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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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秦呼吸急促不敢松手,但她能感觉到,两个人相贴的地方,那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消失了。

她抵着他的脊背感受片刻,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好。”

禹明盯着禹学钧,点点头没做其他动作。

舒秦试着松开手,挪动步伐,慢慢从后面绕到禹明眼前,仰头看他。

禹明喘息未定,目光却落到她脸上,眼里依旧燃着两小簇火焰,但毁灭性的炽热不见了。

他从悬崖边上回来了。

悬着的心颤悠悠回到肚子里,她镇定地看着他:“我就在外面等你,今天过新年,我们一起回家。”

她无限温柔,禹明喉头如同堵着棉花,“家”这个字眼,在他生命中缺席了十几年,从踏进这间病房那一刻起,他心里仿佛踏过一群脱缰的野马,四肢百骸被打散了,元气到现在未恢复。

这房间太冷,她是他身边唯一的热源。

他低应了一句,没敢多看舒秦,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指了指那个女人:“让她滚。”很平静,但不容商量。

那女人一直用身体护着禹学钧,听了这话,噎了一下。

房间涌动着暗流,任谁都听得出禹明的意思,要想往下沟通,禹学钧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那个女人走,要么禹学钧和那个女人一起走。

舒秦望着那女人,冷冷开腔:“如果你不想再激化矛盾,请你马上离开。”

禹学钧疲乏地闭了闭眼,摆摆手:“走。”

那女人一动不动,眼睛里泪光点点。

禹学钧目光一厉:“走!”

那女人慢慢缩回了手,因为她的贸然闯入,丈夫从语气到眼神都显得毫无温度,她恋恋不舍帮禹学钧盖了盖被子,直起了腰。

路过禹明时,她把身上的柔弱都收了起来,意味深长看一眼禹明。

舒秦厌憎极了,白天光线比晚上充足,她看得很清楚,这女人虽然不年轻了,但有一张顶漂亮的面孔,还不是最重要的,这女人太懂得在适当的时机如何将一个人的情绪挑到顶点。

这可是禹明的工作场所,她下意识攥紧禹明的手。

好在禹明毫无反应。

他将这个女人的一切都看透了。

年少时恨入骨髓,也曾走过极端,恨了这么多年,现在都到眼前来了。除了恶心愤恨,只剩下满心讥讽。

她哪儿比得上母亲,她给母亲提鞋都不配。

女人走了,律师喘着气离开,舒秦关上门退到外面,一步都不敢离开。

房里只剩父子俩了,禹学钧望着禹明。

暌违多年,儿子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一点。

他撑起胳膊,妄图让儿子像小时候那样走到自己面前。

然而,当愤怒的情绪尽数褪去,儿子是那么的冷漠和遥远。

禹学钧勉强支撑几秒,陡然意识到,隔了十来年的时间,儿子再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满怀崇慕地叫他一声“父亲”了。

禹明开口了:“为什么回来?”

毫无温度的一句话。禹学钧颓然倒回床上,为什么回来。

多年来他站在人生巅峰,娇妻陪伴,小儿子承欢膝下,他在自己的帝国里挥斥方遒。

他的生活如此圆满,圆满到甚少想起异国的倔强儿子。

他不愿想起那个幽暗的病房,不愿记起憔悴到不成人形的前妻,更不愿回忆儿子当年痛斥他的那些话。

因为那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禹学钧的人生不像他自己想的那么完美。

他犯过错。尽管他不肯承认。

他掌控着儿子在国内的所有动态,却不愿回来面对过往。过去和现在,被他清楚地割裂开来。

然而,当小儿子夭折,公司濒临危机,重病袭来。

久卧病榻,连妻子都开始离心离德。

他的人生犹如靓丽墙漆一块块剥落,再不复表面风光。有时深夜惊醒,他茫然四顾,竟然感觉不到半丝温情。

触及曾经的岁月,禹学钧心里空茫茫的。

想得最多的,竟然当初是那个爱说爱笑的女人,和这个热血善良的孩子。

他挣扎着坐起,定定看着禹明,如今他除了手头的那点资产,所能抓住的,就是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曾经抛舍的东西,再拿回来又谈何容易,风光了这么多年,居然也有懊悔万分的时候。

“九月份你过生日,我让人给你寄了一份生日礼物。”他温和地说。

禹明漠然望着他。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赛车模型,今年给你寄的是玩具公司发行的限量版本,去年是——”

“我妈走了以后我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收起你的惺惺作态。”

禹学钧直视儿子,语调平缓:“就算你不肯承认,父子之间的血脉是永远割不断的,不信你看看你自己,你的智商、你的性格、甚至你的倔强,统统都遗传自我,你这么出色,只因为你的父亲是我。”

“别一厢情愿了。”禹明猛地打断这句话,“这些年我唯一庆幸的就是我从里到外都像我妈,我哪儿都不像你禹学钧。”

禹学钧目光锐利如刀:“可是你无法否认你是我儿子,若不是你执意不肯放下心结,我们父子之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和你母亲之间的事太复杂,岂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夫妻关系是怎么破裂的,你母亲心里也很明白,当年她还在的时候,就放弃了你的抚养权。”

禹明太阳穴突突直跳:“当年我妈为什么放弃抚养权?因为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怕她儿子没人照管,宁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耗死在国内。

想起母亲临终时攥紧他手又松开的情形,禹明的心像被扎了一万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当年她走的时候还没有疼痛病房,到死都未接受过正规的癌痛治疗,就因为放心不下我,她活生生受了多少苦,我妈没生病的时候多漂亮,临终时瘦成了枯骨。”

他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擅自跑到这儿来,经过我妈同意了么?”

禹学钧断喝一声:“你不用总是提到你的母亲!你母亲太要强,我和她的矛盾存在已久,在她身上我没有体会到多少女人该有的温情。”

“所以那个女人能给你温情?“禹明讽刺地笑了笑,“不爱妻子了,你明明可以正常结束婚姻关系,为什么要背叛、欺骗、算计。现在发现这个货色不对劲了,所以才带病回国。”

禹学钧脸上阴云密布,纵使他不承认,儿子一眼就把他看透了。

“早在你提出离婚前一年,就有人看见过你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但你瞒天过海,把婚姻的问题全部归咎到我妈身上,为了你的财产和那个女人,你在法庭上一次次羞辱我妈,后来我妈重病,你依然算计着将她唯一的亲人从她身边带走。我妈到死都没有诋毁过你的品行,可你呢。”

禹明眼眶蓦地发涩:“我妈好好的一个女人,怎么就碰上了你。”

他将所有的苦涩都咽下去,转身往外走,禹学钧喝道:“你去哪。”

惯于发号施令,最近却频频出现他无法掌控的局面。

禹明将手搁在门柄上,想听禹学钧对当年的事说声抱歉,看来等不到了。

“我不是你自我救赎的筹码,当初既然抛弃了我们母子,就别再想拿血缘关系绑架我。”

禹学钧倒回床上。

他精明,强悍,一生当中赢过无数次,从未在人前示过弱,然而在这件事上,命运逼得他不得不低头。

无论如何要把儿子留在身边,至于其他的,可以利用时间慢慢化解,活了这些年,他太清楚一件事,就是没有时间冲淡不了的东西。

“在你母亲的事情上,我的做法欠妥。”他面色变了几变,终于开口,“我对不起她,我现在身体欠佳,比起你母亲当年丝毫不差,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我希望你想清楚。我想如果你母亲还在世上,她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形,你母亲也是医生,如果你连慈悲和谅解都做不到,有违你母亲临终的教导。”

“是么。”禹明回头看他,满脸讽刺,“我妈走的时候只让我好好长大,没让我原谅你。”

门关上,围过来一些人,有罗主任,有院长,有william,还有病房里的同事。

他听到自己对他们说了一些话,然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他身边,推门进了病房。

他取下脖子上的听诊器,沿着走廊往前走。

脚步如同踏在泥泞中,心口堵着一万种情绪。踽踽独行了这么多年,禹学钧如今重病缠身,但他没觉得释然,只觉得空虚。

迎面有同事走来跟他打招呼,但是他耳朵仿佛被什么所隔绝,只能看到对方在说话,声音离他那么遥远。

走着走着,他看见了舒秦,她坐在长椅上,眼睛里的忧虑藏也藏不住。

禹明望着她的侧影,想起当初在年会上,为了他笔记上的一个小污点,她跑得满身大汗,脚上的泥浆不知不觉甩掉了,他迈步朝她走去,越走越快。

舒秦仿佛感觉到什么,一抬头,忙要起身,禹明已经在她面前蹲下来了。

“回家。”

“好。”

到了楼下,路过济仁的那座标志性的雕塑,禹明想起小时候母亲抱着他辨认上面的医生宣言,有点走不动了,拉着舒秦坐到台阶上:“歇一会。”

她挨着他坐下,涩然地想,如果不是刚才亲眼目睹,她无法理解他的心结有多重。

雪花飘洒下来,冰凉的一片,无声无息,落在禹明额头上,他望着地上渐渐堆积起来的薄薄的那片白,发着呆。

舒秦看他的侧脸,他眼睛是红的,她的心像泡进了盐水里,变得又酸又胀。

“别难过。”她轻抚他的眼皮,吻他的脸,“别难过。”

禹明将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相信命运吗。”

第一次从禹明的口里听到“命运”这两个字,舒秦酸楚地摇摇头。

“我为我母亲做的癌痛项目,第一个患者是禹学钧。”

舒秦鼻根发酸,许久的沉默后,她望着越来越大的雪花:“禹明,忘了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

“……”

“愿意跟自己和解就跟自己和解,愿意拧着就拧着,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拧着的你,爱上的也是拧着的你。”

禹明喉结滚动,又一片雪花落到脸上,正如舒秦的话语,浸润了心田,十二年了,母亲在以这种方式告诉他,她解脱了。

他握紧舒秦的手,拉她起来:“回家。”他比谁都幸运,能遇到这样一个女孩,这回是真的回家了,所有的泥泞都甩掉了,步伐又快又大。

舒秦的爸妈正在做饭,两家第一次正式见面,又是新年。

这顿饭比预定时间晚了几个小时,电梯间遇到顾飞宇一家人,顾飞宇跑在最前面,顾主任和黄教授相互搀扶着在后面快步走。

他们刚得到消息,因为担心禹明,正要往医院赶。

进门的时候,他们忧心忡忡地看着禹明,连一向喜欢说笑的顾飞宇都比平时沉默。

禹明望着满屋子的亲人。

“顾伯伯,黄伯伯,我想请你们做个见证。”

舒秦呼吸急促不敢松手,但她能感觉到,两个人相贴的地方,那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消失了。

她抵着他的脊背感受片刻,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好。”

禹明盯着禹学钧,点点头没做其他动作。

舒秦试着松开手,挪动步伐,慢慢从后面绕到禹明眼前,仰头看他。

禹明喘息未定,目光却落到她脸上,眼里依旧燃着两小簇火焰,但毁灭性的炽热不见了。

他从悬崖边上回来了。

她镇定地看着他:“我就在外面等你,今天过新年,我们一起回家。”

她无限温柔,禹明喉头如同堵着棉花,“家”这个字眼,在他生命中缺席了十几年,从踏进这间病房那一刻起,他心里仿佛踏过一群脱缰的野马,四肢百骸被打散了,元气到现在未恢复。

这房间太冷,她是他身边唯一的热源。

他低应了一句,没敢多看舒秦,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指了指那个女人:“让她滚。”很平静,但不容商量。

那女人一直用身体护着禹学钧,听了这话,噎了一下。

房间涌动着暗流,任谁都听得出禹明的意思,要想往下沟通,禹学钧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那个女人走,要么禹学钧和那个女人一起走。

舒秦望着那女人,冷冷开腔:“如果你不想再激化矛盾,请你马上离开。”

禹学钧疲乏地闭了闭眼,摆摆手:“走。”

那女人一动不动,眼睛里泪光点点。

禹学钧目光一厉:“走!”

那女人慢慢缩回了手,因为她的贸然闯入,丈夫从语气到眼神都显得毫无温度,她恋恋不舍帮禹学钧盖了盖被子,直起了腰。

路过禹明时,她把身上的柔弱都收了起来,意味深长看一眼禹明。

舒秦厌憎极了,白天光线比晚上充足,她看得很清楚,这女人虽然不年轻了,但有一张顶漂亮的面孔,还不是最重要的,这女人太懂得在适当的时机如何将一个人的情绪挑到顶点。

这可是禹明的工作场所,她下意识攥紧禹明的手。

好在禹明毫无反应。

他将这个女人的一切都看透了。

年少时恨入骨髓,也曾走过极端,恨了这么多年,现在都到眼前来了。除了恶心愤恨,只剩下满心讥讽。

她哪儿比得上母亲,她给母亲提鞋都不配。

女人走了,律师喘着气离开,舒秦关上门退到外面,一步都不敢离开。

房里只剩父子俩了,禹学钧望着禹明。

暌违多年,儿子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一点。

他撑起胳膊,妄图让儿子像小时候那样走到自己面前。

然而,当愤怒的情绪尽数褪去,儿子是那么的冷漠和遥远。

禹学钧勉强支撑几秒,陡然意识到,隔了十来年的时间,儿子再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满怀崇慕地叫他一声“父亲”了。

禹明开口了:“为什么回来?”

毫无温度的一句话。禹学钧颓然倒回床上,为什么回来。

多年来他站在人生巅峰,娇妻陪伴,小儿子承欢膝下,他在自己的帝国里挥斥方遒。

他的生活如此圆满,圆满到甚少想起异国的倔强儿子。

他不愿想起那个幽暗的病房,不愿记起憔悴到不成人形的前妻,更不愿回忆儿子当年痛斥他的那些话。

因为那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禹学钧的人生不像他自己想的那么完美。

他犯过错。尽管他不肯承认。

他掌控着儿子在国内的所有动态,却不愿回来面对过往。过去和现在,被他清楚地割裂开来。

然而,当小儿子夭折,公司濒临危机,重病袭来。

久卧病榻,连妻子都开始离心离德。

他的人生犹如靓丽墙漆一块块剥落,再不复表面风光。有时深夜惊醒,他茫然四顾,竟然感觉不到半丝温情。

触及曾经的岁月,禹学钧心里空茫茫的。

想得最多的,竟然当初是那个爱说爱笑的女人,和这个热血善良的孩子。

他挣扎着坐起,定定看着禹明,如今他除了手头的那点资产,所能抓住的,就是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曾经抛舍的东西,再拿回来又谈何容易,风光了这么多年,居然也有懊悔万分的时候。

“九月份你过生日,我让人给你寄了一份生日礼物。”他温和地说。

禹明漠然望着他。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赛车模型,今年给你寄的是玩具公司发行的限量版本,去年是——”

“我妈走了以后我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收起你的惺惺作态。”

禹学钧直视儿子,语调平缓:“就算你不肯承认,父子之间的血脉是永远割不断的,不信你看看你自己,你的智商、你的性格、甚至你的倔强,统统都遗传自我,你这么出色,只因为你的父亲是我。”

“别一厢情愿了。”禹明猛地打断这句话,“这些年我唯一庆幸的就是我从里到外都像我妈,我哪儿都不像你禹学钧。”

禹学钧目光锐利如刀:“可是你无法否认你是我儿子,若不是你执意不肯放下心结,我们父子之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和你母亲之间的事太复杂,岂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夫妻关系是怎么破裂的,你母亲心里也很明白,当年她还在的时候,就放弃了你的抚养权。”

禹明太阳穴突突直跳:“当年我妈为什么放弃抚养权?因为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怕她儿子没人照管,宁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耗死在国内。

想起母亲临终时攥紧他手又松开的情形,禹明的心像被扎了一万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当年她走的时候还没有疼痛病房,到死都未接受过正规的癌痛治疗,就因为放心不下我,她活生生受了多少苦,我妈没生病的时候多漂亮,临终时瘦成了枯骨。”

他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擅自跑到这儿来,经过我妈同意了么?”

禹学钧断喝一声:“你不用总是提到你的母亲!你母亲太要强,我和她的矛盾存在已久,在她身上我没有体会到多少女人该有的温情。”

“所以那个女人能给你温情?“禹明讽刺地笑了笑,“不爱妻子了,你明明可以正常结束婚姻关系,为什么要背叛、欺骗、算计。现在发现这个货色不对劲了,所以才带病回国。”

禹学钧脸上阴云密布,纵使他不承认,儿子一眼就把他看透了。

“早在你提出离婚前一年,就有人看见过你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但你瞒天过海,把婚姻的问题全部归咎到我妈身上,为了你的财产和那个女人,你在法庭上一次次羞辱我妈,后来我妈重病,你依然算计着将她唯一的亲人从她身边带走。我妈到死都没有诋毁过你的品行,可你呢。”

禹明眼眶蓦地发涩:“我妈好好的一个女人,怎么就碰上了你。”

他将所有的苦涩都咽下去,转身往外走,禹学钧喝道:“你去哪。”

惯于发号施令,最近却频频出现他无法掌控的局面。

禹明将手搁在门柄上,想听禹学钧对当年的事说声抱歉,看来等不到了。

“我不是你自我救赎的筹码,当初既然抛弃了我们母子,就别再想拿血缘关系绑架我。”

禹学钧倒回床上。

他精明,强悍,一生当中赢过无数次,从未在人前示过弱,然而在这件事上,命运逼得他不得不低头。

无论如何要把儿子留在身边,至于其他的,可以利用时间慢慢化解,活了这些年,他太清楚一件事,就是没有时间冲淡不了的东西。

“在你母亲的事情上,我的做法欠妥。”他面色变了几变,终于开口,“我对不起她,我现在身体欠佳,比起你母亲当年丝毫不差,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我希望你想清楚。我想如果你母亲还在世上,她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形,你母亲也是医生,如果你连慈悲和谅解都做不到,有违你母亲临终的教导。”

“是么。”禹明回头看他,满脸讽刺,“我妈走的时候只让我好好长大,没让我原谅你。”

门关上,围过来一些人,有罗主任,有院长,有william,还有病房里的同事。

他听到自己对他们说了一些话,然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他身边,推门进了病房。

他取下脖子上的听诊器,沿着走廊往前走。

脚步如同踏在泥泞中,心口堵着一万种情绪。踽踽独行了这么多年,禹学钧如今重病缠身,但他没觉得释然,只觉得空虚。

迎面有同事走来跟他打招呼,但是他耳朵仿佛被什么所隔绝,只能看到对方在说话,声音离他那么遥远。

走着走着,他看见了舒秦,她坐在长椅上,眼睛里的忧虑藏也藏不住。

禹明望着她的侧影,想起当初在年会上,为了他笔记上的一个小污点,她跑得满身大汗,脚上的泥浆不知不觉甩掉了,他迈步朝她走去,越走越快。

舒秦仿佛感觉到什么,一抬头,忙要起身,禹明已经在她面前蹲下来了。

“回家。”

“好。”

两人沉默到了楼下,路过济仁的那座标志性的雕塑时,禹明想起小时候母亲抱着他辨认上面的医生宣言,怎么都走不动了,拉着舒秦坐到台阶上:“歇一会。”

她挨着他坐下,涩然地想,要不是刚才亲眼目睹,她无法理解他这些年的心结有多重。

雪花飘洒下来,冰凉的一片,无声无息,落在禹明额头上,他望着地上渐渐堆积起来的薄薄的那片白,发着呆。

舒秦看他,他眼睛是红的。

“别难过。”她心像泡进了盐水里,变得又酸又胀,伸指轻抚他的眼皮,“别难过。”

“我不难过。”禹明将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闭着眼睛吻了吻她,“相信命运吗。”

舒秦酸楚地摇摇头,第一次从禹明的口里听到“命运”这两个字,她不知何意。

“我为我母亲做的癌痛项目,第一个患者是禹学钧。”

舒秦鼻根发酸,许久的沉默后,她望着越来越大的雪花:“禹明,忘了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

“……”

“愿意跟自己和解就跟自己和解,愿意拧着就拧着,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拧着的你,爱上的也是拧着的你,怎么样我都爱你。”

禹明喉结滚动,又一片雪花落到脸上,正如舒秦的话语,浸润了心田,十二年了,母亲在以这种方式告诉他,她解脱了。

他握紧舒秦的手,拉她起来:“回家。”这回是真的回家了,脚上的泥泞都甩掉了,步伐迈起来又快又大。

电梯间遇到顾飞宇一家人,顾飞宇跑在最前面,顾主任和黄教授相互搀扶着在后面快步走。

他们刚得到消息,因为担心禹明,正要往医院赶。

进门的时候,他们忧心忡忡地看着禹明,连一向喜欢说笑的顾飞宇都比平时沉默。

舒秦的爸妈正在做饭,两家第一次正式见面,又是新年,舒秦禹明半天不回来,害得他们心情忐忑。

禹明站在玄关,望着满屋子的亲人,突然说:“顾伯伯,黄伯伯,叔叔,阿姨,我想请你们做个见证。”

屋里人都愣了愣,扭头看他。

禹明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郑重地对舒秦爸妈说:“叔叔,阿姨,我家庭破碎,我妈很早就走了,正如你们所看到的,我家里头一次有这么多亲人在一起过新年——”

舒秦脚步像被钉在地上,无法挪动。

舒秦爸妈看着禹明,满心撼动。

“我妈在这个世界上活的年头不多,但她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履行了当初对她的承诺,这些年没走歪,我好好长成了现在的我,然后我遇到了舒秦,更幸运的是,她也爱我。”

禹明打开盒盖,看着舒秦:“因为有她,这几个月我知道了爱人和被爱的感觉。”

黄教授呜咽一声,扭头靠在顾主任肩上。顾飞宇傻了,嘴张了张,说不清是喜是忧。

舒秦胸口起伏,透过泪雾望着那枚戒指。

“舒秦,就像我们当初说的,谁也别半路撇下谁。往后的人生,我们相扶相伴,风风雨雨,嫁给我好不好。”

***

整个新年,禹明忙着两件事:筹备结婚,William的中美合作项目。

婚礼定在八月份,舒秦出国交流的头一个月。舒秦这边亲戚不少,禹明济仁系统同事多,婚礼上大事小情千头万绪,需要花费的精力不少,好在时间还算充裕,来得及慢慢筹备。

再就是中美癌痛项目。

有了三个月的提前试点,William的行程范围不只限于济仁系统,还扩散到了清平县人民医院。

活动引来了大批来自全国各地的麻醉和疼痛专业医生,项目组借由学习班和床旁示教等方式展示了一系列癌痛治疗的新诊疗手段和思路。

禹明和罗主任William去清平县期间,禹学钧强行在疼痛病房住下了,起初还试图通过各种管道操控禹明,后因病情恶化急需某种国内尚未上市的抗癌药物,不得不转回美国接受治疗。

五月份,禹学钧在美国病逝。

死后无他,唯有遗产比例问题引来了业内的小范围讨论,熟悉禹学钧公司运营情况的人都能看出禹学钧在财产上做了手脚。

他们揣测一番得出结论,禹学钧大概是对第二任妻子起了疑心,所以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不动声色做筹划。由于表面上做得天衣无缝,禹太太亡羊补牢为时晚矣,纵然愤愤不平,也只能吃哑巴亏。

这消息通过律师传到国内,别说禹明,连舒秦都不觉得惊讶。

在禹学钧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吃亏”这两个字。当年可以算计第一任妻子,自然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对付第二任妻子。

禹学钧病了两年多,公司亏损很严重,财产不算多,手续却很繁琐,禹明回来后,在校方和院方的共同推动下,利用这笔遗产设立了济仁第一个“癌痛慈善基金”。

没像旁人所预估的那样冠以他母亲卢教授的名字,就是普普通通的无名氏基金会,只要符合条件的癌痛患者,都可以通过基金会减免费用。

而清平县那个简陋的疼痛病房也在基金会的资助下引入了相关癌痛治疗的设备,正式由雏形走向正轨。

到了九月份,舒秦最期待的莫过于禹明的投稿能被ASRA(美国局部麻醉与疼痛医学协会)所采用,要是顺利入选,禹明有望在明年一月份的世界级国际疼痛年会论坛上做汇报。

结果失望了,尽管William在美国积极推进这件事,禹明的课题还是没能入选。

禹明倒是没说什么,这种国际年会本来就要求严苛,何况他资历尚浅,但舒秦知道他很失落,从济仁到基层,倾注了他那么多心血的课题,最后没能到这种国际盛会上交流经验,怎么都觉得可惜。

好在随着出国交流日期临近,这件事带来的惆怅很快就被冲淡。十月一号,舒秦出发的头晚,舒连海和秦宇娟过来了。

女儿一去就是三个月,要带的行装不少,俩口子老担心舒秦在美国吃行不方便,恨不得把整个厨房都塞进女儿的行李箱。

禹明拦了一回没拦住,不得不提醒秦宇娟:“妈,当地有华人超市,这些都能到超市现买,你给舒秦带这么多东西,行李箱装不下,过海关也不好拿。”

秦宇娟左看右看,实在塞不进去:“好了好了,那就带一个电饭煲,别的都不带了。”

“电饭煲也能现买。”

舒连海说:“禹明在国外做实验待了那么久,吃住行他都懂的,你就听他的吧。”

舒秦抱着东西从卧室里出来:“妈,求求你别再塞了,再塞下去我又得多带一个行李箱了。”

秦宇娟:“袜子和保暖内衣总要带的吧。”

“不用带,我早就放好了。”

两个大箱子,能塞的都塞了,舒连海从钱包里取出一叠钞票:“这是爸爸下午去银行兑的美金,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你把钱收好了,有困难就及时给禹明和爸爸打电话。”

“我自己有研究生补贴,趁国庆节有时间,您拿着钱跟妈妈出去旅旅游,该干嘛干嘛。”

舒连海说:“那边消费太高,你一个月补贴才多少钱,拿着,用不了你再带回来。”

禹明淡定插话:“爸,这可真不用,舒秦就带信用卡就行,她们公寓离医院很近,出门叫uber和lyft也方便,带太多现金在身上反而不安全。”

舒连海为了跟各种讯息保持同步,向来爱看报爱学习,但毕竟没在当地生活过,听了这话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

舒连海说:“那秦秦你把爸爸的信用卡带着。”

僵持了半小时,舒秦当然不肯收。好说歹说,禹明才打消舒连海塞钱给女儿的念头,秦宇娟放心不下,再次跟小俩口确认时间:“明早是九点半在机场集合对吧?”

禹明说:“九点二十,您和爸爸可能要早点出发。”

老俩口千叮咛万嘱咐,舒秦和禹明送到地下停车场,刚回到家,顾飞宇来了,他一进屋就瘫倒在沙发上:“今天我们组手术日,刚下台,我他妈要累死了。”

“那你还不滚回家睡觉,跑我这来干嘛。”

舒秦去厨房切水果:“顾师兄先坐会。”

“明天舒小妹就出发了,我不得过来跟她说一声吗。”顾飞宇翻身坐起,“舒小妹,明天我在科里上二十四小时班,就不送你了啊,不过我爸和我妈会到机场去。”

舒秦怪不好意思地说:“就出去三个月,搞这么大阵仗,昨天我还跟禹明说千万别劳驾他二老。”

“根本拦不住,不让送他们浑身不舒服,算了,就当搞运动了,等你交流完回来,正好赶上雯姐办婚礼。我正想问你们,禹明,雯姐是不是问过你舒小妹的回国时间。”

禹明拧开瓶盖喝一口冰水:“问过,怎么了?”

“我就说日子掐得这么准。”

顾飞宇看着茶几上的大红色请帖,不知想起什么,突然闷笑起来。

几月前禹明和舒秦结婚,禹明嫌电子请帖不够隆重,挨个科室去送请帖。

上至科教科医务科的吴主任柳科长,下至王南等师兄弟,他一个都没落下。

最绝的是,禹明连远在美国进修的邹茂都没放过,打听好邹茂的公寓地址,专门寄了张结婚请帖过去。

顾飞宇为这事没少嘲笑禹明:“都多久的事了,你这醋王还能想起来找邹茂的麻烦。”

禹明抬眼看顾飞宇,一猜就知道这二逼在笑什么:“你不是在追舞蹈学院的老师吗,这么晚不回家,等着接她呢,再耗下去人家课上完了。”

顾飞宇看看时间:“舒小妹,最近禹明天天在院里篮球场打篮球,那么多女研究生女博士路过看他,我就不信这小子心里没数,不过舒小妹你放心,有我帮你看着,出国这三个月,这小子骚不出什么夭蛾子。”

前段时间没这么忙,舒秦经常跟禹明到篮球场打篮球,等禹明打完球,两人再一道回家。

舒秦坐在场边背专业单词,禹明投篮,落日如金,阵阵暑气迎面拂来,岁月都变得踏实安宁。

听顾飞宇这么一说,舒秦边吃水果边笑咪咪点头。

顾飞宇幸灾乐祸地走了,禹明到卧室重新检查舒秦的行李,舒秦在后面看着他:“不对劲。”

禹明正研究从行李箱里拿出点没必要带的东西,头都没抬:“什么不对劲?”

舒秦到桌边检查随身包里的护照:“你。太平静了。”

她这一走,两人足足有三个月见不了面。

前几天吴墨组织科里同学给她搞了个小型的欢送会,聚餐地点选在医院旁边的火锅店,王姣姣准备考博,盛一南和吴墨竞争赴德交流的名额。

同学们忙着各自奔前途,但也都来了。

舒秦爸妈就更不用说了,科里老师、顾家人、朱雯,也都多多少少有点动静。

就禹明没事人似的。

她知道他这段时间很忙,“老年患者认知功能术中保护”的课题刚开头,济仁一院的疼痛病房正式成为全国性的疼痛治疗示范基地,不只禹明,全科上下都挺忙的。

但舒秦自己的课题刚进入正轨,最近还忙着通过学校联系美国那边“食道管超声”临床部门,剩下一点时间,都被她用来安排禹明的生活了。

眼看行李收拾好了,事情也都一一安排妥当了,离别在即,舒秦越想越不对劲,这人特黏人,这时候不该表现得这么平静。

禹明干脆起身走到舒秦身后:“要不这样,我当着你的面再复习一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第一项,每天按时吃饭,第二项,每天跟老婆视频半小时,第三项,每天到篮球场打半小时篮球。”

舒秦瞅他。

“就是这第三项的时间是不是得改一改?”

舒秦:“……”

“你这一走,我晚上少了大半个小时的运动时间,打篮球时间得延长到一个多小时,不然运动量不够。”

舒秦使劲踩住他脚背。

“怎么打人啊。”

“我走这么长时间,你就不想我吗?”

“想啊,现在就有点想了。”

“但我觉得你根本不怎么上心。”

“我怎么不上心了?”禹明拉着她上床,“好了我懂了,今天晚上这一趟不能落下,还得提前预支。”

舒秦被他按到床上,边躲边笑:“你给我认真点!”

眼看躲不过去了,混乱中瞅准机会抬脚踹他:“我告诉你啊,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许不按时吃饭。”

禹明忙着搞事,满口答应:“保证每天都定时跟老婆汇报。”

舒秦抵达N市的时候是晚上,校方派人接了他们,因为时间太晚来不及去公寓,先带他们入住酒店。

同学们还在大厅就忙着跟家里报平安,舒秦听到戚曼给自己男朋友发语音信息。

安排好房间,舒秦隔壁住着戚曼。

这会科里正忙着早交班,舒秦进房放下行李,先给爸妈微信视频,爸妈昨晚没睡好,听到女儿报平安难免激动,一聊就是半个小时,舒秦估摸着禹明差不多交完班了,接着给发禹明视频邀请,他没应答。

舒秦放下手机,拉开背包拉链,才发现禹明在她钱包里放了一张信用卡和一叠美金。

她仔细将东西收妥,环顾房间,弯腰打开行李箱,出发前禹明帮她又检查了几遍,里面别的都没动,就多了一包她平时穿的睡衣,她嫌太暴露没装进行李箱,不知道禹明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舒秦目瞪口呆看着睡衣,老半天才嗔道:“神经。”

她给他发微信。【速联系你老婆。】

然后按照原定计划,她斟酌措辞给医院的麻醉中心主任Peter发邮件。

她先自我介绍,说她是济仁来的交流生,目前已抵达N市,隔日早上想去医院拜访Peter,不知对方是否方便。

Peter很快回了,说校方已经联系他了,但他明天要参加一年一度的美国麻醉年会(ASA),这两天都不在院内,但表示如果舒秦想去参观年会,他可以带她入场。

舒秦简直意外。

美国麻醉年会(ASA)是规模最大的麻醉盛会,与会者无一不是享誉国际的业界大拿。

禹明癌痛课题投稿的ASRA(局部麻醉与疼痛医学协会)——仅仅只是隶属于ASA的分会之一。

舒秦现阶段的目标还是国内的麻醉年会,谁知一到美国就有机会参观ASA。

往年罗主任和章副主任也带课题参加过几届ASA,今年没听到消息,或许有,但舒秦因为禹明ASRA投稿失败的事,最近都没问禹明这事,这个月又忙着出国,就更注意不到这一块了。

舒秦拿出记录本看自己的学习计划。

Peter所在的Y大在心脏手术及心脏麻醉享有国际声誉,她这三个月的目标,就是争取在Y大尽量多学习心脏手术中的“食道管超声技术”。因为这既是她的博士课题,也是她接下来想要研究的方向。

她当即回邮件给Peter,说荣幸之至,而且她最想去的是麻醉超声workshop。

这正是Peter的专长,Peter很高兴,回说会让助手在会场等舒秦。

发完邮件,舒秦兴致勃勃再看手机,禹明还没回,当地时间已经很晚了,来不及去办卡。

她给禹明又发了消息,还是没动静。

这就有点不对劲了,当初禹明一拿到她的机票就把她的航班和落地时间都研究透了,绝不可能这么久不联系她。

舒秦脑子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坐床边想了想,下意识点开浏览器查看明天ASA的具体会议安排,就在这时候,房外有人按门铃。

舒秦心口一缩,跳起来去开门。

门打开,外面站着笑吟吟的戚曼:“舒秦,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舒秦失望极了,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笑笑说:“没关系,什么事。”

戚曼尴尬地看着她:“我生理期提前了,想跟你借包卫生巾。”

其实底下售卖机有卖,但在还不太熟悉附近情况的前提下,最方便的办法就是跟同学借了。

舒秦回身:“好,我去给你拿。”

戚曼走了,重新关上门,舒秦在玄关站了一会,头一回意识到这是在异国他乡,最初的兴奋劲慢慢散去,她开始思念禹明和他们俩的那个家。

她默默回到床边给手机充电,戚曼又来敲门了。

“叮咚,叮咚。”

舒秦去开门,手机响了。

舒秦扭头看名字,急不可待接通视频。

“你干嘛去了,怎么到现在才回视频,我都到这边好久了。”

“我知道你到了很久了,我也刚到啊。”

“刚到?”舒秦呆了呆,“你到哪了?今天不在科里么。”

门铃声,舒秦转头看着那扇门。

“叮咚,叮咚。”

一声又一声,像敲打在她心上。

舒秦错愕地看看门,又看看手机,视频里禹明不但不在科里,身后的走廊还特别眼熟。

禹明在视频那头望着她:“开门,老婆。”

舒秦奔过去开门,整个人差点石化,外面站着个男人,不是禹明是谁。

她瞪着禹明,嘴张了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狂喜还是该生气。

他摸摸她的头:“傻了?”

舒秦听到自己牙咬得硌格作响,一下子跳到他身上:“有你这样的人吗,哎呀我去,太气人了,咬死你算了。”

“咬咬咬,给你咬。”

禹明关上门,抱着舒秦径直进了屋,将她放倒在床上,一边脱外套一边说:“给你咬,想咬哪就咬哪。”

舒秦掐掐自己,疼,所以不是做梦。

难怪他这半个月表现得这么淡定,还经常鬼鬼祟祟的。

激动之下,她下口的力气大了点,禹明脱衣服的时候疼得“嘶”了一声:“轻点行不行,你不心疼啊。”

并不解恨,下一口她咬得更重。

“疼疼疼,我错了,好老婆。”

第二天清晨舒秦攀着禹明的肩膀,还觉得像做梦,摆弄他的脸,狐疑地问:“注册学习?罗主任讲课?”

禹明翻身坐起,从床头拿给她一本ASA的小册子,哑声说:“自己看。”

舒秦窝在他怀里看册子上各会场安排,然后看到“超声引导下胸壁神经阻滞在乳腺外科术中的应用”。

汇报人“Yu.”

这是禹明去年做的一个临床课题,去年年中就发了文章,今年初给ASA投稿,此后没听禹明提过,因为他更关注ASA下属的ASRA.

舒秦大笑:“怎么可能,怎么会!”

“怎么不可能,怎么不会?”

分会场,单独的一堂课。

他还这么年轻,但因为这些年持续不断的“奔跑”,不知不觉就到达了这个高度。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也没存心瞒着你啊,科里早就出通知了,我还等着看你反应,结果你什么反应都没有。”

舒秦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她心虚瞟他。

“怎么有你这样的女人,你看你给我咬的。”

“你自己让我咬的。”

“可我也没让你咬这么重。”

她心疼不已:“还疼吗。”

“疼。不行,我必须咬回来。”他压住她,埋头在她颈窝,恶狠狠咬了半天,连最轻的牙印都没留下。

咬着咬着就变了味,两人呼吸交缠,他在她身上挥汗如雨,攀登的途中不小心低头看她,她目光如水,借由熹微的晨光微喘望着他,这一瞬间,他胸膛里某个地方悸动不已。从里到外,他和她每一个地方都那么契合。

到了ASA会场,舒秦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但无论是眼前坐落于市中心的建筑物还是禹明握着她的手,都告诉她绝不是做梦。

“咱们这算是补蜜月不。”禹明在晨霭中踏踏实实拉她上台阶。

“不算,顶多算一小半。”她望着他的背影,心就像被轻风托住高高飞舞起来,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禹明停下来扭头看她,别的都不讲究,就这点没得商量。

“你不觉得你跟我在一起每天都像过蜜月吗。”至少他是这么觉得。

比如现在他参加ASA,如果舒秦不在身边,总像缺了点什么。

但因为有她,他整颗心就泡在蜜罐里。

“就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要补蜜月。”

禹明想了想,逻辑还挺顺,她那么重视仪式感,从求婚到结婚,所有手续都齐全,单落了蜜月是有点不像话。

“这周我们去哪玩?”

“这周不算在蜜月里。等我交流完回去,我们每周要看一场电影,每周去顾伯伯家和爸妈家吃顿饭。”

“我们之前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要养成习惯。”

“行吧,都你说了算。”

这句话是杀手锏,基本百试百灵,舒秦满意地瞥瞥他背影,抬头打量眼前这幢建筑物:“我要利用这三个月的时间,在Peter的指导下狂练食道管超声技术。”

“然后呢。”

“有朝一日跟你一样,也到这么高的地方来。”

禹明婚后在舒秦面前比以前低调多了,这回没嘲笑老婆好高骛远,只飞扬地笑了笑,攥紧她的手,在金灿灿的一抹曦色中,领着她进了殿堂。

阔大的走廊上铺着猩红色的地毯,华然璀璨的灯光映照每位来宾的脸,会场人来人往,国际专家云集。

走到禹明讲课的分会场,舒秦到走廊边的盥洗室整理妆容,出来时轮到某位专家上台讲课了,禹明在门厅里正跟罗主任和某位麻醉主编聊天,他们聊到了这次胸部麻醉的课题,也聊到了癌痛治疗相关进展。

“这是我爱人。”

她听到禹明向身边人介绍。

舒秦看着禹明,他看着她,这是他的妻子,从头到脚都让他骄傲。

舒秦嘴角溢出笑意,迈步朝他走去,掌声倾泻而出,门厅里的一方灯光照在禹明的脸上。

他站在前方,就像高高的山岗。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地雷,这章比较难写,写了很久,抱歉让大家久等,本章也有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