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第19章 绵绵情网难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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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降临,严嵩夫妇、严世蕃等人都聚集在灵堂内。陶仲文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又在搞什么名堂。
陆炳和向擎苍静悄悄地绕过灵堂,直奔冬梅熬药的那条走道。熊夫人生前住在后进院落,是一处单独的小跨院,进了院门,先要经过她居住的屋子,才能到达与屋外围墙垂直的那条走道。经过房门时,向擎苍陡的停了脚步。
“你怎么啦?”陆炳回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他。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向擎苍眉头紧锁,须臾又道:“现在还不是下结论的时候,咱们还是先找到那个洞穴吧。”
陆炳眼珠一转,又回身向走道行去。向擎苍紧随其后。走道的左端尽头是一堵灰墙,并没有什么砖块,墙面也平整光滑,毫无半点缝隙。二人又走向走道的另一端,尽头处有数级石阶,与一段曲折的回廊相连接。石阶上的墙边种植着数盆花,组成了一道形状优美的花墙。
二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了那道花墙。向擎苍弯下腰,借着幽柔的月光眯起眼来仔细端详,半晌才挺直了身子。“大人”,他面容凝肃,“这些花盆,都是用条砖砌成的,而且与普通的花盆不同,没有盆底,相互叠加在一起,既可栽花又可挡土,还可以堆砌成围墙”。
陆炳慨然,“公主所言果然不差,那金蝎蛇一定就藏在这道花墙之中。能设计出这样的花盆砖,还真是不简单哪”。
且说朱岚岫回到凌云轩后,心烦意乱,她无力地跌坐在沉香床上,床前地面上,铜胎雕纹龙耳三足珐琅彩熏炉中升腾起袅袅青烟,缓缓游向虚空,散于四面八方。她在游烟缭绕中闭上了眼睛,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如此虚无缥缈。重新睁开眼来,朱岚岫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从玉枕下取出《秋风词》的曲谱,款款行至古琴前落座,纤指走弦。她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将前些日子断断续续弹奏过的旋律连贯起来,手指麻木地划过琴弦。蓦地,一阵错乱的音律震得她陡然一惊,嘈切的琴音在耳畔嗡嗡回响,她重新拾起曲谱,浏览数遍后,眼中射出了奇异的光芒。
严府内,陆炳和向擎苍面无表情地走进了灵堂。面对着陶仲文的众人皆转过脸来,除了严清秋一见到向擎苍立即红着脸微侧过头外,其他人脸上皆看不到任何表情。
陶仲文先前一直微闭着眼睛,这会儿已经瞪圆了。眼珠子转了几转,又眯缝起来,皮笑肉不笑。陶仲文六十出头,身材修伟,面容清矍,须发飘逸,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不过那看似和善的面容,总在不经意中流露出邪气。
陆炳冷漠地瞟了陶仲文一眼,语带嘲讽,“我们似乎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陶真人的清修了。”
陶仲文发出几声干笑,“陆指挥使说笑了,什么事都比不过你办案重要哪。”
严嵩见气氛有些不对劲,忙道:“瑜儿被害一案,有什么进展了吗?”
陆炳的脸色稍稍缓和过来,“案子倒没有什么进展,只是我和擎苍方才到熊夫人生前居住的跨院内察看,无意中发现走道上有一道十分别致的花墙,惊叹不已,所以想来问问,是什么人有此奇思妙想?”
严世蕃嘿嘿笑出声来,“原来陆指挥使不专心查案,研究起花墙来了”,他越笑越欢,洋洋得意地伸手搂过身边新纳的小妾苏荔,炫耀道:“那奇思妙想,就是荔娘的。”
苏荔见严世蕃当众夸自己,顺势往他的身上一贴,甜滋滋地抿嘴直乐。
严嵩带着几分疑惑,“想不到陆大人对花花草草也有兴趣。我素来喜欢侍弄花草,去年寿辰时,荔娘为了讨我欢欣,想到了这个点子,她画好图样,送到砖窑里面请工匠烧制的。这丫头,心思确实灵巧。”
“去年?”陆炳微微一怔,苏荔不是才进门不久吗,怎么去年就送寿礼了。
一旁的杨碧桃立即窥出了陆炳的疑惑,冷笑道:“苏荔原本是府里的使唤丫头,仗着有几分姿色,非让相公将她收了房。”
苏荔又羞又怒,伏在严世蕃身上嘤嘤哭了起来,“相公,她居然当众羞辱妾身,你要为妾身做主啊”。
严世蕃肥大的手掌在苏荔的背上摩挲着,拿那只独眼斜瞪着杨碧桃,但并未出口斥责。两个女人当众为自己争风吃醋,对他而言其实是一种极大的满足。
严嵩和欧阳端淑脸上都挂不住了,严嵩怒喝一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还不快回房去!”这火也不知道是冲着哪一个人发的,但杨碧桃立即害怕了,卑怯地向严嵩和欧阳端淑赔了礼,就要离去。苏荔也抹干了脸上的泪痕,委屈地瘪着小嘴准备告退。陆炳忽然道:“先等等。”他对着苏荔道:“在下想请如夫人详细介绍一下那道花墙,最好是……”,他故意一顿,接道:“最好能将那些花盆砖都挪开来,好让我学习一下整道花墙是如何堆砌而成的。”
苏荔怔了一怔,红唇微启正待开口,严世蕃抢道:“陆指挥使怎的对那花墙如此上心,用不着荔娘介绍,我来为陆指挥使介绍便可。”
“如此甚好”,陆炳道,“那就有劳严兄了,请吧”。
“还是先用晚膳吧”,欧阳端淑恭谦地说道:“这么晚了,大家一定都饿了,陆指挥使和向大人如不嫌弃,就一道用膳吧。晚膳过后再让蕃儿带你们去瞧看,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吧。”
陆炳与向擎苍交换了眼神,而后道:“夫人的盛情,我们怎好推却,那就叨扰了。”
“要谢谢陆指挥使赏脸才是”,欧阳端淑笑容和蔼,“妾身这就命下人传膳”。
普通的家常便饭,因有外人在,女眷们单独围坐里桌,有垂帘与外头的男客隔开来。严清秋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最是需要回避,但她的心思显然不在那些饭菜上,一边端起饭碗胡乱地扒两口饭,眼角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那道珠帘,珠帘那头,向擎苍略显朦胧的身影让少女的一颗芳心悸动不已。直到眼睛有些酸痛了,严清秋才将目光稍稍移开来,刚将饭碗搁在桌上,一抬头就对上欧阳端淑蕴含着深意的目光,她的脸登时火烧火燎的,她羞愧得不敢再待下去了,低垂着头来到欧阳端淑身旁,细声道:“婶娘,我……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房休息了。”
欧阳端淑心中早已了然,但不便当众说破,见严清秋这般羞惭,也不为难她,只拉了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嘴角含笑道:“去吧。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婶娘会为你做主的”,她眼睑一扬,有暗示的意味。
严清秋本就发烫的脸更红了,她不敢抬眼看欧阳端淑,声音低得自己几乎都听不见了,“秋儿先告退了”,她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欧阳端淑对着她的背影摇头,眼中却满是笑意,她的两个亲生女儿都已亡故,这个侄女,她视同己出,疼爱有加。同桌用膳的杨碧桃和苏荔相互怀着敌意,都只顾闷头吃饭,没有心思理会严清秋和欧阳端淑。
陆炳和向擎苍也一直在留意里头的动静,见有人离席,陆炳立即用眼神暗示守在一旁的张涵尾随。
张涵绕过膳厅,却见严清秋正俏立于不远处,翘首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张涵刚想隐蔽起来,严清秋已轻移莲步向他行来,张涵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严清秋在张涵面前站定了,神情有些紧张,她迅速四顾,见并无他人,才吞吞吐吐道:“张大哥,我……我……你能否帮我……请向大人过来一趟,就说……就说我在后花园等他”。说完她长吁了一口气,径直转身离去,脚步越来越快,却因为内心忐忑而有些踉跄。
张涵呆愣半晌,突然一拍脑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笑呵呵地往回跑去。
张涵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向擎苍身旁,附在他耳边吃吃笑道:“大人,你又交桃花运了,有人效仿崔蔷莺,要与你私定终身后花园。”
同桌的严嵩和严世蕃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张涵,不知道他在乐什么。
向擎苍板起脸,“你这混小子,胡言乱语什么。走,外面说去!”拉了张涵的胳膊就往外拽,力度之大让张涵痛得龇牙咧嘴。
“大人,属下不过说句玩笑话,你用得着下此狠手吗”,张涵闷声抱怨。
向擎苍不作理睬,依旧面沉沉,“让你去跟踪人,你倒好,放了正事不做,拿我寻开心来了。看来我平日里对你太过纵容,该好好教训你一番才是”。
“大人”,张涵苦着脸作揖,“属下没有拿大人寻开心,是严小姐让属下转告大人,说她在后花园等大人,属下不知怎的联想到了《西厢记》中崔蔷莺与张生私定终身后花园,就随口说了一句。”
见向擎苍怀疑的眼神,张涵几乎要指天为誓了,“大人,属下句句实言,若说谎欺骗大人,愿遭……”
“好了”,向擎苍及时打断,“量你也不敢说谎,回去吧,以后管好自己的嘴就行了”。
张涵诺诺而退。向擎苍满心狐疑地往后花园行去,那位羞涩娇柔的严小姐,居然会约自己私下相见,实在大大出乎向擎苍的意料之外。
后花园内,那朵水莲花正在晚风中摇曳,在平湖里荡漾,静静的,柔柔的。向擎苍走近,觑她云鬟低坠,星眼微朦,清丽无匹,如诗亦如画。只是这样一个动人的女子,却无法让他的心海泛起丁点波澜。他语气平淡,“严小姐,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将在下召唤到此?”
严清秋回眸对着向擎苍娇羞一笑,转瞬间又避开了视线,她螓首低埋,樱唇微绽,呢喃般的话语飘然滑落,“小女子自知失礼,只是事情紧急,还望大人海涵”。
“你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向擎苍讶然。
严清秋道:“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将此事告知大人。刚才苏荔说那花盆砖是她的奇思妙想,其实……”她稍有迟疑,仍开口道:“其实那是春菊替她出的点子。而且,春菊她……”
向擎苍目光一凛,“春菊怎么啦?”
严清秋轻声道:“叔父将我接到京城府中已近两年,去年嫂子受到惊吓小产,所有的人都以为是她神智有些不清出现了幻觉。最初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有一天晚上,我难以入眠,索性到这后花园来走动,没想到无意中听见了春菊和一位蒙面人的对话。”她顿了顿,复又接道:“我害怕被他们发现,未敢离得太近,只隐约听到春菊说,她给苏荔出了主意,建造花墙讨我叔父欢欣,那花墙中正好可以藏入……好像是什么蛇。”
“他们还说了什么?”向擎苍急切追问。
“我一听到蛇,已经怕得不得了,之后一直恍恍惚惚的,只听到什么驱蛇魔笛,还有蛇怕雄黄,其他的,都没有记住”,严清秋道。
“这么重要的情况,你为什么不告诉严大人?”向擎苍有些不解。
严清秋低语:“当时家里已经乱作一团,我不过是寄人篱下,不愿卷入是非。后来府中很长一段时间太平无事,我便没有对任何人提起此事。直到嫂子被害,今日又忽然听到大人提到那道花墙,想来是大人已经发现了什么。叔父虽然对我疼爱呵护备至,但是他的一些做法,我并不认同。大人秉性耿直,断案如神,是个值得信任之人,我只希望提供这点情况,能对大人有所帮助,早日将案犯绳之以法,以告慰嫂嫂在天之灵。”
“严小姐,你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向擎苍诚恳道谢。
娇羞的红晕在严清秋的脸上散溢开来,她不敢再抬头看向擎苍一眼,涩涩道:“我该走了,让人看见了不好,大人多珍重。”她敛眉垂首而去,一抹素白的倩影渐渐淡却。
向擎苍的身后不远处便是花团锦簇的花丛,他急于想将严清秋所说的话告诉陆炳,刚匆匆跨出几步,行经花丛时,胳膊骤然被扣住,在他急扭头看清对方面貌的一瞬间,一股力量已将他带入了花丛深处。
“公主”,向擎苍又惊又喜。
朱岚岫立即将纤指置于唇上,示意他噤声。
过了一会儿,向擎苍听到了一阵不寻常的响动,那是极为轻微的衣袂飘动之声,紧接着一道黑影急如闪电般从花丛外掠过,腾空而逝。
向擎苍微怔间,思绪已被朱岚岫的话打断,“我刚在这花丛中隐蔽好,就察觉到附近有其他人到来。想来你和严小姐的一番对话,不光我听到,那个人也听了去”。
“你知道是什么人吗?”意外接二连三,向擎苍也有些懵了。
“不知道”,朱岚岫轻轻摇头,两道澄澈的目光凝注在向擎苍脸上,“我是凑巧有事来寻你,见严小姐正等着你,只好躲进了附近的花丛,不是有意偷听你们的谈话”。
朱岚岫一番解释,反让向擎苍尴尬不已,正思索着如何应答,忽闻到朱岚岫身上散发出来阵阵甜香,如芝似兰,幽幽沁人心肺,香虽清淡,却是令人欲醉,不觉痴望着她。
“你看着我做什么?”朱岚岫和向擎苍一触眼光,立时觉着心里一跳,赶忙别过脸。
“我……”向擎苍脸红耳热,浑身不自在。
未待他说出下文,朱岚岫已强自缓了心跳,重新回过脸来,道:“你赶紧去向陆指挥使汇报吧。我到那竹屋中等着,你办完了事情再来找我。”说话间她已跃出花丛,踏枝穿树,很快便不见了影儿。
向擎苍火速向陆炳禀报,二人早前说要请人介绍花墙,只是为了一探虚实,这会儿也不再惊动任何人,悄悄来到熊夫人生前居住的跨院。刚指派了手下到广积库找掌印太监要些雄黄来,一阵尖锐的啸声破空而来,似破碎的笛音,渺远得几不可闻,却异常曲折诡秘、括躁刺耳,向擎苍和陆炳都感到内腑气血一阵翻涌,似乎胸中涌塞着什么东西,要吐又吐不出来一般。耳膜鼓动得疼痛万分,似要被炸裂一般。一颗心随之跌宕起落,人也愈来愈狂躁不安。向擎苍功力深厚,勉强能抵受住,陆炳已经受了内伤,喉中一股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指挥使,不好了,不好了”,张涵急匆匆地狂奔而至,也被那诡异的笛音震得打了个趔趄。
就在此时,笛音倏然终止,只有余音仍在耳边嗡嗡萦绕,许久才渐渐散去。
陆炳神态萎靡,费劲地深喘气后,又是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向擎苍和张涵急忙一左一右搀住他。
“大人,你受了内伤……”向擎苍正关心陆炳的伤势,张涵忽然嘶喊起来,“快看那,蛇——”
向擎苍猛一激灵,顺着张涵手指的方向望去,金蝎蛇!那条曾令江湖人士闻风丧胆的,似蛇又似蝎子的怪物,已近在眼前!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带着陆炳急急后退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