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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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狰狞的面孔和淫猥的笑声是杨金英此生永远摆脱不掉的噩梦。经历一次已经撕心裂肺,万念俱灰,她却在嘉靖的逼迫下再一次堕入那无底深渊,尊严被肆意践踏在脚下。从昏迷中醒来后,看到翠莲和川药温暖的面庞,她难以抑制的号啕大哭,“你们不该救我,我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

“金英,是康妃娘娘救了你,不是我们”,邢翠莲掏出手绢为她拭泪,“我们既然进了宫,就是皇上的女人了,你又何苦……”

“他不是人,是禽兽,是畜牲。我只恨自己的力量太渺小,不能杀了他!”金英两目凶光闪动,那阴厉狠绝的模样让翠莲吓得死命捂住了她的嘴,“这种话千万不能说出来,不光被杀头,还会株连父母族人的!”

“父母族人?”金英凄惨惨地冷笑,“他们当初将亲生女儿送进宫来,根本不顾我的死活,我又何须记挂他们的生死”。她转为一脸的冷漠,又道:“康妃与我素无往来,尚能冒险救我,端妃却全然弃我于不顾了。”之前虽然埋怨端妃,她还存有一丝念想,或许等端妃重新得宠后,能够在她的帮助下脱离这人间地狱。但再度被嘉靖糟践之后,她的念想已经彻底化为了泡影。

金英和翠莲说话时,苏川药一直呆呆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满脸幽怨之色中杀机隐现。

雷殿落成大典举行的前一天晚上,陶仲文和工部右侍郎赵文华一同来到了严府,赵文华是严嵩的党羽,还是他的义子,和陶仲文一样是严府的常客,只是这回二人显得神秘兮兮,在门口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才让人抬着一个玉制的容器进了严府。

严嵩和严世蕃都凑了过来,只见玉器内装着的是一只块头极大的乌龟,它把头缩进龟壳里藏起来,正蹲在水里一动不动。

严嵩见了十分诧异,“你们带只乌龟到我府里做什么?”

赵文华神秘一笑,“这只乌龟可是我托人千辛万苦找来的。现在看起来,除了块头比一般的乌龟大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在这龟身上涂了五彩颜料之后,它就是一只五彩的千年神龟了”。

见严嵩一脸的疑惑,陶仲文笑着解释道:“皇上笃信祥瑞,明日是雷殿落成的大吉之日,严兄自然应该向皇上进献祥物。这千年神龟就是最好的祥物。”

严嵩惊道:“这等弄虚作假之事若被发现,岂不害死我了……”

严世蕃很不礼貌地打断了严嵩的话,“爹,你先听陶真人往下说,他的主意,肯定错不了。”

陶仲文嘿嘿笑道:“还是儿子比老子更机灵一些。严兄不用担心,这龟涂上五彩颜料之后,只需供养一个晚上,第二日便命人宰了,不会露馅的。”

“皇上会相信这是神龟吗?而且既是神龟,如何宰得?”严嵩不解其意。

赵文华抢道:“宫中钦安殿内供奉的是玄天上帝,即北方之神玄武,是明朝天子的保护神。而玄武是一种由龟和蛇组合成的灵物,正是因为乌龟长寿,所以玄武成了长生不老的象征。”

陶仲文接道:“我已观得天象,明日中午,在太阳周围会出现五色云气,因此为皇上择定明日午时举行雷殿落成大典。到时严兄就对皇上说,这五色的千年神龟是从北方五彩祥云环绕之地寻得的,集合了天地间的灵气。在钦安殿中供养一晚,必能得玄天上帝庇佑。第二日再将那神龟熬成汤服食后,更具有了行气道引、长生不老的功效。”陶仲文清了清嗓子,又道:“到时候我会引导皇上先食龟肉,后服先天丹,最后以房中术‘龟腾交合法’配合行乐。不管那乌龟是不是真正的千年神龟,皇上都会像只乌龟般的沉醉在腾云驾雾中。不但不会产生丝毫怀疑,还会大大的嘉奖你呢。”

严嵩眼睛一亮,却仍有顾虑。

严世蕃贼眉一耸,“爹,这么好的升官发财的机会,还犹豫什么。我可不想只当个尚宝司少卿,您老现在已经入阁拜相,也该替儿子谋划谋划了。”

严嵩对这个宝贝儿子一贯宠溺,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下定了决心。

嘉靖二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雷殿落成大典隆重举行,文武百官齐聚位于太液池西畔的佑国康民雷殿前,参加盛大的祭天仪式。严嵩为此洋洋洒洒地作了一篇《佑国康民雷殿赋》,对皇上的功德予以尽情地讴歌。他文采出众的词赋也为祭天仪式制造了热烈而神秘的气氛。

到了午时,太阳周围果然出现了五色云气,严嵩和严世蕃父子适时献上了“千年神龟”,又舌翻莲花,吹得天花乱坠。嘉靖龙颜大悦,下令立即将千年神龟迎入钦安殿中供养,命王宁嫔率宫女们好生养护。同时赏赐严嵩父子白银百两,彩帛四百付,钞四千贯。

这样的大日子,钦安殿内也举行了隆重的祭祀仪式。首领太监等于钦安殿正中设斗香,在供案上摆上白果十斤及核桃、栗子、黑枣、圆眼、荔枝等果品,祭祀玄天上帝。方皇后一早就率众妃嫔和公主在钦安殿外肃立,恭候皇上移驾。

嘉靖还未驾临,那只“千年神龟”就先由昌芳亲率十多名太监护送前来。昌芳上前向方皇后行跪拜礼,之后传达了皇上的旨意。

方皇后即刻对王宁嫔和杨金英等一众钦安殿内的宫女发号施令:“你们一个个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小心看护这千年神物。若是出了什么差池,统统要掉脑袋!”

王宁嫔忙端容躬身道:“臣妾谨遵圣命!”

王宁嫔身后的一排宫女则死气沉沉,木讷呆立。

方皇后的注意力不在那些卑贱的宫女身上,对王宁嫔喝令了几句后就威仪湛湛地转过身去,问道:“怎么不见云锦公主?”

永淳公主朱秀贞也回宫参加祭祀仪式,立即答道:“云锦公主出宫看望师父去了,这段日子都不在宫中。”朱秀贞此前去过凌云轩,这是朱岚岫对杜鹃编造的出宫借口。

方皇后板起面孔,“这样的事情,为何没有向本宫禀告。”

朱秀贞自然是帮着岚岫说话,“云锦公主出宫,自然是皇上特许的,不需要向皇后禀告。皇后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平日里对云锦公主的关心太少了。”

方皇后眸光一冷,唇角却勉强微扬,又避而询问:“荣妃呢?”

竹青从人群中端步行出,屈膝行礼,道:“自小皇子殁了之后,娘娘一直病着。今日她原本坚持要拖着病体前来,可太医瞧看之后说,娘娘的身体实在不宜外出,一旦受寒,病情就会急剧加重。”

方皇后低低“嗤”了一声,“她倒省事,死了儿子,就一了百了了”。

方皇后这般无情的话让听到的人都甚为不满,但下到宫女上至妃嫔,都只是沉默着。竹青眼中闪过愤然之色,身子因激怒在微微颤抖,但终是拘谨垂首,不敢生出怨言。

朱秀贞打破了沉默,“皇后没有生养过孩子,自然体会不到荣妃痛失爱子的伤痛。”

朱秀贞铿锵有力的声音直贯入每个人耳中。竹青仍低垂着头,嘴角有隐约的笑意流泻而出;皇后身旁的王贵妃微微举起衣袖遮住了脸,掩盖住漫过脸际的哂笑;卢靖妃强忍着讥笑,薄薄的红唇勾出一道奇异的弧线;杜康妃和曹端妃则都显得从容闲淡,这二人向来皆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本质有些不同,康妃温和,而端妃柔弱。

方皇后气得脸面发白,眸色苍冷,如被秋霜,却竭力隐忍着没有发作。嘉靖的兄弟姊妹大多早夭,只有朱秀贞这唯一的亲妹妹活到成年,蒋太后在世时心肝宝贝似的宠着,连嘉靖都要让她几分。方皇后自己对朱秀贞也颇为忌惮,又怎敢出言斥责。她满腹愤懑无处发泄,生冷转头间毒厉的目光正触及惠嫔,也就是已正式由惠美人晋升为惠嫔的应晓蕙,那无意间轻轻巧巧点缀在唇畔的一抹笑。方皇后立时恼羞成怒,她微微一笑,笑容却如严冬冰雪般寒意逼人,“惠嫔何故发笑?”

惠嫔吓得不轻,跪在方皇后面前颤声道:“臣妾……臣妾……”她支吾了半天,却答不上话来。

朱秀贞看不下去了,冷言道:“今天是雷殿落成的大吉日子,不能笑,难道还要哭丧着脸不成?”

方皇后犹似被风雪包裹了一般,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现场的空气已经降到了冰点。

杜康妃的声音融入了一丝暖意,“皇上马上就要来了,大家应该开开心心迎接皇上才是”。

方皇后的脸色稍缓,她轻蔑地白了仍跪在地上的惠嫔一眼,“起来吧。”

惠嫔起身的同时,方皇后倾身趋前,正挨着惠嫔的耳边,用那似耳语又严厉清晰的嗓音道:“本宫听说,阎贵妃临死前发下毒咒,说她一定会变成厉鬼,向忘恩负义的应晓蕙索命。”

方皇后说完也不再看惠嫔一眼,带着洋洋自得的微笑傲然端走几步,稳当当的站定。惠嫔如遭电击,被震得倒退了两步,险些跌倒。卢靖妃急跨步上前扶住她,低叱道:“真没出息!你现在已经是惠嫔了,怎么还像个下贱的奴才,在皇后面前低三下四的。”

惠嫔眼中水雾迷蒙,掺杂着恐惧和惊惶。“谢谢靖妃”,她喃喃道过谢,脚步匆匆地回到宫嫔的队列中,涩痛的眸子茫然失神,呆滞地望着遥远的天际。

钦安殿外寒风萧瑟,草木摇落而变衰。在寒风中伫立的后宫佳丽,心绪也随风摇落。直到喜眉喜眼的嘉靖被万人簇拥着大驾光临,才给钦安殿带来了些许生气。嘉靖亲自拈香行礼,净手后拿了香点燃,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才起身,将香插入香炉中。然后皇后、妃嫔等依次行礼,整个过程庄重异常。仪式结束后嘉靖又特别嘱咐小心看护那只千年神龟,言罢他立即想起陶仲文所传授的房中术“龟腾交合法”,心波一阵激荡,淫邪的目光扫荡了两侧的妃嫔后,仍是定在了端妃身上,热辣辣的让她难以承受。

离开钦安殿时,端妃回望了殿内正中陈列的铜鎏金玄天上帝铸像一眼,玄天上帝身披黑衣危襟正坐,手握宝剑。传说中玄武是管水的神,日行万里,威镇北方,又称为“北祗神”。水以黑色为代表,所以玄武形象也尚黑。此时那铸像不知怎的在端妃眼里竟化作一团黑森森的幻影,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她的心底升腾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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