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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将卧室门关上再次走进厨房的时候,面已经煮好了。
番茄蛋花的清汤面汤,挂面细白柔韧,汤面上葱花炒得青绿,面碗上头铺着一个小小的溏心煎蛋。
江起淮回身,将面碗放到桌上推到她面前,又递了她一双筷子。
陶枝坐在作为厨房隔断的长桌前,用筷子戳破了煎蛋。
嫩黄色的流心从被戳破的薄薄蛋白下面冒出来,流淌到挂面面条上。
陶枝吃了两片番茄,放下了筷子。
江起淮坐在对面抬起眼来:“怎么了?”
陶枝托着脑袋撑着桌子:“不想吃了。”
江起淮也跟着放下筷子:“不好吃?”
“没有不好吃,”陶枝有些心不在焉,看起来就好像蔫巴了起来似的,“就是突然不想吃了。”
“想吃什么?”江起淮问,“要吃鸡翅吗?”
陶枝愣了愣,她抬起头来:“有的吗?”
“凑巧有,”江起淮看了一眼表,“只是稍微要晚点儿才能吃了。”
陶枝没说话。
草莓是凑巧,鸡翅也是凑巧。
在日料店偶遇是凑巧,多年的好朋友直属上司刚好是他也凑巧。
就连她没人要的照片,都刚巧在他手里。
陶枝看着他,忽然低声道:“真的就只是凑巧的吗?”
江起淮刚起身拉开冰箱门,他从冷冻层抽出来了一袋冷冻的鸡翅中,捏在手里,闻言转过身来。
陶枝走过去,将他手里的那袋鸡翅拿过来,垂着眼:“你为什么回来了?”
江起淮看着她,没说话。
“你为什么放着美国大好工作不要,回国来了?”她轻声问,“是因为被高薪挖角吗?”
江起淮垂眼:“不是。”
陶枝深吸了口气:“上次,在日料店重新遇见,是凑巧吗?”
“不是。”
“照片,”陶枝再次问,“你卧室里那张,拍下来的时候,你不知道摄影师是谁吗?”
江起淮默了下,淡声答:“我知道。”
陶枝使劲儿地捏了捏指尖,黑眼直直看着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还,喜欢我吗?”
江起淮看着她。
他浓密的睫毛低低压下来,琉璃似的浅棕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有什么激烈而压抑的情绪控制不住地向上翻涌,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只轻轻地,喘息似的吐出了一口气来。
半晌,他低声说:“喜欢。”
他声音发哑,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吐字很轻,又似乎带着很沉的重量重复道:“一直喜欢你。”
陶枝没有说话,捏着指尖的手指一点点放松,而后垂下来。
她大概,一直在等着的,就是这个了。
陶枝有的时候会忍不住的想,如果当年她跟江起淮不那么年轻,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原本有那么多话想说,有那么多的没来得及说出口,只是当她听到他的那句别再来了的时候,她所有的理智和耐性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被背叛的愤怒冲撞得粉身碎骨。
她从来没有恨过他选择离开,她只是怨他没有选择相信她,也相信自己一次。
她当时是带着不再相见的决然离开的,没有再幻想过有什么以后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再次见到江起淮的时候,她的心脏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悄悄苏醒。
就连她自己,都低估了她对他的喜欢。
安瑟瑟之前跟她说,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他,陶枝当时处于还有些懵的状态,还有些不能理解。
她还喜欢江起淮,其实只要有这一点就够了,只要她还喜欢他,那么到底是吃亏还是占便宜,又有什么关系,谁又说得清呢。
有什么好逃避和不安的,有什么可委屈和抱怨的,本就没有谁做错了什么,两个人之间只要还相互喜欢,只要她喜欢他,他也还喜欢她,陶枝就觉得不必计较这么多。
她是不避不退的勇士,是一往无前的太阳,既然整理好了之前的混乱情绪,那就继续朝前走就可以了。
陶枝将手里的鸡翅重新塞回他手里,然后背着手靠在餐桌上,清了清嗓子瞥着他,严肃地说:“那,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的吗?3821号。”
她板着脸看着他,漆黑色的漂亮眼睛里忍不住隐隐地透出一点点期待。
这情绪转变得太快,江起淮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被她重新塞回手里的冷冻鸡翅中,抬起眼来,一时间也不知道她想听什么,或者他可以说什么才不会又把她吓跑。
她那么爱吃,说吃的相关的话总该是没有错的。
江起淮耐着性子,试探性问:“鸡翅还要吃么?”
陶枝:“……”
陶枝被气得眼前一黑,她闭了闭眼,踩着拖鞋走到客厅沙发上坐着去了。
江起淮将那一袋子冻得死硬的鸡翅丢进水池里,鸡翅撞着水池壁发出“咚”的一声,他也没理,冲了个手走过去。
陶枝听见他过来,直接拽了个抱枕过来抱在怀里,脑袋整个埋进去,不想搭理他。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闷的人!
她暗示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她抱着抱枕闷了好半天,也没听到旁边有什么声音。
陶枝指尖揪着抱枕柔软的布料,脑袋从上面探出来,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江起淮正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半身微微前倾着,手臂搭在膝盖上,侧头看着她。
视线对上,他突然开口:“照片不只是因为摄影师是你才买下来的,你拍得很好看。”
陶枝愣了愣,下巴搁在柔软的抱枕上看着他。
离开实验一中以后,江起淮没跟实验的任何人联系过。
除了季繁。
说起来也很神奇,江起淮一直觉得两个人属于那种互相看不对付的关系,季繁也从不吝啬于表现出自己对于他这个同桌的不爽,但是私下交流起来,很多地方却又能让人觉得相处起来非常流畅。
他们的联系里,往往是季繁说的比较多,他只偶尔问问,季繁会跟他讲各种事情。
比如她最近一次的考试退步了一百分,她学习比之前还不要命,每天几乎都不休息,她第一次考到了700分,整个人要在家里飞起来了。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学校只按照文化课成绩来招生,可以学自己想学的专业了,她第一次有作品参了展,第一次将照片投给国际规模的比赛拿了奖。
那张照片是陶枝第一次参加的,只是一位摄影爱好者举办的很小规模的私人性质拍卖展,参展的也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业余爱好者。他当时就远远地看着她蹲在那张照片的相框下,两只手拖着脑袋,认真又耐心地看着她的孩子,等了好久,也依旧没有人为这孩子停下脚步。
她就这么等了一下午,从日头正盛到夕阳西下,江起淮看见她站起身来,揉了揉发麻的腿,眼睫低垂着,像老家的小胡同墙上蜷着的那只猫咪似的,看起来孤单又失落。
那张照片因为不是出名的摄影师,又没人抬价,所以其实不贵,但还是花掉了江起淮当时身上所有的余钱。
他看着展上的工作人员精致地一层层将那照片包好,照片里暖红色的夕阳染红了大片的海,少女的脚背和小腿却像是不肯被这种浓郁的色彩淹没了分毫,就像她整个人一样,显眼又生动,温暖而鲜活。
一如以往,一如现在。
江起淮侧着头,看着愣愣地看着他像是还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女孩子,继续说:“回国来,也是为了找你,去日料店,是因为知道你去了。至于鸡翅,这个确实只是习惯,”江起淮有些无奈地说,“因为你总喜欢一声不吭地就往我家跑。”
他一句一句说下来,陶枝的耳朵已经开始烫了,直到听到这句,她才忍不住小声地反驳:“谁总是一声不吭地往你家跑了,我还不是以为你生病很严重。”
而让她彻底坐不住的,是付惜灵的那句“学神他一个人”。
她慢吞吞地将他上面那些乱七八糟左一下右一杆的直球全部都理解吸收掉了,指尖揪着抱枕上的毛毛穗穗,然后说:“所以呢?”
她第二次期待地看向他。
“所以,”江起淮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不是一时兴起,从走的那天起,我就想着回来,我知道你暂时可能没办法再接受——”
他话还没说完,陶枝抬起手来,掌心对着他高高地举起。
她闭着眼,心平气和地说:“你赶紧闭嘴吧,你再说下去我怕我气得这一巴掌就直接拍你脸上。”
陶枝急得想直接冲上去咬他一口。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如此不解风情的男人?
是她的意思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可是陶枝也很享受他现在主动献殷勤的样子,像只大狗狗似的,万一她主动起来,狗狗江又变回以前那个讨人厌的刻薄狼了可怎么办。
她正有一茬没一茬乱七八糟地想着,举在他面前的手指尖忽然被人捏住。
陶枝愣了愣,睁开眼来。
男人的手指有些凉,捏着她的指尖拉过来一点儿,然后拢在掌心里,轻轻地握住。
指间交缠,陶枝心猛地跳了一下。
江起淮微微倾了倾身靠过来,将她怀里的抱枕往上拉了拉,隔在中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中间似乎只有一个柔软的抱枕作为遮挡。
江起淮下颌靠着抱枕,连带着半个身体的重量似乎都跟着压上去了:“枝枝,我一直喜欢你,”他额头往前抵了抵,眉眼收敛着看着她,目光幽深而绵长,声音听起来低低的,有些闷,“想重新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