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第54章 集安堂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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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安堂在东南角的一个小院里,地处偏僻,除了附近的下人外,平日里极少有人会光顾。朱岚岫独自一人来到了集安堂外,一扇破旧的木门,上面有一把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锁,看起来甚是寒酸,与紫禁城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
透过木门的缝隙,可见院内枯草丛生,一片荒芜。朱岚岫见四下无人,纵身跃入。满地的枯枝败叶堆积了厚厚一层,几乎没过脚踝,尽头是三间门窗残破的小屋一字排开。
朱岚岫凝目细瞧,发现左右两间屋子的门上都布满了蜘蛛网,唯独中间那扇门上的蜘蛛网从中间断开,垂挂两侧。门没有上锁,她伸手一推,门扇立即分开。她飞身闪入,迅即将门关上。空间不大,地上和木板床上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房梁和墙上蜘蛛网密结,一看就是长年累月无人打扫的景象。奇怪的是,靠窗的一张木桌和桌前两张长凳却是一尘不染,桌上还有半截未燃尽的残烛。朱岚岫暗忖道:“昨夜定是有人在这废弃的屋中密会,无意中经过的宫女受到了惊吓,这才闹出了有鬼的传闻。”她举目环顾,想着曾有个怀孕的宫女在这里居住,年久失修破败荒芜的小屋里,曾发生过怎样的故事?她目注蒙尘的窗台,静静感受被层层灰尘覆盖的旧梦往事,一颗心因染上淡淡的哀愁而骤感作痛,不知为何有种隐隐的感觉,那个怀孕的宫女,和自己有所关联。云锦公主,是低贱的宫女所生,难道……“
离开集安堂后,朱岚岫胸中仍涌动着刻骨的惆怅。她抬头望天,阴霾的天空乌云翻滚,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雨。阴沉沉的天空连接着黄琉璃瓦覆盖的宫殿屋顶和正中央的琉璃须弥座,不远处就是钦安殿了。朱岚岫惊觉,原来钦安殿和集安堂离得很近,从钦安殿穿过御花园来到集安堂,如果翻墙而过的话,无须经过门禁,倒是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可是王宁嫔已经死了,罗刹还会与什么人密会呢?
朱岚岫本想着将这一发现尽快告诉陆炳,从御花园门口经过时,却被众芳摇落独鲜妍的梅花吸引住了脚步。几乎满树都是花,历经一番寒彻骨才怒放的花朵,颇有一种冰清玉洁的韵致。
走近了才发现,繁盛似锦的梅花,红的、白的、黄的,簇拥着一个丽质芳姿的曼妙身影。赵荣妃独立于花树丛中,她一身淡青色的纻丝纱罗燕居服,外罩一件素白锦缎披风,晶莹淡雅,融入了梅花的世界里,浑然天成。朱岚岫心中暗暗赞叹,一身傲骨,不与群芳争艳的荣妃,恰似这傲霜凌风的梅花,为萧杀的严冬送来一抹暖色。只可惜她际遇凄凉,令人惋叹。
赵荣妃听得脚步声沙沙作响,回过头来,见是朱岚岫,她嫣然一笑。荣妃本生得艳丽绝世,只是平常一脸冷漠神情,看上去尚无什么动人之处。此刻启唇微笑,顿时神情大变,如花盛开,撩人绮念。
朱岚岫叹道:“荣妃笑起来真好看,应该多笑一笑。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就看你如何去接纳。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人不能永远背负着痛苦的回忆走向未来。”
“谢谢公主的宽慰”,荣妃保持着微笑,但很快收敛了笑容,幽幽一叹,“再苦再痛,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我已经想通了,再这样消沉下去,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我不是端妃,不会任人宰割!”
荣妃眼中有寒光闪现,散发出的瑟瑟冷意让朱岚岫浑身冰凉,不自觉地双手抱肩。
“这么冷的天,也不穿件披风,当心受冻”,荣妃动手解开身上的披风,“这披风足够将咱俩都裹上,我陪你回凌云轩吧”。
朱岚岫还未及接话,狂风骤起,耀眼的闪电在空中划出一道裂痕,紧接着雷声轰鸣。
“遭了,要下大雨了,咱们快到钦安殿内避雨吧”,荣妃拉了朱岚岫的手疾步前行。二人刚跑出几步,瓢泼大雨已兜头浇下,漫天水雾,视野里白茫茫的一片。荣妃将已解下的披风罩在二人头上,她们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能凭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持续向前奔跑。终于跑进了钦安殿后,二人都被淋得从头到脚全身湿透。
刚进入正殿喘了口气,竹青就赶到了,她怀中揣着两把伞,跑得急,也顾不上打伞,浑身湿漉漉的,裙摆上溅满了污泥。
“娘娘,奴婢刚才就发现天色不对,正想提醒您带伞,一回头就不见人影了”,竹青略带责备的口吻,“您病体未愈,又淋了雨,这可如何是好”。
荣妃笑对岚岫道:“你瞧这丫头,一天到晚的唠叨,跟个老婆子似的。”
朱岚岫微笑道:“难得她这般贴心,这是你的福气。”
竹青见朱岚岫也在,忙将其中一把伞递给她,“公主,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永宁宫离这儿比凌云轩近得多,先到那里换身干净的衣裳,喝碗姜汤驱寒吧”。
“瞧瞧,这会儿连你也要被唠叨了”,荣妃笑看着朱岚岫。
朱岚岫也打趣道:“竹青的话,我哪敢不从。”
竹青微微嘟起嘴:“两位主子,居然拿奴婢寻开心。”
荣妃和朱岚岫都笑得欢畅,竹青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竹青为荣妃撑伞,朱岚岫独自打伞,三人穿过苍茫的雨雾,回到了永宁宫。
火盆里烧着菊花炭,暖烘烘的。朱岚岫除尽衣衫,将湿漉漉的长发全部撂至胸前,擦干了身子,刚系上肚兜,正准备穿内衫,目光扫过面前的铜镜,她吓了一跳。从镜中看到,荣妃正站在身后不远处,呆呆盯着自己的后背看。
虽说都是女人,朱岚岫也不习惯这样裸露着身子,她急忙取过内衫想往身上穿,忽闻竹青的惊呼声传来,“公主怎么也有……”
荣妃微笑着接过了竹青的话:“竹青总说我肌肤似雪,世间罕见。今日见到公主一身吹弹可破的凝肌雪肤,她自然要惊叹自己是井底之蛙了。”
朱岚岫将内衫穿好,红着脸回过头去。竹青端了一碗姜汤过来,面色讪讪,“奴婢识见短浅,让公主见笑了。这碗姜汤,公主快趁热喝了”。
朱岚岫抿嘴轻笑,双手端起那碗姜汤饮了一口。
有宫女进来通报,杜康妃带着两位小公主来了。
荣妃嘴角微向下一撇,“外头下这么大的雨,她倒真是风雨无阻”。
竹青道:“不管康妃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娘娘病了这么长时间,总归只有她坚持定期前来探望。”
“放心,我不会怠慢了人家的”,荣妃说话间已迎了出去。
康妃带来的是端妃留下的两个女儿,七岁的常安公主朱寿媖和三岁的宁安公主朱禄媜。两位小公主都遗传了母亲的美貌,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如玉般通透水灵。只是少了一般孩子的纯稚活泼,朱寿媖没有笑容,沉默得让人心疼。朱禄媜一直怯生生地躲在姐姐身后,胆怯怕生。
康妃将身上的湖蓝色披风脱下交给织画,道:“还有小公主的外套,一起拿去烘干,都被雨水打湿了。”
竹青忙带着织画进了里间。
“姐姐的景阳宫内种植了许多芭蕉,这大雨天的,姐姐不在宫中聆听雨打芭蕉,怎么反倒出来淋雨了”,荣妃言笑淡淡。
康妃盈盈一声叹,“我哪里有妹妹这样的诗情画意。本想着带两位公主到御花园中观赏腊梅,谁知刚要出宫就大雨倾盆。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我和妹妹离得近,索性就带她们到这儿来看德妃的小公主了”。
荣妃和康妃说话时,朱岚岫正在里头梳妆,这会儿穿戴停当后走了出来。
康妃见了朱岚岫笑语盈然,“刚才荣妃还说我怎么不在景阳宫中聆听雨打芭蕉,公主不也放着凌云轩内绝佳的萧萧竹雨不欣赏,却冒雨跑到荣妃这儿来了”。
荣妃道:“别提了,我和公主可是在御花园内被淋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刚回来换了衣裳。”
朱岚岫目光一转,见寿媖和禄媜缩在阴冷的角落,也不与大人们亲近。她心中难过,近前弯下腰来,伸手轻拂她们的头发,柔声道:“天气冷,到火盆边来和我们一起烤火吧。”
朱岚岫过往常到翊坤宫走动,和端妃的两个女儿较为熟悉。寿媖低低唤了一声“大姐姐”,用倔强的眼神望着她,“我们不冷”。
朱岚岫心似针扎般麻痛,目蕴泪光,说不出话来。
康妃见状暗暗摇头,唤道:“织画,将两位公主带到她们的小妹妹那里去。”
织画和竹青将两位小公主带走后,康妃叹气道:“可怜了这三个没娘的孩子。德妃的女儿不过一岁多,什么都不懂倒还好些。端妃这两个……唉……”端妃死后,方皇后曾主动提出要抚养她的两个女儿。嘉靖自然是不同意,推托皇后要统理六宫,无暇他顾,又说这后妃中就属康妃性情温和,识大体,将两个小公主交由她抚养最合适。嘉靖已经搬离了乾清宫,住进了皇城西苑的万寿宫,从此再也没有回到紫禁城内的寝宫居住。因着端妃的缘故,嘉靖不时召见这两个女儿,康妃也沾了光,一个月内已数次被召到万寿宫侍寝。
荣妃淡淡道:“姐姐近来侍寝频繁,皇后没找你麻烦吧。”
“现在还没有,但迟早会被她寻出把柄来的”,康妃水眸轻颤,“侍寝不过是图个心安,证明自己还未落到色衰而爱弛的地步。否则的话,那其实是一桩……苦差事。我的话,妹妹不会不明白”。
荣妃道:“姐姐不必如此隐晦,说白了,侍寝就是被皇上虐待。”
荣妃这般口无遮拦,朱岚岫登时臊得面红耳赤。
“呸呸呸,这样的话怎好说出口来”,康妃亦是红了脸,转而嗔怪道:“公主还待字闺中,万一她听了害怕,将来不敢嫁人了,你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你们……”朱岚岫羞得双手掩面。
荣妃轻笑道:“公主不必担心,你那顶天立地的夫君,是不会虐待你的。”
朱岚岫垂下手来,讶异地睇着荣妃。
荣妃俯下身去,执起银火箸夹拨着火盆内的菊花炭,火盆架不高,圆框边缘下承四足,足外曲,线条流畅。盆架髹黑漆,其上雕饰秀雅的梅花纹,四足饰花卉纹。她一边道:“公主这般高贵圣洁,自然只有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才配得上。”
康妃点头道:“荣妃说得对,到时得擦亮眼睛仔细挑选,可别像当年永淳公主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