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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弦的电话挂得很快,四人语音通话里一下子少了两个头像,嗖嗖的,四宫格变成了两宫格,盛夏的擎天柱和程凉的微信默认灰色头像就这样排在了一起。
程凉低着头看了一眼,本来要摁掉通话的手指一动,决定让这两头像就这样并排呆着也挺好,直接就锁了屏,于是黑漆漆的楼道里,真正意义的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
而且今天晚上的气氛从一开始就很奇怪。
盛夏看着程凉锁屏后在黑暗中站了一会,拿着她给的那个应急手电筒转身带路,她不知道为什么,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松完了又怔怔的,有些不明白今天晚上心里面那点奇异的情绪到底是因为什么。
“程医生。”盛夏不喜欢这种陌生情绪,她下意识就想解决问题。
可这声程医生一叫出口,她就发现她前面那个男人突然就停住脚步不走了。
“嗯?”虽然只有一个单音节,盛夏也能发现他情绪跟之前不一样了。
就好像,她那三个字突然把他们一个晚上都有些怪异的情绪一下子打回原位。
盛夏眨眨眼,觉得她刚才的问题解决了,就用了三个字。
“没什么。”突然就问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程凉站着没动。
六号楼主要的交通工具是电梯,楼道就是逃生口,设计的时候最经济化的做到符合消防条例就算完工,所以其实很窄,程凉一动不动的堵在楼梯正中间,盛夏就没办法往下走。
“我今天去急诊室帮了几个小时忙。”程凉没头没脑地开了口。
盛夏本来想趁黑悄悄从他身边溜下去的想法刚刚起了个苗头就被摁了回去。
“那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程凉笑笑,“尤其是我这种……”
他斟酌了半天措辞,还是用了盛夏曾经用过的描述:“充满愤怒的人,在急诊室这种地方给人看病,分分钟都想辞职。”
“但去临时献血点看到你在那冲着唐采西笑的那个瞬间,就突然好了。”程凉自嘲,“还挺玄乎的。”
所以那个对视……
盛夏在黑暗中抿紧了唇。
所以程凉刚才在大厅里才会那么直挺挺地站着,看起来孤独又寂寥。
“我从来没有给过病人私人的微信号,你是第一个。”
“我虽然平时喜欢看纪录片和直播,但那对我来说最多就是看书写论文的时候的背景音,我不至于会为了想参与拍纪录片,威逼利诱的,连你是不是歧视有钱人这种话都问得出口。”
黑暗里,程凉好像笑了。
盛夏低着头,又开始口干舌燥。
程凉还在继续:“我也不是那种不怕麻烦的人,今天台风天本来派给我的抗台任务都做完了,主动跟调度申请来守夜主要也是……”
程凉说了一半停住了,万分懊恼地抓了一把头发。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要让你有负担……”
操。
这种事,他太不擅长了。
本来以为黑灯瞎火会好一点,最多他闭着眼睛把话都说完就当自己自言自语。
至于之后,盛夏不管是点头还是摇头,他都让她自己选。
毕竟这人连要个微信号都能过一个多月才能给反应。
他刚才从临时献血点开始,就都想好了。
告白吧,他跟自己说。
他是真的喜欢这个丫头,当初看上她直播间有部分原因就是因为盛夏长得挺符合他的审美,到后来,缘分缠上来,他才发现,盛夏哪哪都好。
她是他在这乌糟糟的世界里看到的最为纯净的东西了。
坦坦荡荡的。
可他这告白说得,太没水平了,跟要道德绑架一样。
“算了。”程凉自顾自地打断了话题,找了个理由,“这地方也不是说这些话的地方。”
是他混蛋了。
盛夏怕台风,他还选了这么个台风天在这种地方告白顺便道德绑架。
他真是……活该单身。
“我就是希望你不要叫我程医生了。”
“我做这些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医生,我就是一个外科医生,我没有病人都出院了还要关心病人的习惯。”
语无伦次地。
搞砸了。
真挺懊恼的,尤其是懊恼完自己真的不擅长搞这种情情爱爱的告白之后,又醒悟过来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擅长的事。
也是被那声程医生激得一时冲昏头,之前想得好好的自己告白完就结束的心理建设,没等说了几句就开始变了味。
告白完结束不了,他告白是想图个结果的。可人家姑娘大好前途,花容月貌,满脑子正义和梦想,凭什么就看上他了。
“就跟你纠结个称呼问题。”程凉强行把话题给扭到了诡异的方向,满不在乎地语气生硬,还推锅给了天气,“这种台风天真不适合聊天。”
说完了还催盛夏:“站哪干嘛?赶紧走了,就两层楼我们两走了快二十分钟了。”
盛夏:“…………”
这回轮到她站着不动了。
不但站着不动,她还顺手关掉了手电筒。
程凉:“?”
这楼道在这二十分钟里从灯火通明到黑漆麻乌再到现在手电筒开了关关了开,也是挺坎坷的。
他告白失利,脑子里关于刻薄的那根弦开始哐哐变粗都快要压不住。
“你今天在急诊室遇到什么事了吗?”盛夏站着,问他。
语气平和。
程凉没吭声。
他平时就不爱把这些糟心事拿出来说,更不愿意在盛夏面前说。
而且他刚才说了那么一大通,盛夏这重点也是抓得人措手不及。
他不吭声,盛夏也没打算等他回答。
她现在脑子很乱,平时脑子乱的时候她喜欢一个人静静,等梳理出来了再把事情解决。
可是今天,脑子乱的同时,她……还有一点生气。
因为程凉说了算了。
她突然就不想静静了。
“我刚才没有把话说完。”她说。
“我小时候台风那次,父母都不在家。”
“我就记得那场台风特别大,有很多被连根拔起的树,我房间卧室的窗户被对面吹飞的花盆砸碎了,当时我就坐在窗户旁边的桌子上。”
“那破了一半的花盆就直接砸到了我头上,我当时就失去意识了。”
盛夏指着自己后脑勺的一块地方,黑暗里其实看不见,程凉就看到盛夏抬手做了个模糊的动作。
“伤得不轻,身上也有些被玻璃划破的伤口,我就一个人晕了半天,醒过来因为害怕又躲到了床底,身上流了很多血。等邻居阿姨想起我,台风都过去了。”
程凉想起手术时,盛夏身上确实有一些细碎的陈旧伤口,当时一助还说是盛夏这人看起来挺乖,没想到小时候也皮过——那些伤口,看起来就很像小时候顽皮被划破的伤口,不深,但是都留了疤。
“那对我来说是挺大一个灾难,所以我是真的很怕台风。”
“你中午看到我在家里大厅里那会,我已经进进出出徘徊了好几次了。”
难怪,她那时候脸上湿漉漉的看起来像是出去了又回来了。
“要不是你。”盛夏停顿半秒,“我可能还得纠结一段时间才敢真正出门。”
“今天在献血点也一样。”
“其实我挺想和大家挤大厅的,本来台风天晚上我就睡不着,人多了还能壮胆。”
“但是你说来六号楼这边有床有值班室,我一点都没有犹豫就跟过来了。”
“哪怕中间还得穿过那么长的走廊,我都没跟你说要不然还是不麻烦了我还是挤大厅算了。”
盛夏平时话不算很多,除非提到她感兴趣的纪录片,要不然很少那么大段大段地说话。
气都不带喘的。
“所以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今天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为什么她怪怪的,明明是她最讨厌的台风天,可整个人反而有些亢奋。拿手电筒装鬼吓人这种事,她只对唐采西做过,她不觉得自己和程凉已经那么熟了。
直到程凉说了那番话。
可她刚刚反应过来,程凉就说算了。
算了什么算了。
她家祖训就没有算了这一条,她家的人就没有事情都发生了也快摊牌了临了就突然走回头路的说法。
而且,这不是一个人的事。
正直的盛夏在黑暗中胸膛大幅度地起伏了好多下,又开了口。
“我一直叫你程医生,是因为……”她咬着唇。
是因为程凉一开始看起来懒散也不愿意和人深交,她没有办法像叫周弦那样直接改口,后来熟了,也叫习惯了。
而且,总觉得这个称呼很适合程凉。
他就是这么一个别别扭扭但是会真心关心病人的医生,他才不是什么出了院就不会去关心病人的人,要不然那天夜宵店那个人,他不会看一眼就想起对方姓什么。
他也不会有机会就控制她的饮食,做的时候理所当然。
那个时候,他就是程医生。
盛夏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喷涌而出的情绪,张着嘴胸膛起起伏伏半天,突然颓了。
“算了。”她说。
仿佛忘记上一秒她还因为这两个字气得要死,觉得她家没有这种祖训。
算了,这果然不是一个人的事,当一个人说算了之后,另一个还能怎么办?
“我以后不会叫你程医生了。”她轻轻地,又一次打开了手电筒。
程凉的影子在手电筒的光照下变成一个巨大的黑色阴影,他往前踏了一步,站在盛夏站的台阶上。
楼梯很小,两人于是就挤在了一团。
他伸手,把盛夏刚刚打开的手电筒又给关了。
恢复黑暗后,盛夏听到她身旁的程凉哑着嗓子在她耳边吐气。
他说:“算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