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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教授的团队里只有盛夏一个女孩子,在盛夏之前,丁教授也没有这样带过女学生,电影系可以学的东西太多,像他这样全年蹲在穷乡僻壤喂蚊子的教授,别说女孩子,男孩子愿意跟的也不多。
所以丁教授其实并不知道有一个女孩子在团队里会有什么不同,因为盛夏从来没有让丁教授感受到这种不同。
她进团队第一天去了贫困农村,当天晚上倒是有男生私下找他问了一嘴说新来的小师妹晚上怎么睡。
可丁教授还没琢磨出来应该上哪给姑娘找个房间之前,盛夏已经在大通铺角落里找好位子了,自己自带了隔断帘子,省心的很。
他甚至在很多教授抱怨系里女孩子少,每次带团队出去就那么两三个女孩子还得单独搞住宿厕所淋浴房多出不少费用的时候,都没想起来自己团队里也有一个女孩子。
那么重的设备也是一样扛。
有冲突了有时候这丫头处理方式比他还靠谱。
甚至用大货车运东西,没人开车了盛夏还能顶一个人。
所以苏县可能会出现逃窜杀人犯这件事,丁教授第一反应是担心不着调的小白。
他给盛夏连续打了几个电话,基本都是让盛夏这两天多看着小白一点,别让他去警察局附近转悠,半夜三更了别让他一个人出去,也让那几个摄像大哥最近先不要拍晚班。
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让她注意安全,就好像盛夏这个人,本身就是安全的。
盛夏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她一点没觉得丁教授的指令有什么问题,白天一直在跑上跑下的解决留在苏县这几个纪录片团队队员的安全问题,确定好这几天每个人下班后的动线,确保他们三天内不会有单独行动的情况。
忙得脚不着地,最后还去了一趟县政府,她想找小梁报备一下,他们团队最近有个场务会从丁教授那边回来,她得帮忙安排住宿。
但是小梁不在,接待她的是另一个秘书,年纪比小梁大一点,人也很和善,姓张。
“小梁一早去了市里。”张秘书说,“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盛夏把手头上场务的个人资料交给张秘书,要了一个公务招待的床位。
张秘书不是专项负责对外推广的,没有和盛夏这类外派纪录片团队的合作经验,她人又心细负责,和盛夏对了好久的文件,才把事情安排下去。
“不好意思啊。”张秘书很客气,“这些东西之前都是小梁弄的,她临时请假也没跟我做过交接,只能多麻烦你了。”
“没事,应该的。”盛夏签完最后一个字,随口问了一句,“小梁去市里有急事吗?”
“哎呀别提了。”张秘书叹了口气,“今天凌晨那边夜市不是出事了吗?小梁的哥哥当时就在夜市摊上吃东西,被人砍了好几刀,小梁走的时候听说人还在手术室里呢。”
盛夏一怔。
“说起来也真是造孽。”张秘书今天一天估计都在琢磨这事,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人来和她说话,一下子都发泄了出来,“小梁哥哥好像是去年才医科大毕业的,还在市里做规培生。他们医院离那个夜市近,几个年轻人就住在夜市附近,半夜下班去吃夜宵,结果遇到了这种事。”
“家里省吃俭用培养出来一个大学生,现在好不容易工作了可以独立了。”
“唉……”
“听说人都被砍得不成样子了,也不知道好了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做医生。”张秘书叹息着,在盛夏的申请单上盖了一个章。
……
盛夏走出县政府大厅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她今天来例假第二天,是最痛的时候,本来平时吃颗止痛药一天就过去了,但是她昨晚梦到了程凉在手术室里捂脸的样子,早上突发奇想约了程凉一起去吃早饭,出来的时候忘记带上自己的药盒了。
这种新闻,是个人看了心里都会很难受,更何况在那一团马赛克的视频里被追砍的浑身是血的无辜路人里,居然还有她认识的人的哥哥。
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
盛夏心里闷闷的,出了大厅,外面阳光刺眼,她抱着自己的环保袋坐到大厅门外的路边长椅上。
其实,她很累。
二十四小时跟拍,跟拍的人还是程凉,丁教授还对她这次纪录片的出片寄予了那么大的希望,说没有压力是假的,说不累也是假的。
她一直很努力的把跟拍程主任和自己真实的内心分开,她拍摄人物,会对拍摄中的人物给予关注和感情,这是难免的。
她为了碰触到程凉的真实,用了很多对他对她都残忍的方法,程凉知道,并且配合。
但这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煎熬,精神内耗到今天几百公里外发生了一件负能量的事,就把她击倒了。
坐在长椅上,头顶着烈日,肚子钝痛,一时半会居然有些站不起身。
“你怎么了?”很低沉的男声,有人帮她挡住了头顶没完没了的暴晒。
盛夏抬头。
程凉蹲在她半米远的地方,蹙眉看着她。
“程凉。”盛夏可能被晒晕了,也可能是情绪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看着他,说,“我肚子好痛啊。”
程凉动了吗?
也可能没有。
盛夏其实没太多心力去想他在干什么,那声痛说出口,就像是一个和疲惫有关的开关,她低垂下头,呜咽了一声,不想说话了。
四周很空茫。
她幻觉里的、或者是真实的程凉好像坐到了她旁边,好像说了些什么,她听不太清楚,然后下一秒,就有一只手放到了她肚子上。
触感很真实。
盛夏眨眨眼。
“哪里痛?”男声问她,一边问一边摁压她的腹部。
还有一股熟悉的,洗衣凝珠的味道。
盛夏没有回答他。
她低垂着眉眼,心想他为什么老喜欢摁她,三年后重逢在机场就这么摁她,几根手指头放在她身上,然后就无差别往下压。
一点感情都没有的那种。
好在这次,他摁了几下又问了几个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回答的问题,之后就伸手捂着她的小肚子,把一顶棒球帽压在她头顶,安静了。
头顶的烈日小了。
一直隐隐作痛发冷的肚子也因为那人一直放在她肚子上的温度慢慢的放松了。
盛夏唔了一声。
肚子上的大手可能以为她还在痛,又更用力的贴紧了。
很用力,所以盛夏都能透过薄薄的夏天T恤感觉到他手指尖的薄茧,她之前找资料的时候看到过,外科医生的手经常会有这样的薄茧。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安全。
她听到自己问那个人:“你不是走了吗?”
你不是,消失了吗?
那个人的手好像抖了一下,然后他回答:“我……还可以回来吗?”
声音很近,他身上的味道也很熟悉。
盛夏闭眼,说:“那你……还会走吗?”
那人像是在她身后卸下了浑身力气,隔了好一会,才说:“不会了。”
很热,树上的蝉声没完没了,肚子还是钝痛,但可能因为身边一直有人,盛夏放纵自己沉沦了一会。
终于清醒了一点。
……
她发现她就坐在县政府大门外面的长椅上,程凉坐在她旁边,她半靠在他身上,他的手放在她肚子上。
盛夏:“……”
幸好她头上戴着程凉给她遮阳用的棒球帽。
幸好县政府大门外面连只流浪狗都没有。
“我没事了。”她终于彻底醒了。
醒了以后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昏昏沉沉说了什么。
……
感觉到身后的程凉坐直了,放在她肚子上的手也瞬间松了力气。
温暖一下子就消失了。
“这附近有药房吗?”她听到她自己问,“帮我买点布洛芬缓释片就行。”
棒球帽的帽檐压得低低的,她自己的声音也沙沙哑哑。
给她台阶,也给他台阶。
可程凉这次没要她给他的台阶,他说:“你等我几分钟。”
说完之后也没等盛夏反应,他就跑去找了门口的保安,给他递了两张红色的人民币现金写了一张纸,那保安往她坐的那张凳子上看了一眼,急急忙忙的跑了,程凉也跟着重新坐了回来。
还真的就最多几分钟。
坐回来的时候盛夏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压着帽檐低着头,弯着腰。程凉坐回来了,可能犹豫了一下也可能没有,就又回到了之前的姿势。
发冷的小肚子又一次有了温度,盛夏这次,没有抗拒也没有再给他台阶。
她什么都没说。
程凉也什么都没说。
两人就这样在烈日下坐着,程凉干燥的掌心贴着她还在冒冷汗的肚子。
盛夏很感激他给她戴的那顶棒球帽,伸手把帽檐压低,彻底挡住她的脸。
“每次来都会很痛吗?”程凉问她。
“偶尔。”盛夏回答,“压力大的时候。”
想了想,补充:“我早上起来忘记吃止痛药了。”
“去检查过没有?”程凉又问。
“嗯。”盛夏点点头,“没有大问题。”
程凉安静了半秒,又开了口:“这附近的药房只有医院门口,再等一等。”
盛夏闭眼:“好。”
其实脆弱只是一瞬间的事,她最难受的时候突然看到那张脸,破防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但是毕竟,身后的程凉不是她想象出来的幻觉。
她现在脑子很炸,先是拼命开始想各种下台阶的方法。
这其实不难,她刚才问的话也没头没脑。
她知道她此刻只要直起腰,哪怕什么都不说,程凉也会立刻松开她,然后她吃完药就可以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了。
这是最好的下台阶方法。
可这不是她心里能过得去的方式。
发生了,不能当成没发生过。
这一刻他们之间的肢体语言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程凉没有避嫌,她也没有拒绝。
“我听这边的张秘书说,小梁的哥哥当时在夜市里,也被砍伤了,小梁一大早就去了市里。”她先挑自己能表达清楚的话题,“我挺容易受这类事情影响的,尤其这种时候,所以就……”
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现在是上班时间,惊讶:“你下午不是还有手术吗?”
怎么会在这里?
“做完一个小的。”程凉回答,“另一个手术家属还想去大医院问问,就暂时取消了。”
盛夏抬头。
帽檐啪的一下打在程凉的下巴上。
……
程凉把盛夏的帽檐翻开,脸色有些苍白满头大汗:“想找你没找到,问了小白才知道你来县政府了。”
“你们丁教授也真是……”他说了一半忍住了。
她一来他就发现了,她充其量还只是个在读的学生,这教授就把她一个人丢下做负责人了,底下小白的情商差不多只有三岁,几个摄像大哥都是外包。
连医院这边的交接都没做。
她也就这样接了,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们团队都是男人,估计也从来没把盛夏当女人。
这是盛夏努力搏来的结果,他不想破坏,所以也一直没说。
但是像今天这种情况,让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大太阳底下跑上跑下的负责那几个五大三粗男人的安全,这老头子到底怎么想的。
“一会吃了药我先送你回去休息。”他又把盛夏的帽檐给放下了,近距离看她那双眼睛,他还是有些吃不消,“下午我基本没事了,晚饭我给你打包,你今天就休息吧。”
他努力忍着没有越界的。
但是今天,他实在是没忍住。
所以他的手一直放在她肚子上,连挪都没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