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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我喜欢的女孩儿不见了,我就是把整个江湖翻过来,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把她找出来。”
“嗯……那你说,她是会在碧落呢,还是黄泉?”
“自然是在碧落,仙女是不会去黄泉的。”
泉州外的官道上,数匹马急奔而来,马蹄在暮色浓重的郊外敲击出空空的回声。
古城上方,一弯新月静静勾起满天流霜,俯视着大地。
马上当先的一人绯衣长发,却是个女子。她率先在城门外的长亭边上勒住了马,抬头望着城中的阑珊灯火。晚风吹起了她脸上的轻纱,面纱后,她的眼神虽然依旧明澈冷漠,却已经带了微微的疲惫之意。
四天来一路马不停蹄的奔波,从临安经雁荡到泉州,沿路还收服荡平了一些小门小派,入暮时分来到泉州城外,大家都已经是有了些微的倦意。
然而,看着城外官道边那空无一人的长亭,所有人的眼光都微微一怔——居然没有人来迎接?
绯衣女子在城外勒住马,看了一眼随行的人。其中一名中年人会意,一扬手,袖中一支小箭冲天而起,直射入夜空,在极高处才引爆,绽放出一朵奇异的蓝色菊花来。
光芒一闪即逝。一行人马也不再说话,一起驻马在城门外静候。
一柱香以后,天色已经几乎完全黑了,城门也即将关闭,然而,一群等待的人看向城中,那条官道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碧落护法还不来?”终于,随行的人中有人忍不住出声,大为不满,”明明预先通知了他靖姑娘会来泉州,如今见了蓝火令也不赶过来,架子大的很啊。”
绯衣女子并没有回答,只是凌厉的横了那个多嘴的下属一眼,让他即刻住口。
“天色不早,我们先进城去吧。”阿靖不易觉察的轻轻叹息了一声,吩咐下属。
大家默不做声的继续赶路,然而,每个人心中却是震惊而疑虑的——听雪楼的下属,哪怕是四护法,见了蓝火令而不即刻赶来谒见,都是被视为大不敬的行为!而且,半年前听雪楼刚平息了二楼主高梦非的叛变,四护法之一的碧落、以前作为二楼主麾下的直系下属,能在叛乱后继续被萧楼主留用,已经是额外的宽容了,以后所作所为更应该小心才是——而如今他这样的举动,岂不正是取祸之道么?
然而,一贯为人严厉不容情的靖姑娘,眼睛里却没有丝毫凌厉的光,反而似乎料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黯然。
“拜见靖姑娘!”
找到听雪楼在泉州新设立的分楼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一行人风尘仆仆的从马上下来,看守泉州分楼的听雪楼弟子脱口惊讶的唤了一声,立刻上前俯身行礼,同时略带惊慌的禀告:“靖姑娘请少坐,属下……属下立刻去通知碧落护法!”
这一次,由碧落护法带领,听雪楼经过一个多月的苦战,终于攻下了泉州的幻花宫,为将来对付滇中拜月教建立了前方的据点。
然而绯衣女子淡淡看了属下一眼,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进去找他……”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率先走入了庭中,留下分楼人马有些无措的面面相觑。
紧跟其后的洛阳来的人马不做声,然而每个人心中都是如此想着。看着靖姑娘不动声色的脸,心中抹了一把冷汗。
——看起来,碧落并没有预先通知任何人靖姑娘要来泉州的消息。
——楼中仅次于楼主的女领主,似乎在他眼里根本毫不重要?
——真是好大的胆子……即使萧楼主,对于靖姑娘也是敬畏有加的啊!
进入偏室,众人终于知道了碧落护法之所以不来迎接的原因。
一打开紧闭的门,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看见房内的景象,所有听雪楼子弟内心都是一震,暗道这一回碧落护法是逃不了处罚了。即使一直不动声色的绯衣女子,看着在满桌酒瓶中酩酊大醉的男子,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桌面上至少横七竖八的躺着三四十只空瓶,酒浆流了一桌,而那个青衣的男子就这样趴在污秽的桌上沉沉睡去,丝毫没有觉察这一群迫近身边的人。
“碧落护法!”看着靖姑娘没有表情的站在一边,随行人马中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大声叫了一句,“靖姑娘来了,还不快醒醒!”
新设立的泉州分楼中也有弟子悄悄上前,推了推沉醉的男子,附耳低唤:“护法……快醒醒!靖姑娘来了!”
然而,烂醉如泥的青衣人还是一动不动的倒在桌上,手臂搭在桌子边缘,手无知觉的垂下,不知为何手指上伤痕累累。
绯衣女子顺着他滴血的指尖看去,看到了跌落在桌子底下的那张古琴。
琴是好琴,桐木冰丝弦,乌漆梅花断。只可惜已破碎不堪,七根弦更是根根尽断。
在破碎的琴身内,阿靖甚至看见了琴身下显露出来的暗格——暗格中,那一把稀世名剑”鱼肠”苍碧的剑鞘闪着幽幽的光泽。居然连琴和剑都砸了么?碧落啊……你到底是怎么了?
阿靖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俯下身捡起了那张古琴。
“你们都先出去罢。”站直了身子,绯衣女子淡淡对周围震惊的下属吩咐。
众人都退出去以后,阿靖扫开一张椅子上散放的酒瓶,不做声的在桌边坐下来。也不叫醒沉醉的下属,只是自顾自的拿了一瓶半空的酒,慢慢自斟自饮起来。
破碎的古琴放在她手边,断裂的琴弦丝丝缕缕,触碰她的手指。
阿靖慢慢喝下一杯酒,转头看着桌上沉醉的青衣男子。他真的是醉得狠了,那样的武功,居然连有人这样靠近身侧都毫无知觉。束发的玉冠也歪了,墨一样漆黑的长发披散满桌,浸入了漫淌的污浊酒水中。乱发下,他清瘦的脸苍白得出奇,剑眉紧紧的蹙着,毫无平日的风流蕴集,左手无力的搭在桌子边缘,右手却压在身下,紧紧抓着脖子上的一个锦囊。
“小吟,小吟……”仿佛梦见了什么,沉醉的人嘴里,忽然吐出了一个名字,艰难地在酒污里挣扎,却怎么也醒不来。
绯衣女子静静看着,眼睛里忽然腾起了淡淡的烟雾。
小吟?真想见见,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即使是听雪楼的女领主,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让号称江湖中琴剑双绝、一生自负才情的倜傥游子,执迷不悔到如今的地步?
陡然,她听见醉了的男子,嘴里模糊不清的哼着什么曲调。很常见的曲子,阿靖侧耳细听,才听出了几句被世人和戏文里传唱的不能再熟悉的诗——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这是……长恨歌?!
一年多以前,碧落投入听雪楼时,在整个江湖中引起的轰动、仅次于当年舒靖容加盟听雪楼。
当时听雪楼刚刚崛起,以不可挡之势开始扫并武林。很多世家被降服,很多门派被剿灭,甚至连执武林牛耳的少林武当也因没有实力对抗,而选择了淡出不问世事的态度。
那时,他的名字叫做江楚歌。
他的名号,是江南第一剑。
他出身名门,少年成名,不可一世。剑试天下,琴挑美人,种种风流传闻名播武林,不知令多少深闺少女、武林巾帼动心。然而,更闻名的却仍是他那一手回风流雪剑法——那号称江南第一的剑法。
在听雪楼势如破竹南下,剿灭江南四大世家时,所有人都把唯一能抗拒听雪楼的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因为,也只有号称琴剑双绝的江楚歌,才有可能与听雪楼中的萧靖二人一战。而江湖中人也知道,以江南第一剑向来的骄傲自赏,也是绝对不会向听雪楼臣服的!
他与萧靖二人第一战,在金华府的兰溪边上。
是夜,月光如水,倾遍大地。兰溪的水静静流着,然而溪面上的一轮明月却不曾随流水而去。半夜了,溪边上更是寂静寥落,深秋的天气已是颇为寒冷,空中已见有流霜飞舞,似乎每一片霜花掉落地面的声音都静得能听见。
如此的寂静中,却有一串马蹄的的,敲破了霜夜的清冷。
半夜的流霜中,有两个人冒着寒气并骑而来。
那是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男子一身白衣如雪,相貌清俊,然而却带着一丝病容,眼睛里的光芒如同风中之烛般明灭不定。而他身侧那个女子一身绯衣,脸上的轻纱在冷风中扬起,面纱后的目光冷漠而锋利。
“咳咳……不想从临安赶到金华,竟要快到子夜。”微微咳嗽着,白衣公子开口对身侧并辔而行的女子道,“阿靖,这几日刚平定了扬州花家、又要剿灭霹雳堂雷家……咳咳,实在是辛苦你了。”
他一开口,就感觉寒气侵入了肺腑,不由得剧烈咳嗽了起来,登时话语都说得零落。
“还是先顾着自己罢,楼主。”被称作“阿靖”的绯衣女子抬眼看了同行的男子,淡淡道。她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暖意,只是淡漠的一句句扔出,化在夜风里散去。
此时,按辔而行的两人,正经过兰溪的一个转折浅滩处,那里有一个残破的亭子,亭边一丛丛的竹林分散簇拥着,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绯衣女子忽然跳下了马,走向路边。
“走得也累了,风又大,歇歇脚罢。”根本不征求同行之人的意见,阿靖自顾自的将马系在竹上,背对着马上的白衣公子,忽然用同样漠然的语气补了一句,“大氅就在你鞍边的锦兜里,怎么不拿出来穿上?”
白衣公子没有说什么,幽明不定的眼睛里却微微亮了一亮,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一闪而逝的微弱笑意,仿佛寒潭上一掠而过的云。
他不做声的翻身下马,从鞍边取出大氅,披在肩上,咳嗽声稍微缓了缓。阿靖在亭子前等他,待得他过来,两人便并肩向亭中走去,一边走,一边淡淡的交谈几句。
“经过这半年,江南武林一脉差不多均已为我所破。接下来的雁荡括苍两派,也无甚么作为了。”绯衣女子脑中过了一遍近日臣服的门派,开口道,“江南这边的形势,总算基本平定了下来。”
“阿靖,你行事当真绝决凌厉,江南那么多大小门派你在几月间便全数平定,不愧是血魔之女。”白衣公子微微笑了起来,然而有些病弱气息的脸上表情却是凝重的,顿了一顿,缓缓道,“可是——你却漏算了一个人……”
“楼主指的可是江楚歌?”阿靖神色也是一肃,接口问。
白衣公子颔首:”所谓的江南第一剑,未必真正名至实归,但是绝不可小觑了‘琴剑双绝’这个称号——他的那一手回风流雪,应比他倾倒全江南的琴诣更高出许多。”他负手看天,看着如水月光和满天的流霜,忽然咳嗽着微微叹了口气:”如此人才,能为我所用则可,若不能,必除之!”
带着杀气的话音一落,一阵夜风吹来,竹林簌簌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