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第三十五章 尾声:航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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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迦被遗忘在漫天风雪里。
只有桑央记得。他打电话说:“程迦姐你快来医院。”
从日色岗到风南镇有十几公里,程迦踩着厚厚的雪层,独自上路。
那么长的路,那么冷的风,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医院的。但到达时天黑了,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胡杨、桑央抱头守在门口,老郑忍怒打电话:“——我叫你赶紧通知亲人!马上过来——”声音低下去,竟哽咽了,“——怕是也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程迦在风雪里走了近五个小时,已经没了任何知觉,全麻木了。
她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抱紧相机,等待着。
衣服上头上的雪渐渐融化,湿透。
她没想到,一等就是一整夜。
天快亮时,医生满头是汗地走出手术室,胡杨等人迎上去。程迦起身却头晕目眩,又扶紧椅子坐好。
医生十分疲惫,“还活着。”
“您这语气?”
“时间问题。想办法转院吧。”
“风雪这么大,直升机也来不了。”老郑急道,“开车行吗?”
“太颠簸,他这身子承受不了,路上就会没命。”
老郑用力道:“杨院长,里边这人,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我救活了!我——”
程迦手机在口袋里振,还是经纪人。从昨天开始打了好几个电话。她再次挂断。
程迦望向窗外,雪还在下,风还在刮。还不停,就是不停。
她累得几乎虚脱,可一点想睡的心思也没有。
又到中午,彭野的第二拨抢救后,依然没有脱离危险。
电话又振了。她摸出来想挂断,是方妍。
顿时有一种深入肺腑的无力,她鬼使神差地接通。
“吓死我了。”方妍出了一口气,“经纪人说你电话不接又摁断,以为你被绑架了!迦迦——”
“方妍——”
她一开口,方妍愕然,她从没听过程迦那种声音,嘶哑,力竭,像鬼一样。
方妍竟不敢吭声。
程迦嘴唇和嗓子都是干枯的,“我可能——”
漫长的沉默,她却没了后话。
“没事。”她挂了。
下午第三次抢救后,彭野转到ICU,医生甚至没说“暂时脱离危险”,只说要“密切观察”。
子弹挖了出来,但胸部创伤的并发症很严重,程迦听医生说着胸壁裂伤、胸骨骨折、血胸膈肌损伤、肺挫伤、心肌损伤之类的词汇,她不知道他还有哪一处是好的。
她隔着玻璃看他,他脸色白得像纸,甚至发灰,没有半点生机,他身上插满管子,静止的,连呼吸器上都没什么雾气,只有仪器上平缓的线条。
达瓦过来碰碰她的手,递给她一份盒饭,沙哑道:“吃点吧。”
程迦接过来,饭凉了,拌着咸菜和气味难闻的肉丝。程迦蹲下,埋头吃饭,把一整盒饭都吞下去,咽得干干净净。
她吃完找了杯水,吃了几粒药,转身下楼走出医院。
风南镇大雪纷飞,街道上行人寥寥,她戴好手套,走去阿槐店里。阿槐正准备关门,远远却见风雪里来了个女人,定睛一看,“程迦?”
程迦已走上台阶,滑了一下却又站稳了。她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神却笔直。
“教我做红烧牛尾。”
程迦立在院门口的石狮子边抽烟。风太大,她打了好几次火才打燃,呼出一口烟雾,一对夫妻走过,女的哭泣道:“怎么就长了肿瘤?”男的叹了口气。
程迦淡淡地勾了勾唇角,一根烟完,头发上肩上落了雪。她摇了摇头,走进医院。
医生说,病人恢复意识了,但不能说话,要等一段时间。医生说不想病人分心,甚至拉上了病房的帘子,和外界彻底隔绝。
过了不知多久了,医生来说,可以放一个人进病房探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程迦说:“我进去。”
医生提醒:“别让他说太多话。他清醒的每一刻都是极度的痛苦。”
程迦走到病床边,他合着眼,很累的样子。她抚了抚他的手,和他粗砺的指肚和关节。
她看着他的脸,渐渐,他睁开眼睛,一如最初的平静。程迦微微颤了一下。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轻声问:“等很久了?”
她安静地摇头,“刚好。我一想,你就醒了。”
他极淡地笑了。
此刻的安静平息已是天籁,她没别的话说,只轻抚他的手。他手指动了动,想回握住她,但没有力气。
她一直抚着,他道:“有话想说,就说吧。”
程迦道:“等你病情稳定,我们找个好地方待上几年,让你把身体恢复起来。”
彭野看着她,没动,呼吸罩上的雾气朦朦胧胧。
程迦等了一会儿,说:“彭野,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的吗?我们说,《孙子兵法》里有一句话。”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两人相视。
她说:“我知道你没忘的。”
他说:“好。”又问,“原来在你眼里,我在攻城。”
她思考片刻,摇头道:“你去南非考察,把法证小组带回可可西里,这算伐兵。我的摄影展是伐交。但都不算伐谋。”
彭野盯着她的眼睛,等她说。
“我说这些,并非否认德吉,也不是否认你的曾经。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还有过去的你更不容易。但人应当把自己的力量最大化,换一种更适合你的方式,你能为它做更多。”
彭野轻轻呼出一口气,安静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从来都不热心,甚至有些冷漠,却偏偏有双最温柔的手,再一次把他从迷雾里牵引出来。
“彭野,我爸爸和我说过一句话。”程迦弯腰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道存于心,不拘于术。”
彭野缓缓笑了,“你爸爸是个哲学家。”
她看着他,“我呢?”
“演说家。”
程迦没话说了,脸凑得近了,近在咫尺,她抚摸他的脸颊。他极轻地皱眉。
程迦一顿,问:“怎么?”
“红烧牛尾。”他说,“你手上有红烧牛尾的味道。烧煳了的。”
“……”程迦把手拿回来闻了闻,说,“鼻子真灵。”
他瞧着她,她不等他问,自己解释:“做菜是我的弱项。”
他说:“没指望过。”
程迦白他一眼,不屑地道:“我不需要会做饭。”
他说:“那倒是真的。我会做。”
“是吗?”
“嗯——”
“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先不说了,”她抚着他手,“不急,以后再——”
病房里静得可以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程迦回头,彭野合了眼,脸色煞白,鲜血从鼻子里涌出来溅满氧气面罩。
她立刻起身摁床头的警报器。用力摁一下,低头见到他的血流满脖子,她用力摁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第七下,医生护士赶来了。
程迦冷冷道:“你们这是什么反应速度?”
护士把她推出去,玻璃上的帘子瞬间拉上。
程迦背身站在门外,目光流散。
她听见心脏起搏器的电流声,很快,人再次送进手术室。程迦靠在斑驳灰暗的墙上,双手发颤。
时间一分一秒拉得格外漫长,她盯着走廊外无休无止的风雪,脑子一片空白。
杨院长从手术室走出来时,像打过一场恶战。人没死,但他不觉乐观。
他对郑队说:“从医一辈子了,没见过这么命硬的,不知道是什么撑着他,但老郑我这么跟你讲吧,时间问题。他这么撑着,每一秒都是受刑。”
程迦恍若未闻。
再次可以探视时,进来的仍是程迦。彭野想说什么,但太累了。
两人相顾无言,头几分钟没有说话。
程迦问:“累吗?”
他声音更低了,说:“有点。”
“睡吧。”
“不想睡。”
程迦嗯一声,问:“疼吗?”
“也有点。”
程迦点了点头。
彭野问:“你的相机呢?”
“放在客栈了。太沉。”程迦说,“你那天在雪地里,我照了一张照片。”
她一直都懂他,他也懂,只说:“好。”
又是一阵沉默。她只是握紧他的手。
安静的间隙,彭野忽然说:“抱歉。”
程迦看他。
他很累,她也很累了。
“不是——不是要抱歉。”程迦说,“你没有错。只是——这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上天不肯多给一些照顾,但至少也该留一份怜悯。
“也和我想的不一样。”彭野说。
“程迦。”
“嗯?”
“你还有很多自己的工作。”
程迦盯着他。
“你去忙你的。我好了去找你。”
程迦还是盯着他。
“听话,回上海。”
程迦反问:“你说呢?”
外头人影闪过。对话无疾而终。
彭野的家人辗转到了风南镇。
父亲、母亲和弟弟进来,弟媳和侄儿留在外边,三人尚未进门就红了眼眶。
程迦松开彭野的手,走到一边。
彭父即使过了半百身着便装,腰身也挺直,一身正气;母亲柔韧典雅,带着书香气息;弟弟刚过三十,气宇轩昂,脸孔和彭野有几分相似,但肤色很白。
家人间话并不多,许是顾忌他的身体,许是家族本身内敛。
彭母说话间看见程迦,目光停顿半秒,微微点头;程迦平静地颔了颔首。彭父和弟弟也致意。
“程迦——”彭野叫她。
“嗯?”
“你先出去。”
“嗯。”
彭野目送程迦出了房门,家人知道他有话要讲。
“彭予。”
“哥。”弟弟立刻上前一步。
“她父亲叫程乙。”
三人皆惊。
“去道歉,请求宽恕。”彭野说,“爸,你也去。”
彭予再次进病房时,眼眶全红了。
彭野垂眸看他,彭予明白,微微哽咽着说:“她说,不重要了,好好活着就行。”弟弟抓住哥哥的手,埋首在他掌心,泪如雨下,“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早已成家立业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方妍倒了几班飞机又转了几趟大巴小车,在暴风雪里赶到风南镇时,彭野还在手术室。
护士都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彭野一次又一次陷入昏迷,抢救,下病危通知书。
家人濒临崩溃。
程迦坐在走廊里望窗外的风雪,还不停。
方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你怎么来了?”
“感觉你出事了,就查了报纸。”方妍一见程迦那副样子,眼泪就掉下来了。
程迦道:“你哭什么?”
“程迦——”
“我没出事。”程迦说,“你回——”
正说着,手术室的灯灭了。程迦目光立刻转过去,胶住。
彭家人迎上去问,杨院长还是之前的话,他再一次撑过来了,但没有好转,他的生命在消耗。
护士把人送进ICU,程迦甚至没起身,远远看着床上苍白如死人的彭野。
房门关上。程迦起身走了。
程迦去客栈洗了头洗了澡,换了件漂亮的软绒长裙,她把头发梳得蓬松,打开化妆包对着镜子描眉涂唇。
方妍道:“程迦——”
“嗯?”她安静地抿着唇,在刷睫毛膏。
方妍却迟疑了。
程迦也不搭理,把化妆品收起来。
她套上风衣,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药就着水吞下,说:“去医院吧。过会儿他该醒了。”
“程迦,”方妍终于问,“你疼吗?”
程迦停下,想了想,说:“——有点。”
方妍看她形销骨立,想抱她,于是抱住,“发泄一下,想哭就哭出来,或许会好点。”
程迦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些脱力地推开她,“不会好的。”
“方妍,说实在的,我现在不想哭。一点都不想。”她戴上那双黑色的手套,缓缓顺着指节。她回头看方妍,平静,似乎有些迷茫。
“我只是在想,假如他——走了,我该怎么办;接下来的路,我该怎么走。”
“想出来了吗?”
程迦淡淡蹙眉,仿佛时刻都在想这个问题,她最终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办?”
“不知道。到了那一步再说。我现在不能想未来。”
彭野睁开眼睛,疲惫得几乎不能再开口。
母亲握着他的手守在床前,一贯养尊处优的女人在这几天终于有了这个年纪的妇人应有的沧桑。
彭野看在眼里,说:“妈,又让你提心吊胆了一回。”
彭母摇摇头,微笑,“明天风终于要小了,直升机能飞了,明天离开这。”
“好。”彭野应一声,好一会儿没说话,道,“如果明天走的时候我没醒着,你转告程迦回上海。”
彭母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些天,彭野多次让程迦回归自己的工作生活,但程迦置若罔闻。她多少清楚他不想让她承受一次次下死亡通知的痛苦,更不想让她承受最后一次的到来。
“可——”
“让她回上海。等我好了,我去找她。”
彭母沉默。十二年前,那可怜的小女孩失去了最爱的父亲,如今——他不能看着她失去自己。
她点头,“我听你的。”
彭野不说话了,似乎在休息,眼睛却没闭上,执着地望着天上。
彭母弯腰抚摸他的额头,“回北京了,妈妈会一直关注程迦,把她的事和你分享。我们好好养身体,好起来了去找她。说来,程迦这女孩挺特别的。”
彭野眼瞳挪过来,漆黑,清亮。
“不像以前你身边的女孩。她们都温柔听话,脾气乖,性格好。我并不是说她不好。”
“嗯。”彭野说,“我不需要。”
不需要她温柔,不需要她脾气好,性格好。他只想宠着她,让她永远像十四岁一样任性,她泼汽油,他给她收拾;她要打人,他给她递鞋;她拿砍刀,他给她锁门。
他只想这样,一辈子这样,看她矫情,看她作。等她任性地过完一生,他把她收拾好了,再随她而去。
这才是他的计划。
“妈,”彭野声音很低,“我想死在她后边。我一直在努力。我尽力了,但事情的发展和我想的不一样。”
对死亡的恐惧和悔恨,无非是不甘留她孤苦一人。
“妈——”
“嗯?”
“我不想死。”
他说:“我一定会去找她。”
程迦站在门外,手扶着门把手,又松开。她转身走了,到医院外头抽了根烟,风真的小了一点,但雪还在下。
再回病房时只有彭野一人。
她进去时没发出声音,但他就像知道她来了一样,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松开。
她脱下风衣,深V的黑色丝绒长裙,衬得她的脖颈和脸颊像雪一样。
她坐在床边,有意无意地拢着肩膀,肌肤雪白柔腻,黑鹰的半边翅膀飞扬在外。
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白地笑了。
程迦说:“下流。”
彭野抬起眼眸看她脸孔,轻笑,“想再对你下流一回。”
程迦道:“一回?”
彭野笑,“很多回。”
她稍稍歪头,捋了捋还有些湿的头发,发丝撩过他的眼睫和脸颊,他说:“好香。”
程迦说:“你用的那种劣质洗发水。”
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她也不想让他多说。不到一星期,他消瘦得像褪了好几层皮。
她起身把窗帘拉开,外头落着雪。她说:“风小了,明天送你转院。”
彭野长久地看着她。
“看什么?”
“你还是那么漂亮。”
“生病让你嘴滑了。”她回来坐下。
彭野说:“等身体好了,我想去很多地方。”
程迦说:“好。”
“先去北冰洋。”
“……”
“以前想过在护鲸船上待一段时间,协助一个英国摄影师拍纪录片。但没完成。”
程迦不吭声。
他看着她,“程迦——”
她还是不吭声。
“去吧,拍了回来给我看。我想看。”
她问:“你是想看,还是想把我支走?”
他淡淡笑了,说:“两者都有。”
她抿着嘴唇,又说:“好。”
一个好字,两人相对无言。
“彭野。”她复而平静地开口,“那天你说让我等等你,我就知道你要带着我了。你说话不能不算数。”
彭野看着她,她垂着头,眼睫发颤,他胸腔生病的剧痛都掩盖不下此刻的心疼,他说:“算数。你再等我一段时间,我去找你。”
她依然沉默,仿佛再也不能开口。
“程迦——”
她不应。
“程迦——”
程迦抬头看他,眼眶泛红。
他张了张口。
“——你说啊。”
“假如——”
“别说万一彭野。”她嘴唇发颤。
他于是不言。病房里的仪器嘀嘀嗒嗒。
她终究还是平静下来了,说:“别的呢。想交代什么就说吧。”
“该说的,都说过了。”他脸色苍白地冲她微笑。
程迦盯着他,眼眶里蒙上一层雾气。
无非就是那句,万一哪天不告而别了,得原谅他,得不回头地继续往前走。
她有些恨和他的心灵相通。
她再次抬头时,人又是淡淡的了,说:“你要不回来,我就和别的男人睡,给别的男人生儿子。”
她说:“生三个。”
“他们会在甲板上跑来跑去,还会打滚。”
彭野就笑了。想着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就看到了湛蓝天空下那样的场景。
第二天,彭野被送上救护车,从医院去直升机停降地。
程迦走上车,到病床旁守着他。他眼皮微垂,竭力清醒着。
程迦说:“你睡吧,我已经买了去上海的机票。”
他不睡。
程迦说:“你不睡,我就要干点儿别的事。”
彭野抬起眼皮看她。
她滑下椅子,单膝跪下去,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色的戒指,问:“彭野,娶我。”
那枚戒指是昨晚在镇上买的,很简单,一个圆圈。彭野盯着看。
她说:“不愿意?”
“我愿意的,程迦。”他声音不大,说,“你知道,我愿意的。”
程迦把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有点松,她说:“以后身体恢复了,不会勒。”
他笑,“好。”
“该我了。”她把另一枚戒指塞进他手心。他握住,摸索着,她把无名指凑上去,帮他给自己戴上。
她凑近他耳边,问:“准备好了吗?”
“嗯。”
她小心地把他的呼吸器摘下来,并没远离他脸颊。她欺身过去,吻上他的唇,没有辗转,没有厮磨,只有唇瓣间最简单的触碰,她和他的气息微微交融。
她轻轻抿了他一下,做收尾,又重新给他戴上呼吸器。
他目光胶在她脸上,有留恋。
程迦说:“你来找我,给你更多。”
彭野说:“好。”
风不大,雪还在下,程迦从车窗里望见不远处的直升机。
她收回目光看彭野,他一直在看她,眸光很深,像一口井。
程迦慢慢地开口:“还想说什么,就说吧。”
程迦,事情发展和我说的不一样。
“程迦,你怪我吗?”
“你后悔吗?”
彭野摇头。
程迦也摇头,“你的二哥救了你,桑央的七哥也救了他。这就是你们。”
她说:“你慷慨赴死;你也竭力求生。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你。”
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释然的笑容,安然闭上眼睛。
到了。
医护人员把他抬下去,程迦跟在一旁渐渐走近直升机,脸色在冷风里发白。他太累了,需要休息,她不想打扰他,生生松开他的手。
可他突然抓住她,雪地的白光映衬着他的脸。
“程迦——”他清醒了一点儿,睁开眼睛。
“嗯?”她弯腰,把耳朵凑过去。
“我第一次对你动心的时候——是北方。”
程迦一瞬间泪湿眼眶。
他说完,似乎睡过去了。
“彭野,别对我抱歉。我会原谅你的。”
她抱住他,“如果你很累了,撑不下去了,你就走吧。我会原谅你,没事的,我不生气。没事的,但是彭野,我还是希望你再努力一点好不好?再努力一点彭野,我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他睡着了,没有回应。
风在一瞬之间悄然停息。
彭母上前,轻声说:“彭野让我和你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程迦直起身,长长地看他一眼,先转过头,然后是身体,她踏进雪地里。
螺旋桨刮起剧烈的风和雪。她戴好他送她的黑色手套,一次也没有回头。
彭野,说好了。
我就再也不来找你了。
直升机升向湛蓝的天空,雪花飞溅。程迦越走越远,可只是才分别,便想起他;只是想起他,便潸然泪下。
彭野,如果哪天你不告而别,我会原谅你,我会像今天这样往前走不回头。
可是彭野,请你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我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