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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地方要发展,首先得有人。
这人又分干活的和花钱的。人力资源要足,才能搞生产、搞开发,提供优质服务;愿意花钱的人要多,才能带动生产,发展经济。
二者缺一不可。
河南府毗邻开封,人口比往北的各州要密集得多,是以只要稍微调动一下积极性,人是绝对够用的。
至于客流量,洛阳乃是重要交通枢纽,每日车来船往从不断绝,王雱要做的非常简单,就是搞出点动作出来把人多留几天,给他们创造花钱机会,提高他们的消费额度!
洛阳人爱花,这边的百姓更是人人都能化身花匠,他们对牡丹的育种水平简直叫王雱叹为观止。有些心思灵巧的花匠竟能在花垄上埋些独门药物,人工培育出浅碧色的牡丹!
这可真是叫王雱大长见识,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洛阳牡丹花开的盛景。
除却观赏之外,牡丹花还可以做成牡丹糕,据说这牡丹糕又叫百花糕或者“天皇饼”,乃是武则天巧思发明的;又可以制作成牡丹花茶,《神农本草》里头就提到过,牡丹活血去郁,能够调理气血。
王雱不晓得这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他只要知道这开满洛阳的花儿可以看,可以吃,遇到巧手者味道还很不错就好!
王雱屁颠屁颠地去找陈执中,拉关系。陈执中是陈世儒的父亲,陈世儒与他同窗两三年,还同住一寝室,这关系啊,老亲近了!王雱看上的,是陈执中罢相后在这边买的一套园子。
这园子,开阔,漂亮,虽则暂时还没修整好,花木没移植进去,看着空荡荡的,但,王雱就是相中了它的大和空,想借用一个春天。
陈执中听陈世儒提起过王雱这同窗,也知晓在自己罢相之后出了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名气大得很,只不过他这两年缠绵病榻,迎来送往的事都拒了,没机会见一见王雱。
听说王雱着人递了帖子过来,陈执中自然是让人去把王雱请了过来。眼下他儿子荫了官,在外头做事,将来若是有幸能做出点成就来,在朝中少不了人帮扶,这年纪轻轻的状元郎便是值得一交的人。
王雱感受到陈执中的善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说要借陈执中的园子办个牡丹花会。
王雱夸道:“我逛遍城里城外所有园子,就数您这地儿最适合,往来方便、场地空阔。若是您愿意借出园子的话,牡丹花会后我亲自带人帮您将园子修整好。”
陈执中大方地摆摆手说道:“小事而已,反正我这两年缠绵病榻,没什么精力去管园子的事,你要用尽管用。”
王雱目的达成,也没立即离开,而是与陈执中聊起陈世儒来,提了许多陈世儒在国子监时的趣事。
陈执中只有一子,早年疏于管教,又宽纵陈世儒生母为恶,心中颇是后悔。如今听王雱说起陈世儒的诸多优点,心情舒畅了不少,面上鲜有地多了些笑容,留下王雱用了顿饭才放他离开。
吴育听人说王雱今天不到他家蹭饭了,觉得有些稀奇,多问了一句,才知晓王雱跑去寻陈执中了,还让陈执中破例留他用饭。吴育与陈执中也有些交情,陈执中辞去相位时还举荐他上去,可惜他因为身体原因很快也退居西京。
吴育想到王雱那活力充沛、随时想弄出点大动静来的模样,举著在妻女的劝言下用起晚饭来。不知怎地,他忽然觉得自己还能活得长长久久,好好瞧瞧这西京会变得多热闹。
王雱最爱热闹,场地讨来了,他便开始宣传造势。既然叫牡丹花会,花自然是重头戏,王雱的想法很简单,那自然是要评选“洛阳第一花”,好叫各家把最好的花都拿出来让大伙共欣赏。
再搞些吃的喝的玩的,必须得要俗有俗,要雅有雅。
王雱向方洪讨了点人,他需要人手来帮忙排点戏。
有牡丹,怎么能没有《牡丹亭》?当然,原书王雱已经不大记得了,他到底不是搞古代文化研究的,不能指望他把这些东西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不记得也不要紧,方洪那边早培养出一个创作班子,王雱出大纲走向,他们可以按照王雱的意思加工润色,好赚点钱养家糊口,运气好的,还能自己创作投稿养笔名,当个畅销书作家!
听说王雱要用人,方洪马上让创作班子收拾包袱来洛阳,设计服装的设计服装,设计台词的设计台词,设计舞台的设计舞台,分工合作,不愧是专业营销团队,效率杠杠的。
排戏,第一要精彩,第二,可以顺便夹带点私货。
创作班子里面拿到大纲就有点拿不准主意,因为王雱设计的一些剧情让他们看了觉得荒诞至极。
比如戏中父母强制女儿将脚缠变形,脚步扭曲得不能走路,却说这样才好看,走路娴静端庄不失礼,哪怕解下缠脚布之后脚型扭曲、穿上绣鞋也不能疾走奔跑,父母依然坚持要这样做。
世间真的有这样的父母吗?为了让女儿“娴静端庄”而毁伤女儿的身体?戏中的父母还举了个例子,说有个女子脚大,二十多岁都不曾找到夫婿,叫她父母抬不起头!
比如女儿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日养在深闺之中,叫人看了一眼都是不安于室、水性杨花。若是敢玩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之类的,那就等着被唾沫星子淹死吧!戏中的父母同样举了例子,列举出种种“不安份被人看了去最终嫁不出去”的例子。
哪怕眼下也有不少“男女七岁不同席”之类的说法,但是寻常女子出门还是可以的,到了气候宜人的时节还能郊游踏青、寻亲访友。
《牡丹亭》的女主人公就是在这种严苛的教条之下郁郁而终,以死亡挣脱了教条束缚、寻得真爱,最终死而复生与柳生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这个原有的主线之中,王雱还往大纲里穿插了许多惨烈故事,要求创作班子插入时语气平静,展现戏里众人对此习以为常的状态。
谁没个妻子母亲,女儿孙女的?创作班子里的人自然都有,看到王雱信手拈来的一个个悲剧,都愤慨不已,纷纷让王雱让他们在戏里自由发挥,把这些混账玩意喷到体无完肤。
王雱否决了他们的提议。
有的时候“习以为常”才是让人毛骨悚然的。习惯了迫害,习惯了屈从,习惯了所有的不公平与不公正,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正常的,这是理所当然的,难道不更让人触目惊心吗?
王雱是负责把关的总策划,他的意思其他人自然要听从。等众人花了大半个月合力把《牡丹亭》创作出来,拿着重读了一遍,顿时读出了那藏在美好爱情之下的汹涌暗流。
若是世道真成了那样,如今再普通的、再单纯的快乐与追求都会成为奢求。
创作班子立刻紧锣密鼓地开始找人排戏。
王雱安排完任务之后就撒手不管,放心地交由底下的人去筹备。不想戏排到一半,还闹出点风波来。
既然是官府任务,教坊、乐坊都很支持,外面的“露台子弟”也踊跃报名,一时间往常有些名气的伎人都被王雱垄断了。
没办法,他们的状元郎年纪小,模样俊,前途不可限量,为人又疏朗大方,谁能不喜欢?平日里王雱出门巡视时,路上不知有多少小娘子悄悄驻足看他呢!
正当妙龄的女伎们就更不用说了,哪个少女不怀春?这样风姿卓越、待人亲和的少年状元郎,早成了洛阳女伎们最爱谈论的理想对象!
可惜王雱平日里忙碌得很,便是出面迎来送往也从不会下帖子找女伎陪伴,她们想要见上一面颇不容易。听闻这出戏是王雱要排的,不少人都主动要求过来排戏,甚至还可以不要钱,只要让她们参与就好!
事情就出在这儿:福康公主的驸马李玮与友人在洛阳游玩,下帖子想找女伎一起游湖,问了当地的人谁最有名便送了帖子去。不想连送三家,都回禀说已被状元郎请去了。
李玮被落了面子,神色很不好看。他虽是驸马,但也是已故章懿皇太后之侄。换句话来说,他是官家生母的侄子,官家得喊他爹一声舅。
李玮自幼被家中宽纵,性情不好,才华不算太差,就是脾气挺大。
接连三次碰壁,这些女伎又都以“状元郎”为借口,李玮怒气冲冲,叫人强行把正要出门的女伎鸳鸳带来,直骂她们给脸不要脸,一个两个争着去伺候那什么状元来。
女伎是有官籍在身的,不是外面的野妓,平时多被文人优待。此番强行被带到画舫之上,又被那李玮出言侮辱,鸳鸳一时想不开,转身扑通一声投河了。
画舫离岸还不远,王雱正领着人在河岸边巡行,听到落水的动静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女孩儿落在水中。他身着官服,不便入水救人,当即让跟随在侧的差役跳下去把人给救上岸。
事涉人命,这可就算是一桩官司了,哪怕女伎算是贱籍,那也是官府记录在案的人,哪容李玮如此逼迫!
李玮见鸳鸳投河,惊出一身冷汗,等见鸳鸳被王雱一行人救起,他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率仆从下了画舫气势汹汹地朝王雱他们走来。
与李玮厮混的都是些勋贵子弟,并不把王雱放在眼里,状元郎又如何?如今几乎每年都有状元呢!
李玮冷哼一声,对着王雱冷嘲热讽:“状元郎好大的威风,全城的女伎都被你包圆了,我们想请个过来都请不着!”
王雱来到这个时代之后顺风顺水,还真没怎么接触过这样的勋贵。约莫是因为他结识的都是苏轼、韩忠彦这样的人,见到的又是韩琦、司马光、吴育这一类宰辅或准宰辅,所以朋友圈里从来没有这种浑身散发着纨绔恶霸气息的家伙。
王雱看了眼披着婢女送上的披风在一旁瑟瑟发抖、唇色泛青的女伎鸳鸳,再听了李玮这话,已看出事情始末。这家伙显然是下帖子请女伎不成就来强的!
这等风月之事,历来也讲究你情我愿,像这样强来不仅有失风度,还犯法。若是没人相救,这女伎鸳鸳肯定就此命丧黄泉!
王雱没有和李玮扯淡的兴趣,当即命令左右的差役一涌而上,将李玮等人团团围住。
李玮等人自是要顽抗的,口里大喊“你知道我是谁吗”这种经典台词。
王雱懒得理会他们。
不远处正在巡行的差役看到这边起了冲突,还有人叫嚣着要对他们的状元郎不利,立即都赶了过来,七手八脚齐上阵,直接把李玮等人扭送府衙。
王雱转向鸳鸳,温和地宽慰:“小娘子且回去休整一番再来指认,府衙定不会让你无端受辱。”
鸳鸳还是头一回与王雱说上话,听王雱语气平和,态度有礼,目光更是澄明又坦然,眼眶不觉一红,鼻子也开始泛酸。她由婢子扶着朝王雱行了一礼,依言转身要走,等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红着眼低低地说:“若是会让您为难,鸳鸳不要紧的。”
王雱道:“不会为难,过堂时你如实指认便是。即便不能拿他如何,赔礼道歉是肯定要的。”
鸳鸳听了,又是福身朝王雱行了一礼,由婢子搀扶着离去。
此时王雱救了个女伎、抓了一群纨绔子的消息已在洛阳城中不胫而走,许多人绘声绘色地说自己亲眼看到鸳鸳如何被强带上船、如何投河自尽,传着传着甚至还有人说看到王雱毫不犹豫地跳河里救人,并花百八十字描述救人过程如何动人。
王雱回到府衙去见吴育,这事竟也已经传到吴育耳里。
吴育一瞧王雱,奇道:“不是下河救人了吗?怎地身上还是干爽的?这么快回去换了衣裳?”
王雱没想到八卦传得这样快,他哭笑不得地道:“我穿着这官袍哪好下水,是叫差役下水去救的。”他便将事情经过给吴育说了,让吴育审问审问那群纨绔,该赔礼的赔礼,该道歉的道歉,动手强行抓人上船的仆从更是要打上一顿,不能放纵这种风气,得防微杜渐!
吴育听了觉得是这个理,点头应了下来,着人去审问那几个欺辱女伎的纨绔。
这一审,还真审出点问题来了,那领头的竟是福康公主的驸马李玮!
要知道官家子息单薄,儿子接连夭亡,女儿能养活的也不多,福康公主自幼聪慧,官家对她自是极为喜爱,到十六岁时替她选了这李玮当驸马。
李玮乃是官家生母家中兄弟的儿子,两人本就算是表亲,再当上驸马更是亲上加亲!
另外几人,家中多多少少也都连亲带故,能说是皇帝亲戚,又能说这亲戚关系并不亲近。
吴育见王雱听了底下的禀报并无异色,丝毫不担忧得罪这些人,对王雱更是喜欢。
对皇亲国戚,他们这文官体系的人一向是不惧的,当初官家想给张尧佐封官不就被包拯他们把唾沫都喷脸上了?吴育还怕王雱怕了这些人,堕了文臣清名,这下总算放心了。
不过不怕归不怕,能不沾上这些家伙还是不沾为好。吴育对王雱道:“行了,你去忙你的吧,此事府衙这边自会公平决断。”
王雱也没资格越俎代庖去断案,事情交代清楚了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王雱没将此事放到心上,上了公堂、赔钱免罚的李玮那几个狐朋狗友却跑回家找家里告状去了。
当然,李玮不敢告,李玮是驸马来着,哪能把事情闹开?娶了皇帝的女儿,还敢因为女伎之事与人争风吃醋、闹上公堂,体统不要啦?他看到西京这些官员有多护着王雱后便灰溜溜地走了,没敢声张。
其他人却咽不下这口气,回家添油加醋地找家里说王雱一点都不给他们面子,还说王雱请了那么多女伎,年纪轻轻就肆意享乐,行为不端!
这些人家里高不成低不就,在朝中没什么大权势、稍有不慎就会被言官喷得狗血淋头,偏偏在百姓间却能为所欲为。
听说王雱才十四五岁,家中也不过到他父亲王安石这一辈才有人做官,这几人家中都觉这小子行事过于乖张,当即写了折子上告朝廷,说王雱身为朝廷命官居然为女伎与人相争,还靠着吴育庇护把李玮等人抓进牢里关了一晚!
据说这王家小子,还一次性给许多个女伎下帖子哩!
反正他们这些勋贵在朝堂上就不被待见,不怕没脸。反正儿子都被人逼着和个女伎道歉了,怎么着也要把那王家小子拖下水,要黑一起黑!
王安石隔天才知道有人上书弹劾自己儿子,更不巧的是,这时“状元郎冲冠一怒为花魁”的流言还从洛阳那边传到了开封!
回想起王雱和柳永挺要好,王安石心里开始犯嘀咕:难道儿子在外头学坏了?听听,这不仅是晓得下帖子给女伎了,还一次下许多张帖子?
王安石越想越气,当即写信问王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马光倒是比王安石冷静,面上没什么变化,只叫人寻了根趁手的棍子。
张氏奇怪地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司马光冷冷道:“等那混账小子上门了,看我打不死他!”
学什么不好,学那柳三变和女伎厮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