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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邻溪的手术时间确定在周日。
周六坐诊的医生曾繁清不放心,觉得名堂不够大。
那天早上,他跟曾如初说的时候一口一个“老毛病”,但沈邻溪要做手术时,却又紧张的不行。
周六赋闲在家,他想法设法的讨好沈邻溪,一会削个苹果,一会儿剥个甜橙,最后又在网上搜了菜谱给她炖汤。
但沈邻溪不仅不领情,还被他一会一个花样烦的不行,让他赶紧滚吧。
曾繁清是要去谈个项目,晚上的飞机。
就是这么不凑巧,明天手术不能待在家。
曾繁清回书房去干正经事后,沈邻溪跟曾如初说,“你舅舅跟小孩一样,我要是死了,看他日子怎么过。”
曾如初那时还小,不懂这话的深意,顿时吓一跳:“你怎么会死呢?”
沈邻溪看她一脸紧巴巴的模样,有些好笑地解释了句,“舅妈就这么随口一说,人都有生老病死啊,也许我死在你舅舅前头,也许他死在我前头。”
曾如初经历过生离死别,对这个话题有些讳莫如深。
但沈邻溪是一种很淡然甚至有点调侃的口吻在谈论,“我倒希望我死在他前头,要在天是看他把日子过成什么样,说不定没了我也过的很好。”
后面一看到曾繁清盛来的红枣莲子汤,“能过好才怪,这么笨手笨脚的,也不知道这汤里放了多少糖,看我现在还没有糖尿病心里不舒坦是吧……”
后来,曾如初才知道,沈邻溪这种行为叫“秀恩爱”,再直白一点就是“撒狗粮”。
她那时不懂,不知道舅舅为什么已经很努力的在做事了,还要被骂的这么惨,甚至还有点同情这个中年男人。
沈邻溪越让曾繁清赶紧滚,曾繁清就越不滚,后面还黏的更瓷实了。
曾如初觉得家里没自己什么事,所以下午去看了傅言真的比赛-
体育中心里座无虚席。
沈逾很给面子的买了小半个片区的票,曾如初的票其实也是他给的,坐在这半区里,一眼望去都是脸熟的。
不远处,又走来一个眼熟的,是左昕晗。她今天收拾的很漂亮,还化了点淡妆,朝这里走过来时四周的人都在看她。
但她过来只跟裴照和沈逾打了声招呼,没看其他人一眼。
因为他俩是傅言真最好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到大的。
左昕晗和他们说几句话后就走了,她跟他们不在一个区。
沈逾和裴照也跟她旁边的中年女人打了声招呼,喊了声“阿姨”。
后面,沈逾跟曾如初说那是傅言真他妈,还问她母子俩长的像不像。
曾如初点头,确实比较像,特别是眉眼像极了。
他妈妈也很漂亮,而且也很有气质。
曾如初在此之前从没接触过射箭这项运动,也没看过相关比赛,规则什么都是沈逾跟她讲的。
但这看起来比足球篮球简单多了,只听人报个几环就差不多。
沈逾指着那边穿着蓝白色运动服的几个人说,“这是隔壁花城的队,听阿真说,他们这一队有点东西。”
此次是省里举办的箭联比赛,各个市区组织一支参赛队。
比赛越临近开始,观众席越骚动不安。
这种闹哄哄的环境下,对于选手而言最大的考验不是技术,而是心态。
每个队都有自己的粉丝,粉丝看比赛才不闲着,为了自己的主队甚至会不择手段的去干扰别的队。
喝倒彩、吹口哨甚至还有偷偷开闪光灯的,选手难免会受干扰,心态差一点的,说不定都会手抖。
到江城这边比赛,支持江城的粉丝一会安静闭嘴,但其他城市的观众就会嚎起来给选手施压。
到其他城的队比赛,江城这边也是如此。
大哥不笑二哥,天下乌鸦一般黑。
江城代表队第一个上场的选手,只射了个七环。
很不妙的成绩。
花城兴高采烈的起哄,甚至有人拍手叫好。
花城那边第一箭九环,江城这边观众的脸都黑了。
观众斗智斗勇,而选手只有一件紧急的事情,就是稳住心态。
作为观众,曾如初看着心脏都怦怦跳。
考试从不紧张的她,这时候掌心攥出了许多汗。
第一场是团体赛。
到最后一轮时,他们和南城的成绩都排在第三。
总成绩比第一名花城差三环,比第二名差一环。
很快,压轴大戏上演了。
江城这边最后一名选手是傅言真。
他第一箭,射了个十环,只偏靶心一点。
花城第一箭,也是十环。
明显的棋逢对手,生死难猜。
第二箭,傅言真再次射中十环。
无论那边的观众怎么叫嚣,他的手都像是永远不会抖一样。
傅言真知道最大的干扰是来自对手,而不是观众。
他每射出一个十环,就是将对方往悬崖边推一寸。
花城第二箭,九环。
果然两个十环一射出,花城那边的观众都安静了不少。
到第三箭时,沈逾都不敢再看,他捂着胸口,没出息地将脸埋在裴照肩上,“老裴,我不行了,不行了,这心快跳出来了。”
裴照虽然骂他,但自己明显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看都不敢看,而傅言真彼时正站在万众瞩目的风口浪尖处。
到最后一箭,和花城那边的落差已经抹平。
结局就看这一箭。
一箭将定生死。
举弓之前,傅言真朝观众席看了眼。
眸光从沈逾他们这个区扫过,只淡淡一瞥,他就收回视线。
傅言真其实最喜欢这最后一箭的感觉,特别是在这种成绩持平的环境下。
有种刀尖舔血的刺激。
他右眼微微一眯,屈臂,将弦拉满。
箭离弦时带了一阵风。
唰的一下,听感极其很清晰。
最后一箭,正中靶心。
又是十环。
而花城最后一箭,只有七环。
选手的心态明显出了波动。
和队友教练一一击过掌,傅言真再次抬起脸,看了下这乌泱泱的一片观众席。
已经有人尖叫出声地喊他名字。
第一天的比赛到此结束。
随队离开之前,傅言真跟韩绅打了声招呼,说等他五分钟。
临走之前还抢走韩绅头上戴着的那顶帽子。
楼道一侧,曾如初险些被人绊倒。
抬眸看了好几眼,才发现竟是傅言真。
他戴着顶棒球帽,帽檐压的很低,挡住眼眸。
看到她踉跄的动作,他这才缓缓抬起眼,黑沉沉的眸光里尽是戏谑。
“看路啊,小姑娘。”他故意使绊子,还有脸来嘲笑她。
“你怎么在这里?”曾如初蹙着眉,心有余悸地深吸了口气。
“来挖个蘑菇。”傅言真不掩饰自己作弄人的意图。
“……”曾如初蹙了眉,跟他说了声,“沈逾他们在后面。”她以为他是来找沈逾他们的。
傅言真早就听到沈逾那个大嗓门,根本不理会,只垂着眸问她,“脸板成这样,来看个比赛,耽误你考大学的是吧?”
问完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他撂下一句,“耽误就耽误,明天还要来。”
曾如初:“……”
她明天是真的来不了。
但不想说出来惹他生气,万一到时候发挥不好说是她影响的,可不就成了罪人。
“好,”她点了下头,“那你好好加油。”
傅言真嗤了声,抬手敲了一下她的头。
走了——
次日。
曾忆昔在北城读大学,沈邻溪本来不让告诉他,但曾繁清不放心,今早打了个电话,要他有空回来趟。
曾忆昔当即就买了票,本来是下午三点就能到江城,但飞机晚点,临近手术时都还没到。
眼下陪在沈邻溪身边的亲人就她一个,虽然曾繁清请了护工,但病人最需要的还是亲近的人守在身边。
曾如初手机已经快被折腾没电了。
曾繁清明显也很焦急,隔一会就要打个电话问情况。
都打给曾如初的,接了好几通电话后,电量告急,自动关了机。
曾如初问人借了个充电器,将手机放病房里充了会电。
估摸着时间后,她回病房去拿。
这才发现傅言真给她打了很多电话。
一通通的,要把她电话打爆一样。
还有一条短信。
【等着,我现在就去你家找你。】
曾如初慌的不行,赶紧打了个电话过去。
没打通。
她又打了一通。
这回被拒接了。
她想了想,赶紧发了短信过去,[我舅妈今天做手术,我在医院陪她。]
又发了个[对不起]过去。
隔了没多久,对方倒是回了:[哪个医院?]
曾如初以为他在确认真实度,老实回话:【在人民医院。】
傅言真又发了条消息过来:【情况怎么样?】
【不知道,还没结束。】她如是回复。
傅言真后面没再问了。
曾如初拿着手机跟到手术室外,尽管医生护士都很温和地跟她说了很多声“放心”,“小手术”之类的话,但她还是抑制不住的紧张。
紧张到腿软,靠墙都站不住,最后只能蹲在地上。
过了二十分钟,她的心慌的不成形状。
心一直揪着,反复想着怎么还没出来。
曾繁清请来的护工阿姨让她出去待会,也有其他病人的家属在关心她,这些长辈言辞温和友善,俨然是把她当成孩子,却不知道她曾经历过最惨烈的生死离别,所以对生命更加敬畏谨慎。
在手术室外,她实在心慌的厉害,到底还是出去走了走。
江城这会又下了雨,雨势倒不大,还应了些景。
这绵绵无期不知下到什么时候的样子,像极了她此刻没有着落的心情。
曾如初撑伞走了些路,总觉得有丝不对劲。
她顿下脚步,侧过身,视线扫了眼四周,最后看到那棵长势最好的榕树。
树下,傅言真正两手插兜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