯就捋起袖子喷得他体无完肤,说他一来好贪图享乐,二来他哥位列宰执,再出一个“计相”那还得了!
总而言之,这个部门很重要。偏偏这个重要部门,有件非常让人头疼的事:自设立三司以来,三司内部陆陆续续设立二十余案,也就是二十几个部门,管理天下财政。
随着部门越设越多,相关公务员队伍也越来越庞杂,发展到如今竟有数百人之巨!
人多还是其次,关键是这些人专业还不对口,全都是文科出身,不怎么擅长计算。
大宋立国约莫一百年出头,盐铁、军费、税收、商业、对外贸易等等方向全归三司管,每年账目堆积如山,而且光是盐法、茶法等等就时常变更,处理起来很麻烦。
偏偏,每一任三司使又都干不长久,许多干个一年半载就调任他职!
所以所有人都默契地做出一个选择:不管那些陈年旧账。
这就造成了三司的旧账务越来越多,从来没人能理清过。
自从没收了王雱那本伪装成折子的杂书,赵概便时常关注王雱在做什么。他认真分析王雱往常的折子和著作,很快发现一件事:这王家小子于财政一道上极有天赋,行事也自有一套章法,经他手的账目都理得清清楚楚,即便是外行看了也都一目了然。
做账难就难在一目了然上。
很多人做的账本错漏百出,还花样繁多,旁人根本看不出是否有弄虚作假的地方。
赵概再三谏言让王雱去三司为的就是这一点。
财政之事极为重要,三司于朝廷而言却是一潭浊水,谁都看不清楚!
要是能把这小子扔进去,指不定能玩出新花样来。
赵概乃是台谏出身,在说服人方面很有一套,他也学王雱那套摆事实列数据,把韩琦和官家都说得无法辩驳。
王雱身上的都水使者之职原本也归三司管辖,王雱转过去也算专业对口,不愁对外没个说法。
这事韩琦自然是同意的,赵概的主要说服对象是官家。
在赵概看来,官家对王雱着实宠过头了,一个月至少要留王雱用几次饭,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这王小状元和官家是不是连亲带故!
明明是个干才,岂能被埋没成佞幸!
赵概看得到王雱的能力,所以反复劝谏官家“孩子大了应该放手让他飞翔”“不要为了贪图孩子的陪伴而耽误了孩子的前程”,反正,大意就是您别老霸着王小状元了,让他去干点实事吧!
赵概说得有理有据,官家也被他给绕进去了。
待一旁的王安石把任命诏书写好、往上面盖上红章子,官家才回过味来:这老赵说的都是什么话!
王安石是专门来拟诏书的,本来听赵概提议给王雱换个差使还挺高兴,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到写诏书时脸都是黑的。不过他还是迅速把这份诏书写完,免得儿子再天天留在御前被人攻讦!
王安石把诏书写得漂漂亮亮,递了出去。
事情定了,韩琦与王安石一起往外走,又一次觉得不说话不太好,不长教训地和王安石开了个玩笑:“爹给儿子写诏书,当真是朝中难得的奇事。”不是人人都能在儿子任五品官时赶巧在当知制诰,还赶巧轮上当值!
王安石一直认为“这个老韩不懂我”,不太爱搭理韩琦,听着觉得韩琦话里有刺,驳道:“给儿子写诏书算什么,有的人还能给儿子选任地。”
这就是在暗指韩琦替他儿子韩忠彦选好地方任职。
韩琦被王安石噎了一下,气得不行。晚上回家后,他忍不住和妻子说起这事:“说我儿子,怎么不说他自己的儿子?!他儿子跟我要官当可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就没见过这样的!”
虽然妻子一番劝慰,韩琦还是决定再不嘴贱和老王找话说。
韩琦在这边骂王安石,王安石也在家里骂人,他越想越觉得韩琦几人都不是好东西。像那赵概瞧着也是方正严明的人,在官家面前说的都是什么话?一句两句都像是在劝官家对自己孩子不要太放纵,偏官家听着还不反驳,一副觉得赵概说得很有道理的模样!
王安石把自己闷在书房里骂完了,忍不住拿出本子把韩琦几人又逐一骂了一遍,甚至还暗暗谴责了官家几句。干完这些事,王安石才舒坦一点儿。
王雱这时也接了媳妇回来了。诏书是王安石写的,传旨的却不是王安石,所以王雱拿到诏书后还惊讶了一下:上头的字迹可真熟悉!
司马琰先回了他们的院子,王雱溜达去书房找王安石说话。他也算是五品官,升迁或者换差遣都得给起草诏书的秘书班子润笔钱,王安石来写这诏书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王雱原职干得好好的,平时也能抽出时间来调教几个连亲带故的小子,得知自己被扔进三司后挺纳闷:谁给他挪位置了?
他爹和他岳父都在三司干过一段时间,本职工作干得不太得劲,朋友倒是结识了不少,逢上休沐日就和韩绛他们聚一起谈天说地。
王雱知道这地方水深,赶紧先找他爹了解了解情况。
王安石对三司印象不大好,首先是他和包拯也不太对付,处不来。其次三司人太多,关系网复杂,他弄不清楚,还不如他去凤翔搞水泥生产线自在!
王安石挑拣着自己了解的内容和王雱讲了,最后才把御前的情况告诉王雱,让他别一天到晚往御前凑,看看赵概他们都把你当什么了!
王雱莫名地从王安石话里听出点愤慨来。他这个爹脾气就这样,软硬都不太吃,还记仇得很。
自从换了新宅院、分了院子住,王雱就没多少机会偷看王安石的小本本了,不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王安石肯定又在上面记了很多笔!这矛盾似乎越积越深了!
王雱正准备给王安石刷新一下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又听王安石提起韩琦主动和他说话的事,把自己和韩琦的对话跟王雱复述了一遍,谴责这老韩自己立身不正还来嘲讽他们父子俩!
王雱:“……”
王雱想了想,把酝酿好的话吞了回去。算了,救不回来了,随爹去吧。
王雱这品阶、这年纪,自然不可能去当三司使,他就是去三司干活去的。他决定先摸清楚三司的情况,再瞧瞧有没有能搞事的地方!
第二日上朝,他的位置就从枢密院那边挪到了三司那处。
朝会的排位很复杂,宰执为一班,台谏为一班,秘书班子为一班,后面还分了老多班次。各班次之中又按照部门分开排列,部门内部再按资历、品阶排下去,若你站错位置还可能被人手撕!
王雱规规矩矩地在自己的位置站好,聆听前头的大佬们发言。
朝服配的幞头搞得非常鸡贼,两翅儿做得又长又直,确保朝臣们上朝时保持好几乎能做广播体操的基本距离,全面禁绝朝会上交头接耳的行为!
今儿朝会上没什么新鲜事,官家下朝后下意识想寻王雱一起去垂拱殿,把内侍叫上前才想到王雱的差遣换了,不能再随侍御前。
官家心里有些失落,但想到赵概那些话,又挥挥手让内侍下去,独自迈步走往垂拱殿。
王雱跟着新同僚们去三司报到,认了一圈人。
三司使也刚上任不久,叫蔡襄。
这人王雱知道,他造过一座很了不起的桥,用了两种新法子,一种筏型基础,一种叫种蛎固基法。后一种思路是王雱借鉴过的生物固基方法,利用牡蛎强悍的吸附力近乎零成本地加固桥基,不管过了多少年都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创造!
蔡襄还是搞商业开发的大佬,他在福建那边时把茶叶换了新做法、新包装,凭一己之力让它成为了朝廷指定贡品、茶中茅台!福建茶在此之后闻名于天下,让不少人趋之若鹜,大大地拉动了当地经济发展。
蔡襄在后世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头:宋四家之一,宋朝书法界大佬。
宋四家分别是蔡襄、苏轼、黄庭坚、米芾,其中数蔡襄年纪最大出生最早,字也写得挺不错。
王雱数了数,自己家中有许多苏轼书信,往后还能攒不少,苏轼墨宝不用愁;黄庭坚和米芾还小,先不用急。当务之急,就是和蔡襄打好关系,多讨些真迹多传几代,都是值钱的传家宝!
王雱积极地跑蔡襄面前献殷勤。
王雱不知晓的是,蔡襄和韩琦关系也很不错。当初韩琦在相州老家修昼锦堂,欧阳修给他写了篇文章,蔡襄则负责将文章书写出来刻在石上。
也就是说,这也是韩琦商业互吹班子的成员!
见王雱这般殷勤,蔡襄觉得有些稀奇。
人心是肉长的,蔡襄心中虽记着韩琦的提醒,却也渐渐因为王雱的热络而放下戒备。过了一段时间,还被王雱说服了,决定和王雱合作出一本字帖,写三千个常用字刊印成册供学子们买回去照着练。
练字没有捷径可走,却不能没章法瞎练。可惜的是并非所有人都有机会得名师指导,不少人都是两眼一抹黑地摸索,没有正儿八经的字帖可以仿着写。
有了出字帖的由头,王雱便有机会常往蔡襄跟前凑,偶尔逢上休沐日甚至还带着赵顼他们一窝蜂跑去蔡襄家。
蔡襄的三儿子叫蔡旻,只比王雱大一岁,两个兄长已在外为官,只有他一人还在念书。他对格物之学很感兴趣,与王雱聊过几回便惊为天人,感觉同窗们说的一点都不夸张,王雱这个师兄真是太棒了!
于是蔡旻一到休沐日总跟着王雱他们一块搞东搞西。
蔡襄一着不慎丢了儿子,有些懊悔,背地里和妻子犯愁:“他俩年纪差不到一岁,元泽却已经官居五品,也不知道旻儿与他处久了会不会生出什么心思来。”
妻子反驳道:“我儿岂会是那种没志气的人?”
蔡襄一想也是,若是他儿子会受这种事打击,就不会屁颠屁颠地跟着王雱瞎跑了!
蔡襄这边逐渐与王雱熟悉起来了,外头又开始传言王雱特别会巴结上官,没事就往上官家跑。如此行径,着实不是正经官员该干的!
韩琦从别人那听到这些话时没替王雱担心。
相反,他挺替蔡襄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韩大佬:我都提醒你了,你怎么不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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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足足三千六!
这是一个大佬遍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