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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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沅曾听人提起,祈朝如今既是权臣当道,若放在以前,京中的勋贵子弟们见到陆之昀时都会同见到皇帝陛下似的,不说要对其三跪九叩,也要即刻起身作揖。

小皇帝最是敬重他的舅父,对此也表示了默许。

此事大有僭越之意,陆之昀便让他的属下禁止了这种行为。

实际上,所有人见到首辅陆之昀时,比见到皇帝还要心有惴惴,都会谨小慎微,生怕会出什么岔子。

女眷们的席面都被安排在了一个临水的荷花厅上,此厅视野开阔,延展的角檐亦可遮阳。

沈渝在半柱香的功夫前,就离开了自己席位,不知去向了何处。

沈沅同碧梧耳语片刻后,便也穿过复廊,离开了荷花厅。

她的表情平静淡然,却不时地用余光观察着,正往国公府方向行走着的陆之昀。

纵是前世的陆之昀曾常来坟前看她,还娶了她的灵牌。沈沅却无法确定,前世的陆之昀到底是在何时,对她有了所谓的情意。

她并不会贸然行动。

今日想靠近陆之昀,也只是想试探试探,男人对她的态度到底几何。

这般想着,沈沅终于穿过了复廊。

而陆之昀和他的下属亦于此时,即将从她的身前经行而过。

碧梧看着站在原地的自家小姐,只以为她是想等这气场强势,令人生畏的镇国公先离去。

沈沅捏着软帕,却觉陆之昀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他只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行着。

可若错过了这次机会,她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了。

带着荷香的穿廊风忽地拂过时,沈沅也屏住了呼吸。

那风儿刮得方向,恰好面对着陆之昀。

沈沅的心跳又加快了许多,却瞄准了时机,在陆之昀正好要走过她时,悄悄地松开了纤白的右手。

质地柔软且泛着淡香的帕子,便随着那阵不疾也不徐的荷风,往陆之昀的方向刮了过去。

荷花厅里的女眷也都看向了沈沅的方向,她们自是也都看见了,那帕子如蝴蝶般,飞到了首辅大人的面前。

——“你说她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谁知道啊,不过是自诩有几番姿色,便想通过这种拙劣的手段来靠近镇国公。呵,等着看她的笑话罢。”

几名女眷低声交谈的言语自是被仍坐在席位上的沈涵听到了,她亦捏着拳头看向了沈沅,眼神却带着几分莫名的仇视。

而另一头的沈沅,自是没主意到嫡妹异样的目光。

那帕子好巧不巧的,竟是落在了陆之昀的乌靴之旁。

男人亦因这块突然造访的帕子,蓦地停住了步伐。

陆之昀身后的江卓不禁侧首看向了,那廊下亭亭站着的美人儿。

江卓连连摇首,心中暗叹。

也不知这姑娘到底是胆子大,还是行事冒失。

“大人……”

沈沅柔怯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走到男人的身前,同他认声错。

陆之昀却微垂着鸦睫,仍未看向她。

沈沅有些不知所措。

她觉这时的陆之昀,应该是对她没有什么心思的。

或许她做出了这样的冒失之事后,他可能还会对她生出不好的看法。

席面上,有些女眷纷纷用帕掩唇,做出了一副嘲讽之态。

江卓见自家主子仍缄默地站在原地,神色却并不沉冷,一时也没了主意。

他寻思着,要不然就先帮那冒失的美人,将地上的帕子拾起来。

江卓刚要走过去,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的眼睛瞪大了好几分。

他亲眼见着,在皇帝面前都不需要跪着的权臣陆之昀,竟是弯身,帮那美人拾起了帕子。

荷花厅内的女眷们瞧见他这举动,脸色也都是骤然一变。

刚过午时,艳阳高照,日光犹自刺目。

沈沅被日光灼得晃神时,陆之昀已然走到了她的身前。

男人的身量高大峻挺,他落在地上的影子,也将纤瘦单薄的她,罩得严严实实。

他身上公服的廓形挺拓庄重,衣前补子上的大小麒麟盘踞成团,呈着奔腾的态势。

陆之昀伸手,绣着江崖海水纹的宽袖随即顿展,便主动将那块软帕递还给了她。

沈沅怯怯抬眸时,正对上他充耳悬瑱的梁冠下,那双深邃又威冷的眼睛。

同时也嗅见了,男人身上疏离且冷冽的松木气息。

陆之昀总是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沈沅面对这种情况,也慌了阵脚。

“拿好。”

陆之昀面色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沈沅听着他低沉且醇厚的声音,这才颤着白皙如瓷的纤手,接过了这块帕子。

“…多谢大人。”

——

戏总要做个全面。

陆之昀一行人离开荷花厅后,沈沅便同碧梧径直走到了韶园的海棠春坞处。

碧梧刚要同沈沅讲诉一番,适才她是如何的心惊胆战。

可还未来得及开口,主仆二人便透过那涤环纹的漏窗,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女子泣音——

“谌郎…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渝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任何的委屈。”

说话的二人正是陆谌和沈渝。

两个人寻了这处僻静之地幽会。

女子在娇弱哭泣,男子则在温声宽慰。

碧梧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沈沅,见自己主子的美目沉静无澜,却又似是沉浸在了什么心事中。

既是来到了海棠春坞这处,沈沅自然也想起了前世的往事。

前世,她和陆谌也来单独来过此地。

当时的时令是盛春,海棠花开得招展多姿。

她背对着粉墙上的漏窗,陆谌则站在她的对面。

沈沅记得陆谌穿了一袭月白的直缀,自打成婚后,除却遇上伯爵府的内事,两人之间很少会单独交流。

陆谌让下人都侯在了粉墙外,沈沅站在枝叶款摆的花树下,心情也蓦地变得有些紧张。

“伯爷…”

自大婚那日独守空房后,沈沅就再没唤过陆谌官人,只会称呼他的爵位。

陆谌也不知为何,竟是突地靠近了她。

沈沅下意识地往后退着步子,陆谌却突然用微凉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你先别动。”

陆谌说罢,沈沅便依着他的言语,没敢再轻举妄动。

沈沅本以为,陆谌是想同她亲近的,她心中虽没多少期待,却并未做出任何反抗之举。

她刚要垂下眼睫,便听见漏窗外,传来了丫鬟的声音——

“姨娘…姨娘您等等奴婢啊!”

话音甫落,陆谌便松开了她的下巴,淡淡回道:“你可以回去了。”

沈沅惊诧地回身看去,这才恍如大悟。

适才她和陆谌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若站在漏窗外,便很容易让人觉得,陆谌吻了她。

那段时日,陆谌与沈渝的关系不睦,二人总有争吵。

陆谌为了气一气站在漏窗外的沈渝,便做了这场戏。

其实沈沅纵是嫁给了陆谌,也从未想过去掺和他和沈渝之间的关系。

往后的余生如果都要守这份活寡,沈沅也认了。

只是陆谌的有些做法,却激化了她和沈渝之间的矛盾。

碧梧瞧见沈沅的面色有些低落,刚要出言安慰。

沈沅的面色却很快恢复了平静:“我们走罢。”

待离开了海棠春坞这处,碧梧小声问道:“姑娘,看着康平伯和二姑娘这样…您心中一定很难受罢?”

沈沅却神情怅惘地摇了摇首。

怅惘的缘由,却不是因为陆谌和沈渝,而是又想起了适才在荷花厅处发生的事。

陆之昀对她的态度淡淡,却帮她捡起了帕子。

他为人过于高深莫测,她实在是猜不出他的心思。

思及,沈沅微微垂下了眸子。

却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有机会,再见到陆之昀。

——

海棠春坞。

沈渝仍在陆谌的怀中伤感地泣着,陆谌的心口竟是突然泛起了一抽又一抽的悸痛。

只是他心中明白,他突然有了这种感受,不是因为沈渝的哭声。

适才他透过漏窗,看见了沈沅的身影。

沈沅亦看向了他。

二人的眼神间,难免有了交汇。

她看他的眼神毫无波澜,半丝情绪都没有。

可沈沅气质柔弱,她不笑时,眉间总似染着淡淡的哀怯。

沈沅看他的眼神,于陆谌而言,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而正是这种熟悉感,才让他生出了这种异样又痛苦的感觉。

——

京师的前门街声色繁华,商铺鳞次栉比,货物错综连云。

行人肩摩毂击,喧嚣热闹。

沈沅同碧梧从一间名唤绮绣坊的成衣铺子里走了出来,只是二人来此,并不是来买成衣的。

继母刘氏将沈沅舅父给她准备的嫁妆尽数克扣,而侯府分给沈沅的月钱,也只是将将够沈沅维持平日的生活。

沈沅倒也没同沈弘量索要更多的月钱,而是自己提笔设计了许多花卉的纹样,并将它们卖到了成衣铺子,换了些银两做贴补。

碧梧心中替主子感到委屈,行在路上时,还愤愤不平道:“如果夫人没有病逝,姑娘十六岁那年就可以嫁给大少爷,压根不用到京城来受这些气!”

碧梧口中的夫人,是沈沅的舅母罗氏,而那个大少爷,则是她的表哥唐禹霖。

沈沅无奈摇首,想起过几日便是碧梧的生辰,便想让碧梧在前门街挑些喜欢的东西。

——“去去去!不买就别站在这儿碍我的生意。”

小贩的声音打断了主仆二人的谈话。

碧梧循着视线看去,同沈沅道:“咦?那不是陆家的小少爷吗?”

话音刚落,沈沅便走到了碧梧口中的,小少爷的身旁。

陆廖霁正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屉热腾腾的包子,发顶却突然传来了一个陌生女子的温柔声音:“廖哥儿,你想吃吗?”

陆廖霁点头后,便抬眸看向了沈沅。

他有些好奇,这个陌生的美人姐姐,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碧梧给他买了两个肉包子,待将它们递给陆廖霁后,沈沅温声问道:“廖哥儿,你五叔呢?”

陆廖霁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沈沅,边啃着包子,边摇了摇小脑袋。

前世沈沅也同陆廖霁相处过,陆之昀虽将这个侄儿养在了身旁,却并未有太多的功夫管教他。

而陆廖霁对这个严肃强势的五叔也总是会生出些惧怕的情绪,前世的他就曾闹过离家出走,但每每他起了这种心思,都会被陆之昀的下属及时发现。

这孩子的性格并不顽劣,却总是嚷着,要见他已逝的母亲。

沈沅也是个自幼丧母的人,前世便对陆廖霁多多留意了些。

她动作轻柔地摸了摸男孩的小脑袋,便命碧梧去聘了辆马车,“我们得将他送回国公府去。”

嘴上虽这么说着,沈沅心中却在想,她终于又寻到了一次,能与陆之昀见面的机会。

——

沈沅乘的车马正往镇国公府缓缓驰去。

可车上的三人却都不知晓,在离他们数十丈的距离外,也有一辆马车,正跟在他们的后面。

稍有颠簸的车厢内。

江丰是江卓的孪生弟弟,也是陆之昀的得力属下,见自己的兄长愁眉不展,便打趣道:“沈姑娘都去国公府了,你愁什么?”

江卓看着弟弟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气是不打一处来。

他用折扇拍了下江丰的脑袋,摇首回道:“沈姑娘虽是去了国公府,大人却还在宫里教陛下课业,在大人没回府前,咱们得想办法把沈姑娘给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