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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砂上好药,又撕下衣襟为他裹好伤。
“这一来你三天内可要小心,乱动的话,又会出血的。”风砂抬头道。说着说着,突然目中涌上了泪,哽咽:“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们。素不相识。若不是你们……”
“不必谢了。”高欢只是笑了笑。
然而,风砂发觉他这一次笑,目中已微微有了些暖意。
“给你。”他递过那只青磁小坛子。风砂目光一亮,象看见亲人一般把坛子拥入怀中,颤声低唤:“大师兄……”泪水涌出,流过她秀丽沉静的面容。
一滴泪水滴在他的手背,滑落在他的剑上。
那是一把普通而破旧的剑,木质的剑柄上已经磨出了光泽,青色的剑脊上没有刻字,只有一道淡淡的痕迹——仿佛是泪干之后的痕迹。
看见她哭成那样子,高欢依然没有问什么,只静静地看着。
“喂,难道这坛子里面是你大师兄么?别开玩笑了!”反而是喘过气来的任飞扬按捺不住好奇心,探头过来问道:“这倒底是怎么回事?以前可没有乱七八糟的江湖人跑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这些人和我们希里糊涂拼了一场,你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啊?”
风砂渐渐止住了泪,回头看看任飞扬,站起身来,去岸边俯身看了看那具浮尸,低声道:“果然是神水宫的……他们、他们终究不放过我,又找到了这个地方来了。”
“神水宫?是什么东西?”任飞扬好奇地问。
高欢的脸色却变了变,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是怎么跟他们结怨的?”
“我……”风砂背过身去,俯身去挑那一绺落在水面的长发,突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叹息中包含着种种难以言表的凄凉,似乎要把一生的苦难都在这声叹息中吐出尽。许久,她抬头看向天际,目光居然有些恍惚:“我今年二十一了。这事,也整整过去了五年。”
“你今年才二十一岁?”任飞扬失声,眼前这个女子居然只比自己大一岁?然而那种经历过诸多沧桑的沉静和倦意,却让她显得仿佛沧桑了许多。他看着那一群孩子,觉得诧异,“那这些孩子……”
“都是我收养的孤儿。”风砂淡淡道,仍低头看着水面:那一张苍白扭曲的死亡的脸,蕴藏了那么多恶毒,让她每次看到都恍如回到了多年前的噩梦中,“五年前我才十六岁,还是雪山派柳师残门下最小的一名弟子……”
“雪山派?”任飞扬又忍不住插嘴,“那是什么门派?很厉害么?”
——这个从小生在这个海边小城的年轻人,向往着那片江湖、却从未踏足过一次。
高欢却是点头,淡然:“姑娘擅长医药,想必是雪山派门下的得意弟子了。”
叶风砂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那时候我年纪幼小,受到师父师兄们的宠爱,被惯坏了,也不懂人情世故。我十五岁出师后,就喜欢到处逛,一见不合心意之事,便要管一管。少年心性,轻狂不羁,也不知在外闯了多少祸……”
说到这儿,她低头看了怀中的青瓷坛子一眼,继续道,“幸好有一位待我极好的大师兄。他武功高,脾气也好,无论我闯了多大的祸,无论他是多么的忙,总是帮着我。他年纪虽轻,可为人洒脱豪爽,武功也是一流,因此黑白两道都卖他面子,从不过分为难我这个小师妹。”说到这儿,仿佛想起当年,风砂脸上微现笑意。
高欢突然插了一句:“你那位师兄,是不是叫做岳剑声?”
风砂蓦然一惊,变了脸色,抬头颤声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高欢点头,望着极远处的大海,眼神却隐隐有某种看不透的伤感:“十年之前,雪山派新一代中以岳剑声最负盛名,我也和他交手过两次,彼此不分胜负。直到五年前,他突然不知所踪——当时武林中很多人还为他的消失叹息了很久。”
说起这些江湖掌故,他熟悉得仿佛昨日,神色却是依然淡漠沉静。
风砂看着他,目光渐渐露出亲切之意,痴痴道:“原来你见过他。真好……我以为除了我,世上的人都忘记他了……”
顿了顿,女子的脸色却慢慢苍白,低下头去:“不错,他是在五年前忽然从这个世上消失的,却没有谁知道他的不知所踪的原因……那是因为五年前我闯了弥天大祸——我、我无意中杀了神水宫宫主唯一的女儿!”
任飞扬对武林掌故完全不知,也不知神水宫是何方神圣,可高欢却止不住的变了脸色:“什么?神水宫当时势力之盛在闽南一时无两,又和滇中拜月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也够大胆的,竟然杀了她们少宫主?”
风砂苍白着脸,手指用力绞在一起,颤声道:“因为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那丑丫头居然是神水宫的人啊!”
“哈,”任飞扬忍不住笑了一声,“如果你知道了,就不会去惹她了,是不是?”
虽然是刺耳的话,但叶风砂低着头,沉吟许久,最终缓缓颔首承认:“是的。如果我一早知道,就算那时候再胆大包天,也不敢杀她。毕竟我不想惹来杀身之祸。”
“那个丑丫头出手那样恶毒,专以毒药毁去绝色少女的面容——她动到我头上,我少年气盛,自然立刻还以颜色。那一场恶斗,我几乎都要死在她手上……”她顿了顿,脸上突然微现惧色,“我好不容易杀了那丫头,可她在断气之前,瞪着我诅咒道:‘杀了我,娘会让你生不如死!’当时我只是冷笑,压根没把她的恐吓当一回事——最多一命抵一命而已,我可不怕死!”
“可是大师兄回来,一见到她的尸体,脸色立刻变了:‘小叶子,你居然杀了她?这回可糟了!’——我从来没看见师兄那样惊惧过。不知为何,我心里也开始怕起来!”
“师兄虽生我的气,可还是帮我把她埋了,又毁了一切证据,很慎重的要我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点了点,发现大师兄虽然一直装着镇定,其实他心里也很害怕——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风砂一边缓缓说着,一边伸手在水里捞着,将方才那一绺被截断的长发捞起,无意识地编成一条小辫子,“但是直到那个时候,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闯了多大的祸。”
“纸包不住火,这事情终于还是瞒不住。一年后,神水宫找上门来了,要雪山派给一个交代……虽然师父也算疼我,而以当时的情况我杀那个妖女也是替天行道,可师父却不想与神水宫为敌。于是狠了狠心,把我交给他们处置。”
听到这儿,任飞扬忍不住诧道:“你师父不要你,难道你大师兄也不管你了?”
风砂悠悠叹了口气:“他当时不在帮中,正好外出办事去了——若他在的话,神水宫若想带走我,除非杀了他。”
彷佛回忆着什么,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起来,低头苦笑一声:“那个时候他对我如此情深意重,我却从未放在心上过,只觉得他宠着我乃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
“你才十五六岁,也难怪。”高欢淡淡插了一句。
风砂点点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被押到神水宫后,我吃尽了苦头,听说他们要在什么‘月神祭’上把我沉入湖里淹死。我吓坏了,天天盼着大师兄来救我——那时,我根本不知道神水宫有多么可怕,一心以为只要大师兄来,一切事都能解决……”
她的话如同风一样柔和悠然的荡漾在空气中,飘向深深的往昔。
然而方说到一半,小琪却领着小飞跑了过来,打断了三个人的谈话。小飞手中捧着一大堆草叶,气呼呼地往地上一丢,翘着嘴问风砂:“姑姑,你不是说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么?为什么我找了这么久却一片也没找到?”
在孩子们面前,风砂收起了脸上的忧伤,含笑刮了刮他的小脸,柔声道:“世上是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找到了它也就找到了‘幸福’——不过,你想啊,‘幸福’会这么容易找到么?”
小飞嘟着嘴不说话,小琪拉着他的手,责怪:“我说过要你别来吵姨和叔叔们,你偏要来。咱们再好好回去找一找吧!”两个孩子向着一群大人行了个礼,手拉着手跑了回去。风砂笑了笑:“终究是小孩子,这种传说也信得跟真的一样。”
高欢抬起头,反问:“你信不信?”
风砂怔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摇摇头:“我不知道。”
任飞扬在一边听得有趣,不由得笑了:“当然不信了。人的一生怎么会靠一根草来决定?——我命由我,可不由天。”他听得兴起,不住的催促着风砂:“喂,接着往下讲啊,你师兄最后来救你没有?不过我想他一定会来的,换了我也一样。只不过你这样到处惹事,你师兄迟早会被你害死。”
他语音未落,风砂全身一震,脸色转瞬苍白如雪。任飞扬吓了一跳,忙收敛了玩笑语气:“喂喂喂,我只随便说说,别生气!”
风砂苦笑:“我怎会生气。因为你说的本来都是实话。”
她语声在微微颤抖:“师兄果然在一天半夜里来救我了。可我一见他就呆了——他好象受了很重的伤,连说话的声音也变了。我并不知道他为了闯进来吃了多少苦头。他还是象以往那样什么都不在乎,笑嘻嘻地解开绳子带我走……”
说到这儿,她语声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我们……我们逃不了多远,就被神水宫发觉了。他们……他们武功高得让当时的我不可思议,很快我们就被困住了,寸步难行。”
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她脸色雪一样白,单薄的身子也在微微发抖:“那时候神水宫主出来了,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妇人——这个经受了丧女之痛的妇人,看见我们两个拼死血战的样子,突然笑了笑,说她很佩服大师兄的胆色,竟然敢孤身一人闯入神水宫救人。看在这一点份上,她愿意给我们一个活着的机会……”
“她摆出了十杯酒,说其中只有一杯无毒,其它的都放入了神水宫的天一神水。她要师兄挑一杯喝下去,如果侥幸是没毒的,我们就可以走人;可若是有毒,师兄和我就都得把命留下来——”
“十分之一的机会,好家伙!”任飞扬抽了口冷气,“没的选了——干脆就跟他赌了这条命!”
红衣少年的语气,磊落果断,没有丝毫的怯懦退缩。风砂又不禁抬眼望了望这红衣黑发、意气飞扬的少年,仿佛看见了师兄的当年。
她低下头,继续道:“我都快急死了,师兄还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随随便便挑了一杯喝了下去,然后笑嘻嘻地望着神水宫主问:‘你看我运气怎么样?’神水宫主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脸色不变,终于叹了口气,说:‘有种,年轻人。’”
任飞扬舒了口气,笑道:“你师兄果然运气不错。”
“不会这么简单。”高欢淡淡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