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辩证法(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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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沙糖的短信时,方十四已经在游戏里超神了。

等看到了短信的内容之后,他觉得自己快要超鬼了。

什么叫马甲掉了……?

他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对面见获胜无望,已经点了投降。

一盘游戏结束后,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电脑,发现自己刚刚关直播的时候,忘了关声卡。

看着刷得开心的弹幕器,方十四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或许是心虚所致,他连解释都没解释,直接就把声卡关了。

直播间突然就从黑屏模式,变成了无直播的模式。

既然沙糖看到了,那薄禾……不会也看到了吧?

他悄悄地去薄禾的直播间里看了一眼,发现她的直播仍旧开着,只不过摄像区域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奇怪,她会去哪里?

就在方十四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家里的门铃突然响了。

他走到门口,慢悠悠地开了门,就看到女孩正气急败坏地站在他家门口,一双乌色的眼睛含着怒意,直直地望着她。

“晚、晚上……好……?”方十四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朝她笑了笑,然后自发地打起了招呼。

“呵。”薄禾冷笑,然后瞪了他一眼。

她轻车熟路地进了屋,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扬了扬下巴,然后对他说:“来,解释。”

“解释什么……?”方十四站在沙发前,隐隐有些不安。

“‘粉红猪小妹’?”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

……

薄禾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乌色的眼睛看着他。

然后,她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真的是你?”

方十四点了点头,正经而乖巧的样子像一只被驯服了的边境牧羊犬。

“啊啊啊啊怎么真的是你啊!!!”薄禾简直要气疯了,她从沙发上抄起一个抱枕,直接怼在了那张英俊的面孔上,“你他妈干嘛弄了个人妖号?!耍我很好玩吗?!好玩吗?!!!”

一想到自己曾经对【粉红猪小妹】说过的话,薄禾深觉无地自容。

她在高三最脆弱的那段日子里,遇到了【粉红猪小妹】。

自那之后,她几乎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对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说过。

因为隔着一根网线,让薄禾觉得,这个网络上的朋友,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的真实生活中,所以,并未对其加以设防。

方十四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进怀里,并对她说:“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你……别生气,只要你不生气,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以为薄禾只是气他骗了她,却不知道,薄禾真正觉得无法接受的,是什么。

“五六年了,你这马甲穿得也是够久的,”薄禾用力地推开他,然后拽着他的袖子,气得红了眼,“我在yy里跟你说过的话,你都记得?”

“嗯,记得啊。”方十四点头。

闻言,薄禾脑海中的最后一根弦,彻底断了。

她甩开男人的手,然后跑出了门。

回到自己的屋子之后,薄禾拔掉网线,手机关机,拆掉门铃。

很好,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她钻进被窝里,用薄薄的被子遮住头,将自己埋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

思绪在与方十四分别的五年中,不停地翻飞。

原来,他一直都在自己身边,离自己很近很近,近到……了解她的一切。

薄禾一点一点地回想,自己曾经对【粉红猪小妹】说过的话。

高三时大多都是考试和成绩的事情,上了大学之后,也是各种关于学习生活的杂杂碎碎。

这本来也没什么,只不过,薄禾身体不算太好,每个月的那几天,都疼得让她想去医院做一个卵.巢切除的手术。

这种事没办法跟父母说,室友们跟她不在同一个专业,平时都不在一起上课,疼得她满肚子的委屈,所以只能跟撸友抱怨。

往事在这一瞬间,纷至沓来。

一想到这些事,薄禾控制不住地红了脸,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闷的。

最近,她好像还说过……自己还喜欢着方十四。

难怪那天早上,他二话不说地直接把自己扛去了年中旅行的目的地,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还喜欢他。

明明用假身份接近自己、欺骗自己的人是他,但是想到曾经的那些事,却变成了薄禾时时刻刻要躲着他。

她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方十四。

或者说,她还没有准备好,接受方十四就是粉红猪小妹这个事实。

自那天起,只有研究院里有课,薄禾都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头鹰还晚。

她想尽一切办法,避免和方十四再见面。

薄禾在百忙之中挤了时间,尽快去物业那里改了防盗门的密码锁。

每次手机响起提示音,她都犹如惊弓之鸟,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是想要躲着的那个人时,她就木着一张脸,等着电话铃声自动停下。

她没敢把方十四拉黑。

上次把他拉黑,他当着全公司人的面,把她扛进了办公室。

这一次,她怕自己把他拉黑之后,这个人又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可是,她错了。

这个丧心病狂的男人,天生就会做一些丧心病狂的事情。

就算没有人刺激他,也是一样的。

几天之后的晚上,薄禾刚刚洗完澡。

她穿着睡裙,刚从浴室里出来,就看到阳台的玻璃门上,趴着一只巨大的壁虎。

壁虎有一张帅得天怒人怨的漂亮脸蛋,那双琉璃一样颜色的眼睛眨啊眨,趴在玻璃门上,向屋里望进来。

这栋公寓的阳台是半开放式的构造,四楼又没有安装护栏,一个在中学时就擅长翻墙逃课的成年男人,自然能十分顺利地入侵邻居家的阳台。

不幸中的万幸,薄禾因为不喜欢吹风,所以,凉台的窗子从来都不开,一直都是锁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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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十四抬起手,敲了两下玻璃门,示意她开门。

薄禾急忙摇头,然后转身就要走。

“喂!你不开门我直接把玻璃砸了!”方十四站在阳台上,隔着一层玻璃,这样对她喊道。

声音很大,就算隔着玻璃门,薄禾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砸坏了要赔钱。”薄禾一本正经地提示他。

闻言,方十四收回手,向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他挑了挑眉,隔着一层玻璃,饶有兴趣地看着薄禾。

那表情似乎是在对她说:你觉得我缺钱?

读懂了他心中所想,薄禾二话不说地就把门锁开了。

他不缺钱,也不缺力气,为了这道门的生命安全,薄禾还是决定给他开门。

门被砸坏了,最苦恼的一定是自己。

却不成想,他刚一进屋,就给了她一个比门被砸坏还要大的难题。

“苗苗,我这几天一直都在想,你为什么躲着我,”方十四坐在沙发上,俨然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刚刚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薄禾好奇地问他。

“你好像跟我……就是我的假身份说过,你、喜欢、我,对吧?”方十四一字一顿地对她说道。

空气中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方十四又补了一句:“而且还不止一次。”

薄禾:……。

“好像每年都会说,前一阵我特意问过你,你也说还喜欢我……”

“没有没有没有!”

薄禾连忙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

“没有可是,绝对是你记错了。”

“我没记错。”

“那你就当我脑子被驴踢了,才说出这种话吧。”

“……。”

方十四没说话,只是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见他这样,薄禾只能叹了口气,然后对他说:“我是说真的,外面有那么一片大树林,你干嘛非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你的意思是……?”

“既然分手了,就分手吧,我们……再怎么努力,也回不去了。”

她必须承认,喜欢的这份心情,一直深埋在心底,从未褪色过。

可是,那也仅仅是十六七岁时的心情。

成年之后,虽然她还尚未完全步入社会,生命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校园的象牙塔中,但是,她依然清楚地知道,她和方十四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像在高中时,方十四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打职业。

因为,他的家世背景让他有这样的资本和信心——就算失败,他的人生也不会有任何波折,他依然可以活得很好。

一旦成功,他就是世界上最成功的那类人——能够在自己热爱并擅长的领域里,发光发热。

可是薄禾不行。

她的家庭背景,不足以让她有任何多余的爱好。

爱好是奢侈的东西,她能做的,只是在前人走过的痕迹中,寻找经验,跟同龄人竞争,闯过那道名为“高考”的独木桥。

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既然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又何必非要强求。

年少的青葱时光,浸染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可一旦这层名为青春的滤镜退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也在现实的映照下,显得越发清晰。

“你真的不用追我追得这么紧,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希望。”薄禾吸了吸鼻子,眼眶微微泛红。

她转过身,走到玄关处,打开了门。

“只要你肯拥有一点点希望,我都可以——”

“我没有希望,”薄禾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六年了,就算我没有喜欢上其他人,也不可能像高中时那样喜欢你了。”

“你确定,你现在不喜欢我吗?”

“确定。”

……

方十四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到闪躲的光芒。

可是,这一次,她丝毫没有闪躲,而是毫不犹豫地直视着他。

似乎……他再也没有理由,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了。

她真的……不喜欢自己了……?

方十四在她的注视下,走出了门。

他穿着自己的拖鞋,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他和薄禾是邻居,刚刚这一折腾,刚好绕着间隔的承重墙走了一圈儿。

和他们两人的关系一样,都是在原地打转,毫无突破。

方十四并不是一个喜欢强迫别人的人,自从再一次见到薄禾,他一直都不肯放手的原因,无非是因为,薄禾一直都承认,还喜欢自己。

可是现在,她已经亲口承认,不再喜欢自己了。

一切的追求与纠缠,似乎都成为了她的负担。

他瘫倒在沙发上,枕着沙发背,望着客厅的吊灯。

刺目的灯光映入眼睛里,带来酸涩的感觉。

自这天起,他再也没有缠着她,就算偶尔在公寓的走廊中撞见,也只是点头示意一下而已。

直到七月初的某个周末,他惯例看薄禾直播,她将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连在电脑上,用歌曲当做中场休息,而自己去楼下取外卖。

一首歌播放完毕之后,本应该播另一首歌,却不料,播出来了一个比流行歌曲有趣很多的东西。

那是一条不算长,也不算短的录音。

录音里的女孩哭得很凶,但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软进了他的心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