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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铮”几声柔和的琴音,忽然从溪边的竹林中传了出来,清亮悦耳。正踏上亭前残破石阶的两人,一惊回头。只见冷月挂在林梢,夜风暗送,竹影横斜,哪里见半丝人影,连空中,也只有流霜飞舞。
然而,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手指却分别缓缓扣紧。
琴音方落,竹林中陡然传出一声清啸,如寒塘鹤唳,响彻九天。
“好功夫!”白衣公子抬手,仿佛是拂了拂鬓边被夜风吹散的发丝,”邀明月来相照,于幽篁中抚琴复长啸,江公子果然雅人。”
他的声音清冷而淡漠,话音落的时候他放下了手,忽然,那一丛修竹仿佛被看不见的利刃齐齐拦腰截断,一路纷纷横倒开,瞬地现出坐在林中深处的一个年轻人来。
高、瘦、青衣、披发。眼神内敛,但整个人却像一把出了鞘的剑,只是静静坐在月光下,就有一种逼人的锋芒。然而,有着剑一样锋利的男子,膝上却横着一张斑驳的古琴,冰弦在月光下微微流动着柔和的光芒。
青衣男子缓缓抬头,看着亭前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眼光冷彻如冰雪,忽然开口:“据江湖中传闻,听雪楼主萧忆情,武功深不可测,可当天下第一。是否?”
“铮,铮”几声,他又随手拨动了一下琴弦,瞬间,琴身底下有暗格弹出,一把苍绿色剑鞘的短剑赫然在目!闪电般,他抽出了短剑,长身而起,一掠而至——
“江南青衣江楚歌,斗胆向听雪楼主请教!”
剑出,一片寒芒。剑势仿佛还带动了周围的气流,搅得漫天流霜都改变了飘落的方向。
那一剑凌厉而优美,直如流雪回风。
“好剑法!”低低脱口的,是白衣公子的声音。
“叮”,一瞬间,双剑相击,迸射出了灿烂的火花。凌厉的剑气在空中回荡。
随着一击之力,双方的身形都向相反的方向飘出,分别在一丈外站定了身形。白衣的听雪楼主仍然没有动,负手站在长亭的石阶上,神色自如。持剑平胸的却是那个绯衣的女子,面纱后的眼睛里有锐利的杀气,手上的剑竟做绯色,清光万千。
江楚歌怔了怔,忽然微微笑了:“是听雪楼的靖姑娘么?果然绝世而独立……幸会。”
绯衣在夜风中微微扬起,阿靖也不点头,淡淡道:”要想向楼主讨教,得先问过我手中的血薇。”
“好!”江楚歌再度清啸一声,手中的剑化为长虹经天,“我匣中的鱼肠古剑,也久未逢如此对手了!”
他的束发玉冠已经被方才的剑气震裂,长发披散下来,在夜风中犹如黑色的流苏。发丝后,他的眼色清冷而明澈,深处依稀居然还有柔和的笑意,毕竟不负了“琴剑双绝”称号里那“剑试天下,琴挑美人”的美誉。
背上背着古琴,手中持着鱼肠古剑,青衣男子御风而来。
剑胆琴心。在一边观战的听雪楼主看着江楚歌,心里也不由掠过如此评语。
——那样风一般的男子……江湖中留下了多少旖旎的传说。一直以来,他也听说江楚歌纵横江湖,逍遥自在,惹了不少风流孽债。
——如此自负,剑、是他的胆吧?
——如此风流,琴、是他的心么?
只是短短片刻,月下对战的两人,已经分辨不出身形,只有绯色和青色的光芒在月光中交错流动。然而,交手虽急,却一直没有听到兵刃相击的声音。只有剑气在空中纵横。在两个人身侧方圆三丈内,居然连流霜一飘入、就化为无形!
萧忆情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已经过了一百招了。
虽然阿靖并没有使出骖龙四式,但是这个江楚歌能在她手下走过一百招还未露败势,这样的武功已经令听雪楼主都悚然动容。
如此人才……如不为所用,那么……!
“叮!”终于,寂静的夜中,终于传来了一声金铁交击!
两个人双双落地,各自踉跄了一步,退开。
“阿靖。”一直气度沉静的听雪楼主再也忍不住,脱口唤了一声,抢步过去扶住了绯衣女子,阿靖脸色苍白的站着,肩头一甩,挣开了他的扶持,咳嗽了一身,只是低头细细看着手上的血薇剑。
这时,对面落地的青衣男子也是一个踉跄,几欲倒地,连忙以剑相支——看来,他的伤甚至比阿靖更重。
“好剑法……不愧是血魔之女!”抬手抹去嘴角血丝,江楚歌由衷的感叹,他脸色一样的苍白,右脸颊边还有一道剑伤,血流披面,让温柔倜傥的公子一时间看上去有些可怖。
然而,对于可能毁伤容貌的伤势居然毫不介怀,江楚歌用剑身映照自己的脸,只是继续用手抹了一下流下的血。把手放入唇中吮吸,眼神慢慢亮了起来。
“靖姑娘,我看这一战我们也没必要继续了——再继续下去,下一次双剑交击,你的血薇和我的鱼肠恐怕都会毁于一旦。”他也是低头,爱惜的看着自己的剑,然后,蓦然抬头,剑指听雪楼主——
“传闻听雪楼主武功深不可测,今日江某想验证一下,如何?”
萧忆情和阿靖都是一怔:武林中人都知道,舒靖容之所以加入听雪楼,是因为萧忆情曾击败过她。而江楚歌在方才与阿靖的交手中已是落了下风,此刻居然还敢继续向听雪楼主挑战!
何况,这一战之后,他身上已有了不轻的内伤。
萧忆情忽然微微的笑了起来,月光下,这个病弱年轻人的笑容居然足以融化冰霜。然后,他抽出了袖中的夕影刀:“江公子斗志如此,萧某如不尽全力,那便是不敬了!”
“多谢!”青衣男子长长吐了口气,眼光亮的可怕,仿佛急于证明什么,抽剑挥出,招式一变,居然都是极其凌厉而不顾生死。而萧忆情的夕影刀,依然是那样的闲适而淡然,仿佛月下的轻雾。
然而,阿靖看得出,在那样闲适的刀法中、却是怎样接近完美的杀人艺术。
一百七十九招上,鱼肠剑脱手,江楚歌败。
萧忆情但笑不语,微微咳嗽着,刀锋就停止在对方的咽喉上。
不过一分的距离。
阿靖的眼色微微冷了冷——只要江楚歌向前倾一下身子,夕影刀便会毫不犹豫的割断他的咽喉!这个一向以骄傲自负出名的剑客,在生平第一次惨败后,似乎除了死亡,并没有其他逃脱耻辱的方式了。
萧忆情的刀却只是静止在那里,既没有挥刀杀人,也没有收刀放过。
他勉力平定着咳嗽,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里每一丝神色变幻,推测着眼下这个人的内心,然后再决定或杀或留。
“果然是人中之龙……”然而,江楚歌却出乎意料的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揽衣,低首,单膝跪地,“如不见弃,请允许在下加入听雪楼、以供驱遣!”
那一年,江楚歌加入听雪楼,改名为碧落,成为四护法之首。
整个武林为之轰动。
很多人都惊异于一向自负的江南第一剑也向听雪楼屈膝,然而,只有萧靖两个人知道:江楚歌一开始向他们挑战,便只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武学身手而已——为了将一身的文武绝学、卖与听雪楼!
他与萧忆情签定了契约:在萧忆情有生之年,江楚歌作为听雪楼的大护法“碧落”,要把所有的能力贡献给听雪楼,只要萧忆情有命,赴汤蹈火、百死而不辞。
而他提出的条件只有一个:
要借助听雪楼的力量,找一个名为”小吟”的女子的下落,无论她在何处。
兰溪的冷月下,屈膝下跪的青衣男子看着略带震惊的两人,终于从颈中解下了一个锦囊——一朵极其美丽的浅碧色花儿,在他苍白的指间凝固的怒放。
“踯躅花!”见多识广的两人,几乎同时脱口低呼。
踯躅花,在南方山岭本是多见,然而大都色作嫣红。春季花开,满山红云。也偶见黄色、紫色,然而,浅碧色却是世所罕有——民间传说中,仅见于岭南大青山苍茫海一带,其花性极阴柔,需长于幽处不能见阳光,极难成活,而种植者需为韶龄女子。
传闻中,浅碧踯躅花十年开一度,每次只开一花,结一籽后立刻枯死,需重头开始栽培十年才得继续开放。因为开放时均在满月之夜,故又名邀月草。
因为是一花一籽,所以数量稀少而且濒临灭绝,不见人世已有数十年。传说中,浅碧踯躅花凝聚月华,是绝世良药,几有起死回生之力。
虽然只是传闻,然而,已经让无数人对它梦寐以求。
在岭南一带,人们都将浅碧踯躅花视为至宝,不惜千金购求。苗疆民间教派众多,巫蛊之道盛行,那些林立的大小教派,也将大都将其奉为神物,还往往都设有专人培植——因为拥有一朵踯躅花,就是任何教派值得夸耀的象征。
所以那些守护圣花的美丽女子,往往倾了一生的心力,只为看见所栽种的踯躅花能开一度——然而浅碧踯躅花何其难寻,即使寻得了,也极难养活,除了几个幸运的,很多人终其一生也看不到花开的一天。
那些女子,被称为司花女侍。
碧落要找的女子,就是岭南司花女侍的其中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