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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餐馆里就傅征这一桌,还有燕绥这个散客。
有好事的,看热闹的,一个两个从包厢里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出来干什么的,每个出门跟喊口号似的,欲盖弥彰的强调:“酒喝多了有点晕啊,我去后厨讨碗醒酒汤。”
“我也喝多了,皮带紧,去松松……”
“我再点两个菜吧,这一桌大老爷们一个个胃口大得跟怀了胎一样。”
燕绥听着都替他们尴尬。
——
缓过芥末那阵辣呛,燕绥压了压眼角,不动声色地整理好情绪,再转身时面色平静,一脸意外,好像看到傅征是件多么千年难遇的奇事。
“傅长官,好巧啊。”
表情没跟上有些浮夸的语气,燕绥立刻截住话头。
“不巧。”傅征拆台:“部队外就这一家像样的餐馆,在这见到我有什么可奇怪的?”话落,他的目光落到燕绥桌前剩着的半碗面,半碟酸萝卜……只有和他掌心大小的碟子被扫空了。
她的车还停在外面,傅征猜她是过来取车的,没多说什么,也没有抓着刚才那句话打趣她的意思,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转身就要回包厢。
“小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厨回来的李海洋,叫了声还愣在那的女孩:“赶紧添把椅子,再加副碗筷。人千里迢迢过来,怎么也得招待下啊,是吧,傅队。”
燕绥挺想说,一点也不千里迢迢,她打个车二十分钟就到了,来回都不用一小时。
不过话还没来得及说,意外的,傅征拎开挡在两人之间的椅子,示意她进来:“不赶时间的话,再坐坐吧。”
燕绥被傅征和昨晚完全不同的诡异态度惊着了,脑子空白了一瞬,有逻辑思维后第一时间想的是——她赶不赶时间?
不赶。
燕沉出差,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来的电话,她所有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
那就坐坐吧。
——
燕绥一来,所有人都有些拘谨。
一桌子被肢解的蟹壳,鱼刺,骨头,平常他们聚餐满地酒瓶也不觉得有什么,来了个女人,尤其还是个漂亮的女人,就都浑身不自在起来。
李海洋帮着给添置了餐具,悄声地让小妹把桌上收拾收拾,这吃得满桌狼藉的实在不像样。
椅子加在了傅征和李海洋的中间,为了给她腾出位,李海洋往里挤了挤,格外热情地邀请她:“你尝尝这梭子蟹,整个南辰市,我敢说就这里做的最好吃。”
打开话匣,最好的方式就是从吃的入手。
李海洋善谈,光这梭子蟹就跟燕绥聊了大半天:“最佳赏味期其实在八月,阴历十月以前,又是母蟹最好吃……你别不信,我当兵这四年,每月一顿大餐,工资全花在吃上了。”
燕绥在外用餐大多是应酬,吃的不多,也很讲究。虾,蟹,有细刺的鱼和要吐骨头的肉她都不碰,嫌吃起来姿态不好看。
这会倒没什么顾忌,夹了半只到碗里,边吃边聊。
等聊熟了,基本上李海洋家住哪,家里几口人,做什么工作燕绥几乎都清楚了。
李海洋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边给燕绥倒饮料,边问:“你刚才在外面跟小妹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啊,那你真是了不起。”
燕绥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海洋丝毫没觉得自己找的话题有什么不对,追问道:“你们公司老总这么不靠谱?索马里那种地方女孩能去吗!又是被劫道勒索过路费又是被海盗挟持做人质……我要是你,我等会喝口酒就去老总办公室拍桌子。这龟孙子,使唤着你给他赚钱,遇事跟缩头乌龟一样……”
傅征一直没说话,听老班长聊退伍前最后一次联合军演,也分心听着她说话。
直到这会,看着她笑容渐渐僵硬在唇角,欲言又止的憋屈模样,没忍住,低了头,无声地笑起来。
李海洋为她打抱不平,和她同仇敌忾,又骂她骂得咬牙切齿,情深意切……燕绥实在不好开口说她就是那个龟孙子……
她揉了揉眉心,“李海洋。”
“诶。”小伙子应得干脆,一张脸因为喝醉酒红彤彤的,还带着傻笑看着她。
燕绥沉默了几秒。
算了算了……不计较了。
她举杯和他的酒杯碰了碰:“你人真好。”
李海洋笑了两声还没来得及谦虚,又听她慢悠悠补充了句:“就是有点缺心眼。”
李海洋摸了摸剃着寸头的脑袋,笑得露出一侧酒窝:“傅队也这么说我。”
李海洋虽然缺心眼,但性格是真的好,体贴周到。该安静的时候安静,该捧哏的时候他最会捧场。
燕绥坐着听了会,听明白这桌酒席的意义,侧目看了眼傅征。
他话不多,通常都只是听着,被点名的时候才会接话。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偏头看来,无声地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他的唇角舒展,和往常总是抿着的冷漠不同,带了几分放松还透出一丝纵容。
燕绥摇了摇头,心情有些差,压低声音道:“我出去下。”
她起身,搭着他座椅的椅背站起来,往外走,一直走到餐馆外简陋的停车场,她眯眼看着停在车位上的大G,差点想一脚踹上去。
——
她是商人,在商言商,一分的利益都要咬紧牙根,反复计算。经她手的资金数额,小到百万,大到数亿,有目的有野心唯独缺的是人情味。
她的饭局,谈情谊要钱,谈利益没人情,和傅征他们不一样。
他们坐在这,是始终只有一个信仰,他们的情谊山不可破海不可过,密度纯粹。对于燕绥而言,这样的感情可望不可及。
她其实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傅征。
不是爱,只是喜欢。
她喜欢傅征身上的安全感,那种和他在一起就无所畏惧的安全感。她也喜欢他铁血铮铮的性格,话不多,该做什么的时候做什么,比她要清醒。
她不是傻子,再迟钝也看出来傅征反常地留她再坐坐是什么意思,他想让她看看他的世界,他的生活。就像半年前,在燕安号上,他一眼看破她的意图,一句话堵死了她的进攻。
这一次也一样,他在告诉她,两人的不匹配。用这种隐晦的,让她自己领悟的方式,留了足够的体面,让她知难而退。
和上次不同,这次留给她的,是退路。
傅征这个人了解得多了,才发现他的深不可测。
他什么都藏着,留了后手。
你还没看清他的时候,他已经把你剖得一干二净,清清楚楚。
燕绥一直觉得自己够人精了,可这会才觉得……自己的段数跟傅征就没在一个水平线上。
她还以为傅征性子闷……搞半天,人家那是没看上她,不爱搭理。
想通这点,燕绥那口郁气顿散。
怎么着?她有钱还不配追他是吧?非得穷得只有梦想和尊严不成?
他是打着让她知难而退的主意,可她偏不,她就喜欢迎难而上,越难越想上!
——
燕绥折回去,没进包厢。
她把自己那桌饭钱结了,给小妹留了句话,又交代了几件事,借口公司有事便先走了。
小妹目送着燕绥出了门,看她径直走向停在店门口的大G时,眼都瞪直了。
她踩着架脚,站得高一些,眼睁睁看着燕绥上了车,油门一踩,那辆豪车就在她眼前掉头离开,很快,连车影也看不到了。
小妹目瞪口呆,她回想起昨晚阿爸在前台,傅队长为这辆车来押停车费时,她阿爸还满眼惊艳地问他是不是换车了……
傅队长那时候回答:“朋友的车,明天就来取。”
所以……燕绥说的什么半年没见念念不忘都是骗人的?
啊啊啊啊,生气!好生气!
——
燕绥上路没多久,燕沉就来了电话。手机连着车载蓝牙,她顺手按了确定,下一秒,车厢里就响起了燕沉的声音:“小绥?”
“是我。”燕绥翻下头顶的挡光板遮阳:“现场情况怎么样?”
“不少人瞄准了利比亚的海外建设项目,竞标角逐激烈,比我们预期的竞标价可能还要上浮百分之五。”燕沉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声音仿佛被水浸润,透着丝温和:“之前我们商量好的限度在百分之三,你怎么想?”
燕绥对这个反复计算后的数据没有任何疑问,她顺着路牌指引上了高架,车速从四十提至八十,她稳稳地把车速控制在测速区间内,快速分析着:“利比亚正处于过渡期,政局动荡,军警体系不完善司法体制又欠缺,危险程度没比索马里低上多少①。”
单这项国情,她就觉得不值得她冒险。
可有利的恰恰也是这点,利比亚石油资源丰富,曾经富甲一方,如今经济也在渐渐复苏,虽然缓慢,但这成长期就是最好的投资时间。
思考的这会功夫,她从高架第一个出口驶出,顺着车流停在路口,冷静道:“就百分之三,你想办法给我拍下来。超过这个百分比,就不要冒险。”
燕沉顿了顿,应道:“那我尽量。”
燕绥正要挂电话,忽听他又问:“等我回来,一起吃饭吧?”
燕绥微微挑眉,没流露出半分异样地笑了笑:“我让辛芽先准备庆功宴。”
那端一静,头一次有些强势道:“只有你和我。”
燕绥看着路口信号灯由红转绿,轻抬刹车,没什么情绪地回答:“等你回来再说吧。”
燕沉没再勉强她,挂断了电话。
——
聚餐从中午连续吃到夜幕降临,终于解散。
傅征去前台结账。
李海洋扶着喝高了的老班长在大堂的椅子上坐下,一手挎在收银台,含糊不清地问:“小妹,你看见下午那位……嗝,什么时候走的吗?”
反正他一晃神,旁边的位置就空了。
小妹正用电脑调消费单,头也没抬道:“下午坐了一会就走了。”话落,她把消费单打印出来递给傅征,压低声音悄声问:“首长,你没跟他们说啊?”
燕绥离开一会了没回来,傅征就出来寻过她。
停在店门口的大G不在时,他就知道燕绥是先走了,跟小妹确认后,正要回包厢,听身后有人问:“首长,她刚才跟我说的那些是不是都编故事骗我呢?”气鼓鼓的,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没骗你。”傅征拉开冷藏柜的柜门,从里面拿了瓶冰镇的啤酒,示意她记账上:“她那单,也算我的。”
小妹一听燕绥不是骗她的,又高兴了,抿着唇笑得露出个小梨涡,摆摆手道:“燕姐她自己买过单了,跟我说公司有急事,提前先走了,让我转告你一声。”顿了顿,小妹往停车场瞥了眼,压了声音又问:“燕姐,挺有钱的吧?我听阿爸说,那辆大G要三百万呐。”
傅征瞥了她一眼,她自觉问得逾距,吐了吐舌头,缩回收银台后。
傅征直接无视了小妹的问题,付过钱就要离开。
小妹“诶”了声,连忙叫住他:“首长。”
傅征偏头回望。
小妹指了指坐在角落里正在打手游的瘦削男人,道:“燕姐下午走之前给你叫了代驾,等到现在了……”
隐约感觉到有目光看过来,代驾抬起头,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收了手机快步走过来,扬着手掌和眼前醉得七倒八歪的男人们打招呼:“嗨。”
傅征拧眉。
代驾直觉眼前盯着他的男人正压着怒气,颤巍巍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我就一代驾,有活就接单,你瞪我没用的。你们小两口吵架,有气也别朝我撒啊……”
文中注释1:选用了叙利亚的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