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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如初嘴里正咬着一颗芋圆,被明月这么一问,险些卡进嗓子眼。
明月忙给她拍了几下背,但听她咳嗽声小了,即刻伸过脸:“怎么看?”
一瞬间,曾如初脑子里就冒出傅言真那张脸。
还有他昨晚穿着浴袍的画面,修长颈线,两截凸起的锁骨……
脸皮一阵热。
明月摆明今天非要一个答案,摇着她胳膊要她回答。
“也不是不行……”曾如初慢吞吞地开了口。
明月高兴了,一把揽过她的肩,声音激昂:“是吧,这婚前不试一下货,这婚后要万一不行了,那不肠子都毁青了!”
曾如初:“…………”
她没想到的是,明月隔天就把她推出去当例证——
“我们组的曾如初都说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到处跟人说。
去冲咖啡的时候,有同事遇见她,露出意味深长地笑:“看不出来啊?小曾。”
曾如初:“……”
曾如初乖乖女的形象深入人心,放假基本就往爷爷奶奶家跑,也不怎么跟小姐妹出去逛街看电影,再加上这副长相,确实是乖的很。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她是有点生明月的气的。
怪明月说话没个把门的,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但是细细一想,其实也没什么。
她无非就是表个态而已。
……也没必要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吧。
何况,她当时……
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周四下午,陈路秋来楼下找他们部长开会,一下就注意到她在那儿发呆。
人在魂不在的。
那飘忽的小眼神,明显就是在想着跟工作以外的事情。
快下班的时候,她就被陈路秋召唤过去。
陈路秋也没有找她麻烦的意思,拿出一个礼盒,顺着桌面推给她。
是早先说要送她的“炉瓶三事”。
天青釉,素雅的很。
没事熏熏香,倒确实有份雅致。
给完东西,陈路秋也不说话,就这么靠在办公椅上打量着她。
老男人喜怒不形于色,你想在他脸上看到点什么是真的难。
他要想在你脸上看出点东西,那是轻而易举。
也没打量多久,陈路秋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的水杯:“你这挺开心啊。”
看他这德行,曾如初就知道他胃又不好了。
只有胃不好的时候,他才会喝热水。
但也听出他的阴阳怪气,一时没答话。
“还挺前卫。”陈路秋抿了口,将杯子放下,视线看向她,带着点笑意。
曾如初:“…………”
她知道他的意有所指。
并不想再被他这么拿捏,曾如初忙不迭地转移话题,她抿抿唇,一副语重心长为他好的样子:“……你也老大不小了,都三十好……”
陈路秋笑容僵住,没等她把“几”字没说出来,他勾了支签字笔,低头去看文件,“我三十整,谢谢。”
顿了顿,“你出去吧。”
曾如初“哦”了一声,憋着笑意,捧着宝贝走了。
下班后,她开车去了爷爷奶奶家。
连着两天都过去报道,也提前跟他们说了这周末比较忙,可能过不来了。
这么一来,也就能多腾出点时间……
陪傅言真。
恍觉自己有成为时间管理大师的本事。
日子一晃,到了周五。
下午三点,北城开始下起雨。
哗啦啦的雨水往下砸,风也是呼呼的刮。
曾如初忍不住看了眼江城的天气预报,那边倒是天晴。
可明天却是雷雨天气。
还是一整天的雨。
……
不禁去想,那他的航班会不会延误……
周六。
上午九点。
傅言真坐在动车上,靠窗的座位。
烟雨暗千家。
窗外光景一片暗淡。
豆大的水珠砸在窗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天色愁眉不展,这困意也跟着袭来。
眼皮不自觉地合上,慢慢地,竟做了一场梦。
他梦见了十七岁的曾如初。
酒吧里灯光朦胧一片。
她逃了一节晚自习过来找他,身上还穿着雅集的校服。
一路跑过来的,额角黏着一层汗。
她站在他身旁,小小的手伸过来,使劲儿去拽他手里的酒杯,哭着跟他说:“傅言真,你别喝了好不好……”
可他那时心情很坏,冷着张脸让她松手。
她却不松。
他就那么不耐地,吼了她一声。
……
浩浩荡荡的江面铺着一层霓虹,风很大,一浪接着一浪。
小姑娘坐在出租车上,一路都在抹眼泪。
回到家里,中年男人和女人坐在沙发上,满脸的焦急。
见她回来,忙问“你去哪儿了”。
她害怕的不敢说话。
男人和女人后面吵起了架,她蹲在角落里哭的泣不成声,校服的衣角被她攥的皱皱巴巴。
不知哭了多久。
她再仰起头时,眼睛红红的:
“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傅言真。”
……
傅言真猛地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背脊一片黏湿。
眼前的光线陡然变的明亮起来,已经是倒数第二站。
也才发现,邻座换成了一个老太太。
见他睡醒,老太太扭过脸来忙他说话,跟调查户口似的问东问西,问他家里几口人、做什么工作的……
后面直说要给他介绍对象。
傅言真看了眼这热心的老人家,嘴角一扯:“我有俩孩子了,现在去找孩子他们的妈。”
“……”老太太一下闭了嘴。
这时,餐车推了过来,傅言真买了瓶水。
拧盖灌了一大口,将涌到胸口的那层闷意压了下去。
没一会儿,老太太又过来找他说话:“现在的年轻人不都要晚婚吗?”
傅言真不咸不淡地笑了声:“遇到合适的不就赶紧的吗?难不成还等着她跟人家抢走?”
老太太:“……”
他视线再次看向窗外。
下一站就是北城,那里的日头应该跟眼前一样好。
可那晚的小姑娘。
是不是难过的跟江城现在的天一样。
他当时,怎么就没注意……
那么乖的小姑娘,是翘了一节课过来找他的。
—“傅言真,你是不是个东西?”
—“不是。”——
曾如初是傍晚五点收到傅言真的微信:
【在不在奶奶家?】
她回:【在自己家里。】
傅言真没再发来消息。
曾如初后面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时,他没再回复。
便以为他在忙着,也没去打扰。
直到半小时后,门铃响了。
她小跑着去开门,以为是前天在网上买的狗粮什么的到了。
但一开门。
却看到傅言真倚在门口。
他身上穿着件烟灰色连帽衫,衬的眉眼更有几分桀骜。
一如从前那个少年。
其实他这张脸,根本就没有怎么变。
“你怎么……”曾如初怔怔地看着他,有些没回过神,“现在就来了。”
傅言真前天跟她说的是晚上八点左右会到。
傅言真低着颈看她:“这不是,改坐动车了吗。”
江城那鬼天气。
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航班看样子就要晚点。
曾如初:“……那你是不是坐了很久?”
得好几个小时呢。
傅言真“嗯”了声。
他压根就没坐过几回动车。
这回还是他自己定的票,当时看着电闪雷鸣的,脑袋一热就定了动车票。
一时也没注意,上车才知道是二等座。
因为系统默认二等座。
上车就懒得动,也没想着再去换。
五个多小时,那么逼仄的地儿,坐的他这背又开始隐隐地疼。
不过人家六十岁的老太太也都那么坐。
他要说句什么,倒显得自己娇气的很。
可到底,也算是让他提前瞧到了人。
还赶上了这日落黄昏时分。
这么好的景致。
但跟前这“孩子的妈”,明显是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过来,身上还穿着套睡衣,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
曾如初一低眸,便注意到自己这身打扮很不合时宜。
颇有些埋怨:“我发微信给你,你怎么不回?”
他要说他到了,她肯定收拾一下自己啊。
傅言真从兜里摸出手机,递到她手上,“没电了。”
曾如初:“……”
傅言真闭了下眼,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哭了吗?”他问。
“什么?”曾如初不太明白。
傅言真没再问。
不管哭没哭,他知道,怀里的小姑娘当时一定很难过。
他抱了很久。
直到曾如初仰起头,看到他眼里的血丝和下眼睑处的浮着的青灰,分明透着点倦累。
“你去休息会吧。”曾如初觉得他这舟车劳顿的,肯定很幸苦。
傅言真却不松手,下巴蹭着她额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啊。”
“嗯?”
“我那时侯,”傅言真搭在她后脑的手,轻揉了两下她的头发,“脾气太坏了。”
“……”曾如初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都过去了。”
温润的触感落在她额上。
以后不会了。
小姑娘。
傅言真亲了亲她额头。
后面是曾如初硬把他推向卧室的。
因为不太忍心叫他睡沙发。
他也不肯就这么睡。
说是好不容易才看到人,当然要多看两眼。
但曾如初觉得他这眼睛都快睁不起来了,还看什么看。
她的这套住所还不到四十平。
一室,一厅,一卫。
卧室占地面积也就15平左右。
傅言真拧开门把,看到正对着门的是一扇飘窗。
一抹夕阳投了进来。
小浣熊玩偶摆在窗沿处,身子歪的正好像是在看落日。
他看着这小玩意儿,不禁笑了声。
一时忍不住去猜测,这姑娘是不是每晚睡觉的时候都会抱着这玩偶。
那天视频电话的时候,她怀里揽着的就是这小熊。
屋里有股淡淡的椰奶味。
味不浓,所以并不腻。
是曾如初身上的。
他刚在客厅抱她时,也闻到了。
这么一眼扫去,屋里其实并没有任何贵重的物品。
但一切陈设,从颜色到造型设计都搭配的都很好。
写字桌上放着一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束雪柳。
床边摆着张圆形床头柜,上面放着一盏台灯,奶白色灯座,米黄色灯罩。
一旁有只牛油果绿的马克杯,上面还印着一只简笔画的叮当猫。
还搁着一本书。
汪曾祺的《受戒》。
曾如初的床不大,就1.2米宽。
除了不得已躺进医院的那几回,这大概是他看过最小的床。
还没他那边的沙发宽敞。
却不知为何。
她这张小床,好像能连他这具皮囊带着灵魂一起盛放。
这床靠墙摆着。
叠好的软被浸没在夕阳里。
一时觉得,她这被子应当比世间任何一张被都暖些。
他没去拉窗帘,视线偏向窗外。
落点是那片夕阳。
觉得她这房子选的倒是挺好。
曾如初蹑手蹑脚的拧开门,一眼就注意到傅言真正倚着她的书桌。
根本没睡,甚至都没到他床上去,只侧着脸在看她的窗。
半边脸陷在夕阳里。
听到开门的动静,傅言真转过身。
两道视线在昏黄光束里相缠。
房门只被推出一线,曾如初也就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半边在外,一手还扒拉着门沿。
“你怎么不睡?”她眨巴着眼。
傅言真不答话,只低着眸看她。
眼神覆着一抹暖色。
数秒,他薄唇一牵,慢慢伸出手。
修长的五指沾着光,朝她的方向递来。
从动作到神情都透着一股温和,眼神也像没掺杂念的那般诚挚。
像是此番越了八千里路,就是为了来跟她握个手。
……她被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