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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宁震惊地看着魏凌,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手里握着的茶杯不自觉一斜,一点茶水洒了出来。她忙把茶杯放下,这才问:“您——说什么?”
“我刚才问过程琅了,他愿意娶你。”魏凌微笑着说,“你觉得他如何?我可知道好多姑娘家都喜欢他。你要是也同意嫁给你程琅表哥,我们两家就要开始商议婚事了,也要让程家好好准备聘礼才是。毕竟他我是知根知底的,你嫁给程琅,往来咱们府也方便。”
宜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嫁给程琅!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程琅可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但是她现在无论用什么理由拒绝都不充分啊,她觉得情绪有点混乱,稍微冷静了一下说:“父亲,先不急。我想和程琅表哥说说话……他在哪里?”
“他在外面等着呢。”魏凌说道,派小厮去请程琅进来。
程琅在外面等着魏凌,太阳这么好,照得整个世界都很明媚。程琅站得笔直,嘴角带着一丝笑容。
等到要进去见她了,他才整了整自己的直裰。进了西次间发现她靠着罗汉床在喝茶,眼神茫然的不知道落在哪里。
“坐吧。”宜宁指了指她对面的杌子。
程琅却没有在杌子上坐下来,而是突然走到她身前。
宜宁被他吓了一跳,却见到他在自己面前半蹲下来,握住她的手。
宜宁这次想抽,他却坚定地、比以往更用力地握着,俊雅的脸抬起看着她,语气认真:“宜宁,你听我说,这倒不是一时半刻决定的。”
“别人不知道,你我却不能不知道……”宜宁看着他说,“你如何能娶我?”
“你现在处境这么危险,要是英国公把你嫁给了别人,你怎么知道他对你是不是好。”程琅说。
只要想到日后就能名正言顺的跟她在一起,甚至是以她的丈夫自居,他心里就充满了期待。“我知道英国公曾考虑过贺家那个二公子,他中了举人,却跟自己的丫头有收尾。这样的人你如何能嫁?你嫁给我之后,我也能好好护着你、照顾你。要是你不愿意——那不行圆房之礼就是了,我现在也是想帮你。除了我之外,你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他微微的一笑,又带着点自信说,“我不好吗,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嫁给我?”
“你自然好了。”宜宁说,不知怎么的,她又想到了谢蕴,甚至想到程琅对谢蕴的冷漠。
程琅是想帮她,而且正如他所说,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你嫁给我之后,还可以时常回英国公府小住,到时候我便陪你一起回来。”程琅说,“你别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是对我有莫大的恩情,此时是我报恩的时候。以我的婚事给你带来荣耀——好不好?”
宜宁看着他的眼睛,拒绝的话始终不好说出口。他的确是一片好心。
“我回去让祖父帮忙准备聘礼。”他说,“半个月之内就可以娶你过门了。”
“阿琅,这事还要商量。”宜宁放开他的手,“但无论如何,倒是要谢谢你肯帮忙。”
程琅很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他算计得很清楚,说什么才能让宜宁不好拒绝。言尽于此,再多说就要过头了。他向宜宁告辞。
宜宁远远看到他在门外和魏凌谈笑风生。魏凌拍了拍他的肩。
她静静地看了会儿,让丫头拿了纸笔进来,准备给长姐写封信。
新桥胡同的罗府里,林茂拉着顾景明来给林海如请安。
林海如发愁地看着院子里那只鹤,额头青筋直跳。就应该把这家伙给炖了吃,跟林茂一个脾气,它还挑食,还闹腾,真是烦不胜烦。
看到林茂拉着顾景明来请安,她也没个好脸,问道:“你们怎么跟个连体婴儿似的,成天在一起?”
林茂笑眯眯地说:“要不是我拉他出来,他就惨了——他娘逼他相亲呢。”
顾景明不客气地拧了林茂一把,他对长辈就很客气,拱手笑道:“实在惭愧,家中母亲着急我的婚事,故到京城里来找我了。”
林海如一向喜欢顾景明,听闻他要娶亲了,就说:“那你母亲可得好好给你把关才是!”
顾景明听了点头:“姑母若是有好人家可帮我留意一下,我娘挑的却都是些大家闺秀,我是不喜欢的。但要是我挑了人选,她又不满意。着实闹得我头疼。”
林海如听到这里眼睛一亮。但仔细盘算手头上又没有合适的人,有点惋惜。叫丫头上了些时令的茶点与两人吃。
听了顾景明的遭遇,林海如却又想到了林茂的亲事,她侧过头问林茂:“对了,你娘上次还写信给我,让我给你在京城寻摸一门亲事。我看你这做了官也不着调的,到哪里去寻亲事!不如让她在扬州给您寻摸一门好了。你扬州小时候的玩伴,隔壁县知县的次女就不错。”
“姑母,我的亲事已经寻好了。”林茂正在逗弄乳母怀里的楠哥儿吃糕点,抬起头道,“我今天已经去提亲了。”
林海如也正吃糕点,听了就差点呛住了。
丫头给她又拍背又灌茶的,好歹是咽下去了。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说什么?”
林茂觉得他姑母有点莫名其妙,他放下手里的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糕饼渣子说:“宜宁她爹回来了,我就去提亲了啊。”
他又问了一句:“我不是早就跟您说过吗?”
林海如拿了汗巾擦嘴,是了,林茂少年的时候就有这个打算。
“你怎么不与我商量商量就去了,人家英国公府是簪缨世家,你自己上门提亲太不合礼数了。”林海如说,“我看人家拒绝了你怎么办。”
“成不成的总要试过才知道。”林茂笑眯眯地说,“不成也无妨,我反正是试过了,况且人家英国公还挺喜欢我的。”
这家伙总是非常自信别人能喜欢他,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信,实际上在很多地方他都是个人人喊打的角色。
“三少爷,您怎么在外面不进去……”凉亭外突然响起瑞香的声音。
罗慎远回来了?
林海如过了片刻才看到罗慎远带着随从走进来坐下了,似乎也没什么表情。林茂跟他打招呼,他淡淡地颔首。随后让顾景明跟他过来。
顾景明常伴皇上左右,陪皇上读书,皇上若是有兴趣去骑猎他也作陪。对皇上的心意揣摩得比别人清楚几分,两人时常交流。
顾景明说起程琅即将擢升佥督御史的事。程老太爷当年就是言官出身,现在都察院的副都御史还是他的得意门生。眼看程琅是突然擢升起来的,但背后应该是做了不少功夫的。都察院如今几乎被汪远党的势力把控着了,程琅也算是半个汪远党。
“我母亲最近想给我找门亲事……”顾景明悠悠地说,“我想来想去也没有合适的,倒不如去求娶宜宁表妹好了。宜宁表妹是姑母的孩子,我母亲这么喜欢姑母,肯定会同意的。”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罗慎远转过头看他,他的目光实在不算是和善,那是不加掩饰的冰冷。
“开个玩笑,我对宜宁表妹可没什么!”顾景明微微一笑说,“就是有什么我也不敢呀。”
“林茂虽然聪明,但是对于男女之事却很迟钝,可比不过公子我啊。”顾景明打开了折扇摇了摇,见罗慎远的表情丝毫未变,他才低声说,“罗大人,我也算是你的左膀右臂了,林茂对宜宁说是男女之情——我看未必,他就是觉得宜宁好玩而已。”
罗慎远收敛了那股冷意,他顿了顿道:“无妨。”喝了口茶又说,“我即将上任工部,也算是林茂的顶头上司了。他这性子实在不适合做给事中,太容易得罪人了,工部几个郎中让他得罪了个遍。倒不如去做个地方父母官——山东胶州的知州快要致仕了,林茂若是先做高密县知县,几年之后就可凭政绩升任知州。”
“话虽如此说,但从给事中变成知县……”品阶虽然是一样的七品,但是一个是京官,掌纠缠工部官员。一个是地方官,如何能比?
罗慎远道:“你以为我在以权谋私吗?”
顾景明勉强一笑:“我自然不敢这么认为。”
不是不认为,而是不敢这么认为。
罗慎远就继续说:“英国公向来疼爱宜宁。林茂家远在扬州,又有六位兄弟,他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那你……”顾景明有些迟疑地问,“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我没有怕。”罗慎远抚着杯沿,慢慢说,“好了,你先出去吧。”
等顾景明出去之后,就有探子进了罗慎远的书房。看到罗大人正靠着太师椅闭目,高大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搁在紫檀木扶手上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正轻轻地扣着。
这就证明他在想事情。探子站在一旁默默等着,不敢打扰了他的思索。
过了会儿罗慎远才睁开眼睛,问道:“打探清楚了?”
“都清楚了。”探子恭敬地递了信上去给他,自己又口头上报道,“程大人也是个聪明人,万花丛中过片刻不沾身,倒也厉害得很。除了风月场上有点传闻,养过个瘦马,别的就更没有什么了——对了,他早年好像杀过人,当时有陆都督护着,没有人敢指证他。”
清流派的信件往来,情报交流都从罗慎远这儿过。这些都是要紧之事,罗慎远都要一一核查的。
杀过人也不算什么事,他还杀过人呢。
罗慎远看过信再封上,看着槅扇外的夕阳想事情。
那夜宜宁的震惊、推开他的动作一直在脑海里萦绕不去,她应该是被他的突然吓到了吧。
他总是喜欢压抑自己的情绪,实则他内心敏感,容易被在意的人的一举一动影响,那夜想想的确是太冲动了。
至于林茂……要是放在以往,英国公肯定不会同意林茂的提亲。但是刚出了宫宴上的事,宜宁现在处境危机,英国公慌不择人也是有可能的。宫宴上许多世家都在,英国公想为她找门亲事以绝后患,但过了宫宴,有几个敢娶她的?魏凌只能找官宦家庭中稍微出色些的公子哥了。
他现在就可以帮她,他远比那些人出色得多。
但是他们始终有养兄妹的关系在,若是他现在就提出来。宜宁……那次她都这么大的反应,若是他贸然的去提亲,恐怕她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罗慎远看着桌上的摆的笔山,想起宜宁小的时候,他带着她写字。他把她笼在怀里。她埋着头,稚嫩的侧脸认真而执着。抬头笑着喊他:“三哥。”
罗慎远突然淡淡地笑了一笑,跟下属说:“传话下去,明日外出。”
*
宜宁这早刚在床上醒来,就听到魏老太太身边的丫头芳颂过来了。
魏老太太要带她去弘慈广济寺烧香拜佛,前段时间英国公府的确不太平。
庭哥儿闹着跟着宜宁一起去烧香,难得出门,他兴冲冲地趴在马车边上看外面一晃而过的街市和铺子。等到了弘慈广济寺里,他又想去看寺庙养在后山的灵猴。宜宁派了两个护卫跟着他去,并叮嘱道:“不能让他上山去,也不得离猴子太近了。”
猴子生性顽劣,怕伤到了庭哥儿。他可是个金贵的。
护卫拱手道:“小姐莫担心,有我们跟着呢。”
宜宁这才放心了些,跟上了魏老太太的脚步。魏老太太先带她去拜了观世音菩萨,上了香。宜宁垂手立着,分明见到老太太拿出了八字与旁边站着的师父看。
那是她的生辰八字,老太太不会已经心急得开始合八字了吧?
师父接了老太太递过去的八字,念了声佛号,叫知客师父领他们去客房。
客房建在山腰间,院里长着一株巨大的古榕树,绿荫浓密匝地,垂手立着许多丫头婆子。魏英的母亲宋氏,还有傅老太太携着定北侯府的长孙媳妇——罗宜慧在这里等着魏老太太。
宋氏是个面容威严的老妇人,却有一副洪亮的嗓门,宜宁给她请安,她还笑眯眯地给了宜宁一袋金豆子,跟赏赐小孩似的。三个老太太进了屋内谈话,就让罗宜慧和宜宁在院子里说话。
宜宁昨天特地写信给长姐召她一起来。
她见长姐的时候不多,罗宜慧现在操持定北侯府的庶务,又要照顾钰哥儿,分身乏术。魏凌出大事的时候,定北侯府也上了折子为魏凌求情,但被皇上驳回了,傅平便让家里的人都低调些,两家少了来往。
罗宜慧看她已经正如少女亭亭玉立,心想原来在她伏在她膝上,要她帮着梳小辫子才行的小小孩子,竟然也长得这么大了,有些感慨。摸着她的发说:“我看了你的信,就立刻请命来看你。咱们宜宁豆蔻年华,不愁找不到好夫君!说不定就此机会还能结成一桩姻缘呢,不要着急。”
宜宁很明白自己现在什么处境。她和长姐一样其实不怎么急——英国公府的担子太重,还是魏凌才挑得起,魏凌回来之后还是给他管着。现在她只需管着家里的庶务就行。
何况上次立威之后家里没有管事敢再忤逆她,家里的管事见了她头都要垂低几分,她一不说话便噤若寒蝉,吩咐下去的事没有人敢怠慢的。
她只是在想程琅的事而已。
“我可好久没见钰哥儿了!”宜宁拿了旁边放的花生剥给长姐吃,她记得长姐爱吃水花生,红皮被她细细的除去了递给罗宜慧,她笑着问,“他现在读书了吧?”
罗宜慧就跟她说钰哥儿:“他现在跟着他二叔读书,认字倒是很快的。”
正闲谈着,外头疾步走来一个护卫,到宜宁身边俯身道:“小姐,小世子拿食逗猴子,卑职一时不查,让小世子被猴吓着了……”
宜宁听了皱眉:“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吗?他可有大碍?”
护卫也很愧疚,拱手道:“原小姐提醒了就该注意的,只是那猴子极为灵活,突然就从树上蹿了下来……”他语气一顿,连忙又道,“幸好罗大人路过救了小世子,罗大人的手被猴抓伤了,小世子被吓得直哭,您跟卑职过去看看吧!”
罗大人……三哥他怎么来了!
宜宁也没有多问,立刻带着护卫朝后山赶过去。
后山有一块巨石突出的台面,沿着石阶往山上走就到了,台面上立了石碑、凉亭,往下看山清水秀,草木郁郁葱葱,旁边那山石里就养了不少的猴。原是一群野猴,寺庙里的僧人见着可怜,才养在这里,也给寺庙添些灵气。
宜宁走近的时候,才看到许多带刀的护卫把守在这里,不要别人靠近,亭子里一个高大身影正坐着,应该是他,庭哥儿坐在他对面。
还没有走得近,宜宁的脚步就微微一顿。
她想起那天雨夜里,两人交叠的嘴唇,他微热带有压迫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