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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菁华会去哪儿呢?
秦放觉得,应该不会走的太远,毕竟她可能“关心”的两个人,易如还有西竹,都还在这里。
西竹关心的则是另外一个问题:孔菁华到底是个什么妖怪呢?
她推测说,应该是个竹妖,因为之前孔菁华“教育”她的时候,张口闭口不离竹子,什么宁折不弯,是曰正直,什么外直中空,襟怀若谷,甚至给女儿起名字,都非得叫“西竹”,足见孔菁华对竹子执念很深别有怀抱。
她说话的时候,秦放一直盯着她看,自己也不知道听的什么。
如果是司藤说这番话,必然是冷眉冷眼,面无表情,或者恰到好处的一笑,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但是换了西竹,身量短小,摇头晃脑,偏偏还面色严肃……
秦放忽然疑惑:司藤的性格,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如果当初没有丘山狠狠扇下来的一巴掌,没有后续的种种遭遇,没有所谓的剥离了感情,她会是那副永远充满了距离感的样子吗?
还是因为,精变成了孩子的模样,脱离了绷紧和压抑的环境,有了完整的感情,很多端着架着的东西,就不那么重要了,反而更真实了?
司藤一直说想做回自己,但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模样吧?
“秦放?秦放?”
秦放反应过来。
西竹很不高兴地盯着他看:“你听到我说的没有?”
“说的……什么?”秦放故作镇定地给自己倒水。
西竹只好重复一遍:“我说,孔菁华可能是个竹妖,因为她对竹子……很不一般。”
“喜欢竹子也不一定自己就是竹子,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喜欢竹子。”
“比如呢?”西竹觉得秦放说的也不无道理,“有什么东西是特别喜欢竹子的?”
秦放的想像力在此刻空前绝后的天马行空:“比如……熊猫?”
虽然四川这个地方,大熊猫的确很多,虽然孔菁华名叫“菁华”,和国之瑰宝的寓意一致,虽然据说大熊猫善于攀爬,胳膊委实很有力量,西竹还是打死都不相信,孔菁华会是熊猫变的。
她说,到时候得照一照才行。
这世上,还真有照妖镜?秦放的好奇心如同小火苗一样簇簇的起来了。
有,不过不是所有的镜子都行,得是老宅子放门楣顶上的那种八卦铜镜,至少也得百年以上,经过风,受过雷,淋过雨,积过雪,斑驳地都没了镜面的那种,才行。
又说,也不单纯是为了照出孔菁华是什么,而是照出之后,就知道该怎么对付了,这世上事,大都一物降一物,知道了孔菁华的原身,也就等同知道了什么是她的克星。
老的八卦铜镜……
在一个物资资源丰富的现代城市,只要有钱,这好像也不是难事,反正天也黑了,做不了别的,秦放拍拍她脑袋:“你先刷牙洗脸,我一会回来。”
拍完了才发现她一张脸都黑了,秦放只当没看见,出门的时候遇到易如,跟她打了个招呼,易如似乎有些惊讶,顿了顿说了句:“你今天心情很好的样子。”
很好吗?秦放自己都没察觉,他开车出去转了一圈,跑了两家老巷子里的古玩件店,买了两面据说是镇宅的八卦铜镜回来,虽然是老玩意儿,但是搁屋顶风吹雨打的,价格并不十分肉痛。
西竹一脸的狐疑,把镜子翻来覆去的看:“这真的假的啊?”
又说:“我照照你吧。”
照就照吧,反正她一定不相信他是石头变的妖怪,况且,秦放自己也想知道,自己目前,算个什么“物种”。
他拿到的是白英的妖力,而白英原身为藤,会不会他现在,也是个藤妖?
西竹这照法也真稀奇,关了灯,拉实窗帘,一片黑咕隆咚中一手持着一个镜子对着他照,她自己估计也看不见,因为秦放听见几次她磕碰到桌脚的声音,心里止不住为她叫疼。
她还怨言满腹的:“你买的这假的吧?造假的吧?根本看不见嘛……”
秦放心说,那种古玩件店,又不评星等级,淘到真货是运气,假的是活该。
这话没说出口,因为过了一会之后,其中的一面镜子,忽然亮起黯淡的隐隐幽幽的光来。
看来是有戏,秦放有些激动,低声问她:“看到了吗?”
她嘟嘟嚷嚷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向他撒气。
——看不到,质量不好,当初工匠锤炼的时候肯定掺了别的次料吧。
——这影子好模糊,一团一团的……
——我看看这形状,如果是树呢,就是树妖,狐呢,就是狐妖,猫呢,就是猫妖……
也许镜子是真的没那么好,影像太糊,她看的颇为费力,终于辨认出些端倪时,简直是激动了:“秦放,我看出来了,是人!人妖!你是人妖!”
天和地,外加万物,在这一瞬间,分外安静。
几秒钟后,灯亮了,秦放揪住西竹的衣领往洗手间拖,西竹攥住衣领拼命解释:“你听我说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管你什么意思,秦放沉着一张脸,一把把她扔进去,毫不客气地关上门。
西竹在里面把门拍地啪啪的,说的颇为恳切真诚:“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人妖嘛,也可以理解成是人变的妖,秦放,你不要想歪了啊……”
秦放杵在门边,就是不理她,洗手间门的隔音不好,能听到她在里头踱着步子长吁短叹的,过了会,她又啪啪啪拍门:“秦放,你给我拿个枕头进来啊,浴缸里不好睡……”
秦放脑袋抵住门,怎么忍都忍不住笑,顿了顿轻声说了句:“待着吧,小妖怪。”
对比秦放他们,易如很晚才知道孔菁华失踪的消息,还是在孔菁华的小区外头,无意间听到几个老太太闲聊时提起的。
——听说打孩子……
——那不叫打,那叫虐待,如果只是一般打打,幼儿园就睁只眼闭只眼啦。
——我还听说,她半夜跑去老师家里了,老师也只是个半大小姑娘,被吓了个半死。今天一早,好几个幼儿园里的老师来拍门呢……
——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要我说,也别躲,出来把事情说清楚最好,这种事,越躲越糟,万一人家老师报警,不是越闹越大嘛……
怎么回事?
这几句可轻可重的话听得易如心惊肉跳,她在楼下逡巡了好久好久,捱到几乎是夜深人静了,才偷偷上了楼。
昏暗的楼道,满目熟稔,比之几年前,只不过是更旧些罢了。
再次站到家门口,尽管知道孔菁华不在,易如还是紧张的一颗心险些跳出来,她强自镇定着吸气呼气,反复几次之后,才打开了门边的配电箱。
孔菁华有把备用的门钥匙放一把在配电箱的习惯——开始时喜欢压门口的地垫下面,后来还是易如提醒说那样不安全,才改到了配电箱。
钥匙塞的很里面,易如小心地避开电线,摸索了好久才拿到,钥匙对准锁孔时,忽然愣了一下,然后耳朵轻轻贴到了门上。
里头分明有声音,沙沙沙的,很轻。
所以,母亲在家?
易如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她身体有些发抖,顿了顿,双目一阖,下定了决心。
秦放说的没错,虽然自己曾经做过不堪的错事,但孔菁华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有哪一个母亲,会对儿女记仇呢?
她压下就快涌出的眼泪,断然把钥匙插进锁孔,然后用力旋开。
“妈!”
想象中的母女泪目相见的场景没有出现,屋里静悄悄的,也并没有亮灯。
易如愣了一下,下意识揿开了墙边的开关。
灯亮了,屋里的陈设几乎没什么变化,客厅、阳台、厨房、洗手间、自己从前的房间、孔菁华的卧室,易如一一看了一遍,确实是空的,没有人。
所以,刚刚那沙沙沙的声音,是自己的……幻听?
易如觉得好笑,又有些疲惫,她坐在卧室的床上怔了好久,茫然地四下张望,目光最终落到了床头柜上。
那里是一排影集,似乎比记忆中又多了几本,其中有一本似乎插放的有些仓促,歪歪斜斜,和整齐划一的排本相比,显得很不协调。
易如站起身,把那本影集推了进去,顿了几秒之后,忽然又把那本抽了出来。
如果没记错,这是自己的专属影集,那个时候,但凡自己有新的照片,母亲总要冲洗了之后认真塞进去,还要拿笔在边上的标注栏写上日期和关键字,比如xx年x月x日,于xx公园。
易如微笑着翻开,过往的记忆扑面而来,游玩的、校门口的、初中毕业的,再然后,嘎然而止。
因为那之后,她就出事了。
易如含泪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合上影集,忽然发现,影集的后半本空白片里的一页,蹭出了一张照片的边角。
翻到时,原来是其中有一张照片,原本被胶封在塑片里的,但是封口的胶带似乎不那么黏了,以至于一有摆弄晃动,原本藏着的照片就往外挪。
易如缓缓抽出了那张照片,她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她其实已经没有手了——是因为连接着义肢的身体颤抖的厉害吗?
——“我们已经拍下照片了,报警的话,大家都玩完!你不信?那先给你寄一张,好好欣赏。”
那时候,她赶回家,在邮箱里却没找到所谓寄来的照片,以为是对方空口恫吓,放狠话说一定要报警,回来的路上,路过凤凰山……
沙沙……沙沙沙……
那声音又来了,就在身后,易如缓缓回头。
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关着,拉起的垂帘上,映着无数疏密的影子,茎茎分明。
沙沙,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