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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碧虚,朝霞流舞,雪山红光层染。
将近昆仑,拓拔野的心里有些莫以名状的失落!昨夜的一切在这灿烂的晨光里,越发觉得飘渺而不真实。那漂浮在水中的瑰丽幻梦,会不会在这昆仑山的阳光下破灭呢?心下忐忑,悄悄瞥望姑射仙子,见她神色温柔,眼眸中闪动着淡淡的欢悦,登时又转激动、欢喜。但心中惴惴,始终有些患得患失。
一夜并肩飞行,两人默默无语,偶有眼神交会,都觉羞涩甜蜜,立时别开头去。拓拔野美梦成真,飘飘云端,这八百里西荒夜色当真恍然若梦,若非怀中星石透射出隐隐霓光,提醒所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象,他几乎不敢确信。细细回味,忍不住傻子似的一路微笑,激动、兴奋、得意、狂喜……莫可言状。
姑射仙子芳心初动,亦是如在梦中,恍惚不定,时而蹙眉,时而嫣然,挣扎反覆。但想到三生石,想到那狂野而温柔的一吻,顿即有些虚软无力。鼻息缭绕着拓拔野的男子气息,耳畔回旋着“天睿灵韵曲”,默念着自己所写的歌词,更觉耳热心跳,意乱情迷。一夜之间,柔肠百转,情根暗种。烦乱之中,忖想:一切既是天定,自己只需顺其自然便是。想到这里,大为心安理得。
到了天明之时,看霞光万缕,绚丽飞舞,她的心反倒越发明晰平静下来,唯有淡淡的喜悦宛如春风,缭绕不息。
两人迎着晨风急速飞行,很快便到了昆仑主峰,远远地便听见鼓乐喧哗,人声鼎沸,从那瑶池宫中隐隐传来。想来蟠桃大会已经开始了。
骑鸟盘旋上空的数十名迎宾使瞧见二人,急忙迎上前来,震鼓吹号,领着两人朝瑶池宫飞去。
※※※
万丈雪峰拥簇淼淼天湖。瑶池纵横各数十里,在阳光中翠丽透明如碧玉!倒映着四周的冰峰雪崖、蓝天白云,更觉纯净清澈。微风徐来,水浪不兴,波光邻邻,吹皱了一湖美景。四周雪峰接近瑶池处,绿草连绵,碧树如云,五彩绚丽的野花大片大片地斑斓怒放,宛若织锦。
瑶池宫座落于淼淼瑶池正中,由一百三十六座宫榭亭台、三百条廊画道,彼此曲折穿梭,迤逦环合而成。勾心斗角,巧夺天工,犹如海市蜃楼。宫殿亭阁之间,密植奇花异草,争妍斗艳。十八里瑶池宫,水晶窗栏,玲珑剔透,琉璃飞瓦,金碧辉煌,在瑶池雪山、碧草野花的映衬下,更为壮丽瑰奇,如诗如画。
大荒有谚:“海底水晶殿,天上瑶池宫”,拓拔野早有所闻,今日得见,在心底暗相比较,果觉不差。
自高空俯瞰,朱红翠绿,星罗棋布,玉带缭绕,灿灿生辉。漫漫宫台、长廊中已是高朋满座,衣冠云集。中心八合大殿的白玉浮台之上,数百美女载歌载舞,缤纷悦目。丝竹鼓乐,人语歌声,极是热闹。清波浩淼,万千轻舟纵横穿行,将蔬果酒水等物运到瑶池宫各个角落。白舟过处,浪纹拖曳!宛如剪刀将一幅幅图画款款裁剪开来迎宾使簇拥着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徐徐降落在珊瑚台上,再由八名官装美女引着他们,迤逦于悠长的水晶曲廊,朝中心正殿行去。
白云悠悠,清风徐徐,尘心尽涤。人在回廊中,步步皆景,如在画中行。
远远地有人吹角报奏:“木族圣女姑射仙子、东海龙族太子驾到!”人声轰然,四周亭台楼阁中,许多贵宾纷纷探头回望。
拓拔野、蚩尤二人数月以来崛起大荒,纵横东西,可谓少年一代之翘楚,风头之健,唯有姬远玄、烈炎差可比拟;是以众人听闻龙神太子驾到,尽皆回头张望。见他俊秀洒落,神采飞扬,与姑射仙子翩翩行来,宛如一对璧人,无不暗生羡妒之意。五族贵胄少女更是目眩神迷,大为倾心。
第一次参加大荒中最为隆重的蟠桃大会,直接面对天下群英,拓拔野心中不免微微有些紧张,但外表却是微笑自若,朗声道:“东海拓拔野赴会来迟,万请见谅。”衣袂飘飘,与姑射仙子在众人的灼灼注视之下,绕转穿梭,分花拂柳,迳直走入八合大殿中。
八合大殿又称群仙宫,是十八里瑶池宫的中心,乃是百年之前,白帝请来天下四大名匠,十易其稿,带领六千巧工,花费三年光阴,在原来“玲珑宫”的基础上扩建改造而成。气势巍峨,四通八达,风格瑰丽多变,号称天下第一宫。
群仙宫由八列水上宫殿建筑群,层层叠叠地围合为巨大的八角形状,中间是漾漾清波,玲珑浮台。八面殿群分为白金、青木、黑水、赤火、黄土、天界、八荒、四海八大区域,正殿为“天界殿”,其他七殿均为偏殿,以示宾客齐心,诸族平等。此刻除了“天界”空无一人,留与看不见的仙界众神,其他七列宫殿群都己是人头攒动。
每列宫殿群由九百九十九根巨大的海玉石柱支撑,悬空于瑶池之上;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高低错落,各尽奇巧,殊无一处相似。或雄奇,或绮丽,或玲珑……五族建筑风格完美地交融一处上毫无唐突之感。远远望去,犹如各色云彩层层悬浮于瑶池清波之上。
蟠桃大会素来是五族联谊盛会,五族群英虽按族群列席,但常常相互离席拜访,颇为自由,因此八殿之间悬廊勾回,天桥交错,交通往返极是便利。
众多轻舟有条不紊地从瑶池宫下方穿梭而过,停泊在各殿石柱处,又由吊篮将酒水等物拉到各级楼阁,再由众使女将之逐一递送到每个宾客的桌案。
鼓乐喧天,齐奏贵宾曲。拓拔野二人随着众宫女飘然穿行,自悬廊蜿蜒而上,在四海殿三楼悬空的仙露阁上站定。此间是贵宾报到之处,以水晶冰砂建成,剔透晶莹,宛如水珠;高悬八殿之中,四处环瞰,群仙宫尽收眼底。
拓拔野放眼望去,人头漫漫,无数目光热辣辣地盯着自己,一时也看不清究竟有哪些故人旧识。只听见西王母温雅而悦耳的笑声从对面白金殿传来:“姑射仙子、拓拔太子,你们迟到了呢!若再迟片刻,只能带些桃核回家啦!”众人大笑。
她这玩笑开得亲切自然,显得与两人颇为亲近。拓拔野循声望去,白金殿中,金族诸贵列席而坐,白衣似雪。纤纤赫然与白帝、西王母坐在一处,高髻盛装,簪摇钗舞,俏丽明艳不可方物,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一夜之间,竟从一个刁蛮精怪的小丫头变作风姿楚楚的金族公主,险些认不出来。
拓拔野突有惊艳之感,心下恍然欢喜,定了定神,行礼笑道:“妙极,王母若肯送我桃核,拓拔便在东海种植三千蟠桃树,来年也请各族朋友到水晶宫中开蟠桃会。”
昆仑山蟠桃乃天下奇果,食之可延年益寿,补气养颜。但十年方开一次花,结一次果,是以虽有桃树三千株,但每年可供搞食的蟠桃也不过区区数千颗。念及蟠桃珍贵,每次蟠桃会后,桃核必定收回种植,概不外传。
西王母嫣然道:“拓拔太子舍得将如此可爱的妹子送与金族,区区三千颗桃核又算得了什么?”
纤纤凝视着拓拔野,晕生双颊,笑若春花,光彩照人。八殿群雄心中都是一阵大跳,心想:“三千颗桃核换如此美人,这笔生意大大划算。”
众人昨日听说白帝将拓拔野义妹收为公主,都已猜度金族与龙族暗自结盟,此刻听二人言语,更是笃信了几分。木族、水族、火族群豪俱是惊怒惴惴。
白帝微笑道:“仙子、太子,快请入席吧!”
※※※
拓拔野二人正欲起步,忽听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说道:“且慢,白帝明鉴,我有一个疑问,还请拓拔太子赐教。听说拓拔太子早几日已经到了昆仑,不知今日为何迟到?”
拓拔野一凛:句芒!循声望去,青木大殿之中,一个青衫男子洒然而坐,风度翩翩,细长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果是木神。对这虚伪险恶之徒极是厌恶,当下哈哈笑道:“此处是昆仑山,不是日华城,拓拔野迟不迟到与卿何干?”
四海殿中登时爆出一阵笑声,正是成猴子等人带头起哄。句芒长眉轻挑,持须微笑道:“拓拔太子若是单身来迟,自是不干我事,可是与本族圣女一齐来迟,嘿嘿,这就与我木族上下都有关系了。”弦外之音昭然若揭,众人登时一阵哄然。
拓拔野心下大怒,正要说话,却听姑射仙子淡淡道:“木神此言何意?”
句芒微笑道:“句芒何意,仙子心知肚明。”此话暧昧险恶,更为咄咄逼人。
姑射仙子红晕微泛,妙目中闪过少见的羞怒之色,淡淡道:“木神有话只管说来,何必绵里藏针。”
句芒微笑道:“句芒岂敢?只是仙子身为本族圣女,昨夜彻夜未归,今日又与异族太子双双来迟,难免会引起他人遐思。句芒身为木族代青帝,自当问明因果,维护仙子清誉。”
他说得冠冕堂皇,却是皮里阳秋,含沙射影。
青木大殿中人语如沸,许多人一齐叫道:“木神说的是,还请仙子略加说明,解除大家疑虑。”想不到蟠桃大会刚刚开始,木族便突然内讧,众人无不哗然。
拓拔野恍然心道:“是了!这老贼生怕仙子姐姐恢复记忆之后,将他与烛鼓之等水妖勾结的丑事抖露出来,所以恶狗先咬人,想污她清白,让她成为千夫所指的渎职圣女。这样一来,她说什么话再没人相信了。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当真卑鄙无耻之至!”
白帝与西王母对望一眼,正欲发话解围,一个高冠大袖的青衣男子沉声道:“白帝、王母,此事乃是本族内政,原不该在昆仑山上当众相询,但关系甚大,唯有冒犯了。还请姑射仙子稍加解释,昨夜究竟身在何处,是否与拓拔太子同在一起?”
此人是木族三大长老之一的司族长老文熙俊,掌管族内大事,也是仅次于青帝、圣女、木族双神的角色。他既已说话,白帝与西王母自然不好干预,只有静观其变。
姑射仙子道:“昨夜我在章莪山上。”
奢比冷冷道:“仙子还没说是不是和拓拔太子在一起呢!”
拓拔野心中一凛,姑射仙子淡然道:“我的确和拓拔太子在一起……”此言一出,如晴空霹雳,巨石激浪,众人顿时大哗。纤纤俏脸瞬间雪白,恼怒之极,咬唇不语。
句芒微笑道:“章莪山距离昆仑八百里,不知仙子好端端地为何到那里去?”
姑射仙子从容道:“为了收伏本族失踪已久的神鸟毕方,因而一路追到章莪山上。”
坐在白金殿角落中的游痕突然大声道:“关于此事,小人可以作证。昨日小人亲眼瞧见仙子追踪毕方鸟,离开南蟾峰……”
文熙俊沉声道:“敢间仙子收伏神鸟了吗?神鸟现在何处?”
拓拔野暗呼糟糕,却听姑射仙子道:“神鸟在拓拔公子的无锋剑里。”众人登时又是一阵哄然。
句芒微笑道:“这倒巧得很,原来仙子和拓拔太子约好了一齐去收伏本族神鸟吗?本族的神器无锋剑怎地又会成了东海龙神太子的佩剑?难道竟是仙子送给拓拔太子的吗?”大荒中人对拓拔野无锋剑的来历大多不知,他在天下群雄面前这般栽赃陷害,更是恶毒之至。
拓拔野心中怒极,哈哈笑道:“这柄无锋剑是神帝送与我的礼物,与仙子何干?我去章莪山原是为了给西陵公主摘取天上的星星,偏巧遇见了姑射仙子,就是这么简单。”他言语坦荡磊落,自有让人相信的感染力。众人议论纷纷,将信将疑。
拓拔野转身对着纤纤笑道:“妹子,原想蟠桃会后,悄悄地将这星星链子送给你,现在看来不能不给了!”袖摆飞舞,绚光闪耀,数百颗星子串联而成的晶石链悠扬翻转,在空中舒展开靓丽眩目的圆弧,不偏不倚地套到纤纤的玉颈上。霓光耀彩,更添丽色。
纤纤又惊又喜,想起自己昨日随口胡言之语,他竟全然当真,为自己摘下天上星辰,登时心神迷醉,芳心鹿撞;一时间,适才的妒恨嗔怒都已抛飞到九霄云外。
句芒身边一个翠衫美女格格笑道:“姑射姐姐,虹虹昨晚在你房中等了一夜,也不见你回来,心里纳闷得紧。敢情你是和这俊小子一齐到山顶数星星去了呢!”此女雪肤绿眸,妖冶明艳,竟是名列“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东海七彩岛虹虹仙子。
句芒目光灼灼道:“章莪山距昆仑八百里,以仙子之力,往返又何必如此之久?难道昨夜在章莪山上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仙子和拓拔太子一起逗留了一整夜吗?”
姑射仙子玉靥微红,蹙眉欲语还休。她虽然冰雪玲珑,光风霁月,但昨夜之事一旦说出,更要引人猜度。
众人见状疑窦更起,拓拔野朗声道:“不错,我们被长留仙子困在章莪山顶,直到四更,她前往昆仑之后,我们方才逃脱。”当下将昨夜之事娓娓道来,至于自己二人被捆绑一处,以及动心相吻一节,自然略去不提。
众人闻言大奇,想不到那骄狂暴躁的疯婆子竟然练成了“回光诀”,心中都有些不信。奢比冷笑道:“若如阁下所言,长留仙子早已闯入昆仑,闹得天翻地覆,为何现在还太平无事?”
拓拔野一怔,还未说话,句芒突然推案起身,厉声喝道:“无耻小贼,还敢信口雌黄,百般狡赖!”他一直温文尔雅,不动声色,此刻忽然大发雷霆,登令群雄为之一惊。
句芒转身朝着白帝、西王母行礼,歉声道:“句芒盛怒之下颇为失礼,万请大家莫怪。但这小贼处心积虑,犯下滔天大罪,句芒忍无可忍,唯有乘着天下英雄毕集之际,将他丑行公之于众!”
只听姬远玄朗声道:“句木神尽管说吧!天下英雄都在这里,绝不会姑自一奸贼恶行,但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群雄轰然称是。
拓拔野心中逐渐平定,嘴角微笑,索性与姑射仙子站在朝露阁中,且看句芒变出什么花样来。
句芒翩然离席,走到回廊之上,正容道:“数月以来,大荒动乱频仍,内争四起,发生了诸多不可思议之事。火族、木族、本族以及寒荒国齐齐发生叛乱,据说前几日水族也发生了九城谋反。本族连月以来,还遭到龙族舰队无休无止地侵扰攻击,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句芒痛定思痛,百般思忖,发现所有事件都有一个惊人的巧合。”
他顿了顿,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方沉着嗓子、戟指拓拔野,一字一字地道:“这个巧合就是,所有动乱发生处,都有龙族太子拓拔野的影子!”众人轰然。
纤纤怒道:“臭山羊胡子,你胡说什么!”突然想起自己现下是金族西陵公主,地位尊崇,不该如此失态,当下脸上飞红,强忍恚怒。
少昊举杯低笑道:“好妹子,骂得好,哥哥敬你一杯。”
句芒朗声道:“公主明鉴,句芒尽有凭据,可不是胡说。这小贼居心险恶,连公主也差点成了他利用的工具。小贼处心积虑,设下万般阴谋陷阱,就是为了搅乱大荒,带领龙族夷蛮乘虚而入,妄图占我大好河山!”
拓拔野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公然陷害,又是滑稽,又是愤怒,冷冷地望着他,微笑不语。
六侯爷哈哈笑道:“句老羊,也不怕昆仑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你陷害忠贤,挑拨离间的帐且不跟你算。但你说什么‘夷蛮’?难道今日这四海殿、八荒殿里坐着的都是夷蛮吗?”
八荒蛮族与海外诸番国最是忌恨“夷蛮”二字,闻言大有共鸣同感,心下颇是不以为然。两殿之中登时嘘声大作。
句芒充耳不闻,继续道:“小贼当日自蜃楼城破之后,与乔羽孽子蚩尤流亡东海,旋即勾结汤谷罪民、龙族夷蛮,祸乱东海。数月之前,又与蚩尤潜入大荒,勾结本族叛臣雷神,偷盗火族圣杯,妄图挑拨火木两族,窃取我族江山。被我和火族英雄识破奸谋之后,又流窜赤炎城,离间火族,引爆赤炎山,导致今日火族南北割据……”
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插道:“句木神说得不错,若不是这小贼当日偷窃圣杯,引爆圣山,挑唆赤帝,火族百姓今日又怎会受这战乱之苦?火族上下都可为证。”说话之人乃是一个红袍独臂男子,木无表情,正是火正仙吴回。
此人狭隘歹毒,对其兄祝融亦舍得屡下毒手,拓拔野对之颇为鄙夷厌恶,闻言只是冷笑。凝神探望,赤火大殿中坐着众多紫衣红袍的火族贵侯,烈碧光晟、米离、泠萝仙子、因乎、不廷胡余等人赫然在列,却不见烈炎兄妹、祝融、赤霞仙子、刑天等人的身影,想来还未曾赶到。烈碧光晟微笑沉吟,一边啜茶,一边恍惚入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句芒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将所有阴谋诡计尽数栽赃于拓拔野身上。他说话声音原本十分动听,这般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地讲来,更有一番独特魅力,让人为其所控,情绪随之跌宕起伏。不少人不明真相,怒恨交加,忍不住朝着拓拔野怒视低骂。水族、木族、火族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大肆喧哗起哄。
拓拔野心中气怒交集,滑稽可笑,句芒与水妖生怕己方揭其老底,是以沆瀣一气,颠倒是非,将所有脏水抢先泼到自己与姑射仙子的身上。但这一招的确阴毒,自己此刻纵使戳穿他们的所有阴谋,一则证据寥寥,难以为凭;二则先机已失,他们大可反诬其诽谤。若无确凿证据,只怕难以翻盘。自己一时不察,业已落在下风。当下索性凝神聚意,一面聆听,一面徐徐地扫望八合大殿,观察形势,伺机反击。
白金大殿中,金族群贵悉数毕集,白帝、少昊、陆吾、英招、江疑等人见他望来,纷纷遥遥举杯致意。西王母略一点头,便转而聆听句芒言语。
唯有纤纤目不转睛凝视着他,美眸中满是盈盈笑意。拓拔野心中温柔疼惜,目光舍不得移转开去,忍不住传音叹道:“好妹子。这星石链子真有些配不上你呢!”纤纤俏脸晕红,娇羞欢喜,越发容光照人。
黄土大殿中,姬远玄、武罗仙子、嚣围、泰逢、涉驮、计蒙、包正仪、公孙长泰等人俱已来齐,却不见应龙。
姬远玄撞见他的目光,沉声传音道:“句芒老贼、烈老贼似是有备而来。众多水妖迄今尚未现身,只怕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你要多加小心了!”拓拔野微笑点头,目光徐徐环转,黑水大殿中坐了数百人,他识得的只有乌丝兰玛、百里春秋、黑公沙、西海鹿女区区数人。烛老妖、朝阳谷水妖、西海其他水妖都尚未到来。目光扫遍,也不见北海真神、欧丝之野,更惶论雨师妾了,心中登时一阵强烈的失望。
西海殿中的各番国贵侯纷纷点头微笑,举杯示意。昨日接触之后,对这谦和开朗的龙族太子,他们都有莫名的好感。八荒殿中鲜有认识之人,突然看见一双淡蓝色的大眼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秀丽的脸容上蒙着淡淡的笑意,正是寒荒国主楚芙丽叶;身旁几人正是拔祀汉、天箭等老相识,正笑颜逐开地朝他举杯致意。
拓拔野心中温暖,正想传音问候,忽听句芒道:“这小贼当日将本族圣女姑射仙子诱骗至西荒雪山,以其同谋流沙仙子供给的春毒陷害姑射仙子,欲行不轨。亏得水族烛鼓之公子及时发现,带着西海九真全力解救,才使得他奸谋未能得逞。小贼奸猾,乘着雪崩,挟持姑射仙子逃至雪山腹中。烛公子寻他不着,义愤填膺,特遣人赶往青藤城通知本族长老会。”
文熙俊等人齐齐点头,表示确有此事。拓拔野与流沙仙子的亲密关系,自从灵山比斗之后天下皆知,不明内情的群雄心中均想:“有流沙妖女相助,难怪姑射仙子会着了这小子的道。”
句芒又道:“几日之后,他与姑射仙子同时出现于寒荒城,从此变得亲密无间,形影不离。也不知他与姑射仙子在山腹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孤男寡女,仙子身中春毒,小贼又是狼子野心,情形自是不容乐观。否则以仙子个性,怎会对一个陌生男子如此垂青?又怎能不向他索回本族神器无锋?怎会与他彻夜同赏流星,将本族神鸟封印于他的剑中?”
众人哗然,几十个木族贵侯再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破口大骂,便欲拔剑冲向拓拔野。
拓拔野怒极反笑道:“果然是贼喊捉贼,恶狗先咬人。”句芒说他如何倒也罢了,但玷辱姑射仙子的清名,却令他怒不可遏。双臂一振,碧光真气轰然鼓舞。
眼见敌众我寡,哥澜椎、班照等人“龟他孙子”地大骂,纷纷冲将出来。使女惊叫,杯盘乱飞,酒肉四溅,八合大殿登时乱作一团。
忽听陶损悲凉,轰然回荡,众人倏地一震,周身酥麻。白帝淡淡道:“此处是昆仑瑶池,此刻是蟠桃大会,还请诸位给寡人几分薄面。”那几十个木族贵侯猛一顿足,恨恨还剑坐下。
姑射仙子脸色雪白,徐徐举起左臂,白衣飞舞,晶莹雪臂之上,守宫砂鲜艳夺目。澄澈的目光环视四周,默然不语。
八合大殿登时安静下来。句芒亦是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料到她竟还保持处子之身,旋即笑道:“妙极!既然仙子清白未玷,我们就放心了!”
拓拔野心中大宽,突然一阵羞惭庆幸,倘若当日自己稍稍把持不定,今日姑射仙子便要毁于他手了。
姑射仙子淡淡道:“若非拓拔公子高风亮节,仗义相救,我又岂能在烛鼓之的陷害淫辱下保得清白之躯?句木神一再颠倒黑白,不知是何居心?”
黑水大殿中登时沸腾喧嚣,纷纷大叫道:“仙子一再偏袒拓拔野,诬陷我烛公子,又是什么居心?”“龟他奶奶的,我家烛公子惨遭不幸,仙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来个死无对证吗?”
乌丝兰玛忽然微笑道:“姑射妹子说烛公子对你图谋不轨,不知是亲眼所见,还是亲耳所闻?”
姑射仙子一怔,道:“当时我到了钟山脚下,被数十名蒙面高手围攻,体内蛊毒发作,恍恍惚惚中看见……”
乌丝兰玛柔声道:“既是恍恍惚惚,便是辨别不清了?仙子又出能断定是烛公子所为?”
姑射仙子一时语塞,众人又是一阵大哗。
百里春秋长声道:“仙子所说多半是从拓拔野那里听来的吧?无凭无据,何足取信?我们却有许多人为证,当日众目睽睽,看着拓拔野对仙子欲行不轨,行迹败露后又带着仙子逃之夭夭。”水族众人轰然称是。
姑射仙子天性单纯淡泊,又不说假话,哪里是乌丝兰玛、句芒等人的对手?在这般胡搅蛮缠、咄咄逼问之下,登时有些应接不暇。瞧在众人眼中,倒像是她理亏词穷。金族群雄、姬远玄等人心下焦急,却难以相帮。
听着群情汹汹,众口铄金,拓拔野心中怒极之后,反倒渐渐平静下来,忖道:“这些奸贼必是料定我们四族即将联盟,所以先发制人,妄图一气将我和仙子姐姐抹黑!一来减弱仙子姐姐在木族的影响力;二来逼迫其他各族迫于舆论之力,不敢与我结盟。嘿嘿,想让我们气怒之下方寸大乱,我偏不上当。索性等他们胡言乱语中自行露出破绽,再全力反击。”当下气定神闲,微笑不语,心中苦思良策。
只听西海鹿女脆生生地道:“依奴家看来,烛公子在昆仑山下惨死,多半与拓拔野有关!”
拓拔野心下一沉,暗呼不妙。众人哗然,百里春秋沉声道:“是了!定是这小贼眼见丑行被烛公子瞧见,恼羞成怒,想要杀人灭口,是以在昆仑山下伏击烛公子。”
黑公沙冷冷道:“不错。当日各族英雄在流沙河畔眼看要拿住那杀害烛公子的凶手,拓拔太子突然杀到,耍了诡计将他救走,我还觉得奇怪哩!敢情你和那疯猴子竟是同谋。”
拓拔野与夸父的交情颇深,这两日来,昆仑山上众人都已瞧得分明,被他们这般反诬一口,确有些百口莫辩。拓拔野、白帝、西王母、姬远玄等人虽知杀害烛鼓之的乃是水妖自身,却苦无证据,难以辩驳;而且烛龙杀其独子,何等荒谬?说来众人也必不信。
句芒叹道:“我早已探知这小贼勾结雷逆,又网罗了本族六百年前的叛贼疯猴子,只道他想挑唆本族叛乱,没想到竟唆使疯猴子加害烛公子……句芒有失察之贵,惭愧惭愧!”
乌丝兰玛柔声道:“此事非因你起,句木神不必自责。只是那疯猴子虽为木族中人,却是杀害烛公子的凶手,本族要将他绳之以法,还请句木神不要见怪。”
句芒朗声道:“本族出此凶獠,岂敢护短?句芒一定协助仙子将他和这小贼缚送烛真神脚下!”两人这一番惺惺作态的做作,更是不容分辩,将拓拔野与夸父的罪名扣得严严实实。
姑射仙子道:“夸父是本族前辈,淳朴善良,绝不是杀烛公子之人。拓拔公子更加没有做过此事。根据夸父前辈所言,杀死烛公子的,是一个戴着黑斗笠的神秘人……”
句芒摇头道:“天下哪有凶手肯自己认罪的?自是百般狡赖,推脱他人。疯猴子杀死烛公子。乃是钦毗真人临死所见,陆虎神等人听得一清二楚,又怎会有假?仙子不可受其蒙蔽。”
虹虹仙子娇笑道:“姑射姐姐这么护着拓拔太子,是不是喜欢他呢?虹虹正想问问姑射姐姐,前天夜里三、四更时分,姐姐为何悄悄地跑到拓拔太子屋前的悬崖边,与他私会呢?”
姑射仙子一凛,突然想起那夜丛林间有某物一闪而过,脱口道:“原来那人是你!”一言既出,登时后悔,双靥晕红。
八殿哄然,她这般说话便等若承认夜半与拓拔野幽会了。
虹虹仙子抢道:“不错,是我。我亲眼瞧见你和拓拔太子抱在一处亲吻。若不是你们太过忘情,我又怎能逃得性命?”她这招“无中生有”毒辣之至,姑射仙子待要否认已然太迟。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哗然。纤纤俏脸鸟云笼罩,欢喜神色荡然无存。杏目恨恨地瞪着拓拔野二人,眼圈突然红了。
姑射仙子听她这般诬陷,气怒羞愤,颤声道:“你……你胡说!”
拓拔野怒极,哈哈笑道:“仙子贞洁,岂是你胡言乱语所能玷污的?各位木族长老,这妖女诬陷圣女,不知该当何罪?”
虹虹仙子格格脆笑道:“现在想要狡赖太迟啦,听说东海有一种珊瑚海蜥,吐出来的守宫砂与众不同,即便破了处子之身,也能鲜艳如故呢!”她这话恶毒之极,暗示姑射仙子已非处子,全赖拓拔野提供的珊瑚海蜥,才得以矫饰。
木族群雄愤激如沸,纷纷要求一验守宫砂真伪。姑射仙子双颊嫣红,蹙眉不语,胸脯剧烈起伏,显是恼怒已极。
水族众人也跟着起哄,骂不绝口,群情激愤。柳浪、成猴子等龙族群英大怒之下,反唇相讥,吵作一团。八合大殿又是一阵混乱。
乌丝兰玛柔声道:“白帝、王母,拓拔太子、夸父与本族烛公子之死有莫大关系。贵族既言称要帮助本族擒拿凶手,严惩不怠,还望仗义相助。”
水族群雄齐齐起身叫道:“还请白帝、王母仗义相助!”
句芒也翩然行礼,朗声道:“拓拔野挑唆木族内乱,侵袭东荒,更有玷辱本族圣女之嫌,万请白帝、王母秉公处理。”木族群英也齐齐起身,大声附和。
八合大殿顿时鸦雀无声,万千双眼睛一齐凝注在白帝与西王母的脸上。白帝与西王母对望一眼,颇为尴尬,沉吟不决。事情发展到这一阶段,已成了关乎木族圣女贞洁与否、水族烛鼓之死亡真相的大事;白帝、西王母虽是东道主,也不好明着相助拓拔野。尤其烛鼓之死在昆仑山下,他们更是理亏气弱,极是被动。
宫中肃然,水、木群雄右手都已紧握剑柄,只要白帝、西王母轻轻点点头,立时便要一哄而上。六侯爷使了个眼色,哥澜椎等龙族豪雄蓄劲待发,随时准备拚死护卫拓拔野二人杀出重围。
碧空白云,飞檐交错,阳光绚烂地镀耀着金色的宫顶。冷风穿窗过阁,吹得铃当阵阵脆响。丝竹顿止,人声寂寂,瑶池宫中一片沉静,就连时间也似乎突然凝固了。
拓拔野站在朝露阁中,衣袂飘飞,微笑不语,心中怒火熊熊。看着姑射仙子被众人围诘羞辱,更是心痛如割,暗自立誓定要拚死保护她,还她清白。但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太没经验,低估了水妖、句芒,原以为此次蟠桃会上,只要按照预先的安排,与姬远玄、烈炎结拜兄弟,再进行纤纤加冕典礼,便可镇住群妖,令他们不敢放肆。不想大会伊始,脚跟还未站定,便被老奸巨滑的句芒、乌丝兰玛反诬一口,狂风暴雨似地步步进逼,打了个措手不及。
诚如姬远玄所言,众妖必是得闻风声,有备而来。何况烛老妖等众多水妖未到,烈碧光晟尚未发力,可以断定,其后必定还隐藏着诸多阴谋诡计、埋伏陷阱。但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他与姑射仙子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如果再不奋起反击,纵使白帝、王母想要相救,也是有心无力。一旦让他们奸计得逞,己方四族联盟的计划必定灰飞烟灭。
身处逆境,反倒激起他的强烈好胜心与熊熊斗志,下定决心要力挽狂澜。思绪飞转,心想,这些奸人既玩无中生有,死无对证的把戏,自己便以牙还牙,回报以颜色。灵机一动,心中已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冒险计划。
当下哈哈笑道:“白帝陛下、王母娘娘,烛鼓之的死的确与拓拔野有莫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