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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老师的父亲很儒雅,穿着唐装头发一丝不苟,不像是病人,倒像是来探望病人的家属。
他很尊敬程凉,他说他看过程凉的新闻,知道程凉为了苏县的医疗做出了多大的贡献,他跟程凉说:“程主任啊,我知道你们为了让苏县能做外科手术做了多少努力,我们苏县人民,很谢谢您啊。”
程凉戴着口罩握着甘老师父亲的手。
盛夏藏在摄像机背后的眼睛有些酸涩,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听到病人跟程凉说这样的话,病人说,我知道医生您做了多少努力,我们很谢谢您。
这是最好的夸奖。
哪怕程凉这人现在看起来没太大反应,但是晚上肯定会多吃一碗饭。
“所以,您就做了我这个手术吧。”甘老师的父亲说,“让你们手术团队的小年轻都能好好学学,就算手术失败了,也是一个宝贵经验。”
甘老师皱眉。
于是甘老师父亲就改口:“要是手术成功了,就更是一个宝贵经验了。”
“我们先做检查,再做评估。”程凉说。
一如既往的,不给病人过多的期望。
这种时候的程凉,就会显得冷漠不近人情,和三年前术前沟通的时候逼着盛夏好好看清楚后遗症的那个医生完全不同。
这算是程凉这三年来修炼出来的本领。
他已经学会隐藏情绪,学会不在病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想法,不管他是喜欢这个病人还是厌烦这个病人,病人都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三年,能磨砺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专业医生。
现在,只有盛夏知道,这样的医生会看心情洗衣服,心情好了多吃一碗饭,心情不好了就开始瞎洗衣服,比如硬是要把牦牛毯这种厚重的东西用轻薄模式洗,导致那台一直会用机器声音和程凉吵架的洗衣机发出老牛拉犁的声音。
这个男人,其实仍然幼稚。
只是这种幼稚在外人面前,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
程凉终于学会了隐藏,也学会了在自己爱的人面前倾诉。
他最开始不愿倾诉是因为不想传播负能量,现在学会了倾诉,发现其实是可以有不那么负能量的倾诉方法的。
人类的喜怒哀乐都是互通的。
心底藏着踏实笃定的幸福,说出来的那些人间苦难,就会变得有立脚的地方,站稳了,就不容易晃。
比如现在。
一整天手术做完,回到办公室已经十一点多,当天晚上值班的主治医生弄完最后一份病例回值班室睡觉了,办公室里只剩下盛夏和程凉。
盛夏最近除了自己的剪辑,还得兼顾小白那边传上来的素材,丁教授那里也分了一部分给她,她连聊天都没时间了,每天不是跟拍就是窝在房间里剪视频,戴着一副巨框的防蓝光眼镜,还戴着口罩,没时间洗头头上扣着棒球帽,一整张脸上都是电脑反光。
坐在电脑面前,蓝幽幽的。
“你今天怎么一整天都戴着口罩?”程凉弯腰看她。
他早上查房之后就一直在手术室,出来的时候看到盛夏就是这个样子,现在大家都下班了,她还是这个样子。
“有点感冒。”盛夏声音瓮声瓮气,先表清白,“下午去测了核酸,阴性的没有问题……”
话还没说完,额头上就滴了一声。
医院里就是方便。
盛夏:“……应该没发烧吧,下午的时候还是正常体温。”
“37.6。”程凉摘下盛夏的眼镜,拿下她的口罩,她一张脸都闷红了。
“你先把这杯水喝了,我去买点药。”程凉倒了杯开水给盛夏,自己拿着手机就出去了,走两步回头,“在这别动等我回来。”
火急火燎的。
盛夏捧着杯子喝了两口水,重新戴上眼镜开始工作。
她一感冒就发烧,不容易好,反正一年到头总能有个一两次。
倒不如趁现在先把最后几分钟弄完,回家吃了药就能早点睡。
程凉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回来的速度很快,回来以后迅速把自己桌上的东西塞到包里,然后开始塞她的。
“最后两分钟。”盛夏鼻塞,声音很闷,“马上马上。”
程凉倒也没催她,从刚买来的那一袋子东西里拆了一包,啪叽一下贴到盛夏的脑门上。
盛夏:“?”
“退烧贴。”程凉说。
医生就是医生,虽然是外科医生……
不得不说,效果奇佳,盛夏真的瞬间从晕乎乎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剪完最后两分钟,伸手拿刚才程凉拆过的包装看。
“你干吗?”程凉在帮她收拾东西,看她居然把那个退烧贴包装拍下来了。
“挺好用的。”盛夏摁脑门,感受了一下退烧贴软绵绵凉飕飕的手感,“下次可以多买点随身带。”
程凉:“……你现在还经常低烧不退吗?”
他记得她以前的病历里有一段,感冒后容易低烧不退。
“偶尔,一年一两次。”盛夏鼻子也红彤彤的,“从小就这样,每年体检都没什么事,我没那么娇气的。”
程凉低着头收拾东西没说话。
她就这样感冒了一天,要不是他回办公室好奇她为什么一直不摘口罩,估计今天晚上又是在办公室里和他一起弄到两三点才会回家。
两人的包都收拾好了,程凉把两个包都背到自己右边肩膀上,然后弯腰,后背露给盛夏,跟她说:“上来吧。”
盛夏:“啊?”
“我背你回去。”程凉说。
盛夏:“你肩膀不能背人的吧……”
其实按照某些国家的规定,37.6都不算发烧吧,38才算,她自己除了感冒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至于……
“背人用的又不是锁骨,上来吧。”程凉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没动,“生病了就得听医生的话。”
……
外科医生又不管发烧……
“……会被人看到的。”盛夏难得扭捏。
“那么晚了没人。”程凉说,“看到就看到了,真传开了我兜着。”
盛夏又盯着程凉的背看了一会,他个子高肩膀宽,其实挺诱人。
而且她也不重。
而且他们还在恋爱。
从小就很乖的盛夏给自己做了半分钟心理建设,伸手爬了上去。
“身上都是烫的。”程凉咕哝了一句,托着她屁股往上推了推,出了办公室的门。
确实很晚了,一路上都没遇到人,盛夏身上披着程凉给她的外套,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九月的苏县晚上已经得穿厚外套了,路上有糖炒板栗的香味。
盛夏额头贴着冰凉的退烧贴,身上是程凉的厚外套,搂着的是程凉的脖子。
她埋头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大概是痒,程凉笑着啧了一声,把她又往上托了托。
很舒服。
盛夏又眯着眼睛去压程凉的头发。
心情很好,一点都没有做病人的自觉。
“盛夏。”出了医院大门,程凉稍稍绕了点路,背着盛夏往背风的方向走。
“嗯?”盛夏压着程凉那戳头发,被他背着才发现,他头顶有两个发旋,那戳毛就在两个发旋中间,因为发根自然卷,就被挤着一直都下不去了。
“其实我们男人很脆弱的。”他说,“上班的时候生病了也会想马上请假回去躺着。”
盛夏一怔。
“那些会背后说女人娇气一生病就请假不愿意上班的男人,通常真遇到事了,跑的比女人都快。”程凉接着说,“做医生这种事真的见得多了,大部分男人忍痛的能力都不如女人,术后喊痛喊得最大声的通常都是男人。”
“反而是女人,因为不想表现的太娇气,总是忍着,有时候明明可以用镇痛泵,却为了省钱或者别的原因忍着。”
“所以你下次可以试试,生病了就和丁教授请假,不舒服了就休息一天。”程凉说,“这和娇气无关,生病了,本来就应该要休息的。”
不要像今天这样,脸都烧红了,还说自己没那么娇气的。
“我们以后分开的日子会很多。”他说,“所以医生说的话,你还是得听的。”
盛夏:“……”
他好奇怪,每次都能精准的抓到她心底纠结的点。
她确实,就是不想示弱,所以这种小病痛她都不会主动提,时间久了,自己也会相信这种小事不需要请假。
她一开始不敢娇气。
后来,就习惯了忍。
程凉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和平时差不多,也不是抱怨也不是说教,他就是告诉她,男人生病了也请假。
和娇气无关。
盛夏搂住程凉的脖子,冰凉的额头压在他脖子上。
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
“我下午鼻子就塞了。”她说,软声软气的,“做完核酸嗓子也痛。”
“我妈妈让我感冒了少吃抗生素,所以我也不敢吃感冒药。”她闭着眼睛,“可是,感冒好难受啊……”
“发烧了就更难受了。”到家了,程凉单手开了门。
本来想把盛夏带回自己的房间,想到他房间里家徒四壁的样子,索性跟盛夏要了钥匙开了她房间的门。
开了门,把她放床上,半蹲着脱了她的鞋子,他自己去他房间,拿了一床厚被子。
再烧热水,保温杯里温着一杯,让盛夏自己把汗湿的衣服换了,给她打水洗脸顺便皱着眉纵着她非要去卫生间刷牙,都折腾好了,他自己也回房间洗漱了一下。
穿着染色的衣服,在盛夏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拿着笔记本很熟练地钻进了盛夏的被窝。
“你晚上再烧起来就得送你去急诊。”程凉把盛夏那边的被子塞好,“你睡吧,我把甘老师父亲的检查报告看一遍。”
就很自然。
盛夏脑子里都是唐采西那句程凉挺怂换周弦就钻被窝了的吐槽,心想,他不怂哎,他钻的也很自然呢。
而且,她还挺想知道程凉最后会不会接下甘老师父亲这个病例的。
于是她往程凉那边钻了钻,还贡献出了自己的抱枕让程凉可以躺的更舒服。
“这个手术你要做吗?”她问得也很自然。
“明天找老林问问。”程凉蹙着眉看着报告,“我们这个团队做这个手术太勉强了,如果真的要做,得向鹿城那边要资源。”
……
“你赶紧睡。”他看着盛夏居然也坐起身试图拿床头柜上的本子。
“我要把计划表划掉。”盛夏额头蓝幽幽的顶着退烧贴,掰开了自己的胆囊笔。
程凉很无语的默了半秒,又被盛夏手里的胆囊笔弄得心疼了半秒,最后认命地把毯子拿过来裹住盛夏露出来的上半身。
“十分钟。”他拿出了医生的威严。
“十五!”被裹成球的盛夏讨价还价。
被子下面,两人已经又贴成了当初在卫生所的模样,盛夏赤脚抵着程凉的小腿,因为发烧脚心热乎乎的。
都很自然。
两人想。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