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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第2章 夜色中神秘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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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靖二十一年,初夏。
青楼万花楼因拥有“四大名花”而名动京城。达官显贵趋之若鹜,纨茵浪子、萧瑟词人,往来游戏。每当夜幕降临,风花竞入,灯烛交辉,马如游龙车相接。
这“四大名花”分别是“牡丹”颜如玉、“芍药”花映月、“海棠”谢瑶琴和“芙蓉”刘暗香。四位美人均是娉婷娟好,肌肤玉雪,且色艺双全。有了这四棵摇钱树,万花楼自然是财源滚滚,鸨母林丽娘每日对着成堆的金银,笑得合不拢嘴。
这一夜,万花楼内依旧是红粉争相承迎,一派无边春色。一位满脸横肉、大腹便便、商贾打扮的中年男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一边嚣张地高声喝道:“快让‘牡丹’颜如玉出来伺候本大爷!”
正在喝花酒的老少爷们大概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嘴脸,漠然瞥了他两眼,又继续寻欢作乐。
鸨母林丽娘赶忙迎了出来,这是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团扇轻纨,缓鬓倾髻,软媚着人。她满脸堆笑,娇声道:“钱老爷,真不巧,牡丹姑娘这两日被贾公子包下了。除了牡丹,芍药、海棠或者芙蓉,我都可以给您请去。”
钱老爷脸上的肥肉抖了两抖,“不成,我就要牡丹!什么狗屁贾公子,他出多少银两,大爷我付双倍!”
林丽娘媚眼一挑,显然有些心动了,“钱老爷,要不这样,您先歇会儿,我去和牡丹姑娘商量商量”。林丽娘冲钱老爷身后使了个眼色,立时有两位美人儿上前来,一左一右往钱老爷身上贴扭。钱老爷难敌美人诱惑,登时消了气,搂住两个美人儿各往她们娇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林丽娘轻蔑的一撇嘴,扭摆着腰肢去找颜如玉了。
四大名花居住在别院内,林丽娘出了万花楼主楼,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回廊行去,曲径通幽,进入一个有多人把守的圆形拱门,里面亭台楼阁,花木扶疏,好一派清幽雅致的景象。
别院内有一栋三层小楼,一楼是丫鬟的处所,花映月、谢瑶琴和刘暗香住二楼,花魁颜如玉单独居住在三楼。这别院轻易进不得,四大名花身价高得吓人,若非高官显贵或者家财万贯的巨贾,是没有足够的银两可以一亲芳泽的。
水池旁,花映月正陪着一位官老爷吟诗作对,见了林丽娘,她柔柔的笑唤了一声“妈妈”,官老爷也冲林丽娘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刘暗香的客人还未到,她正由贴身丫鬟绮红陪着在不远处的凉亭中赏月纳凉。花映月的丫鬟珍珍和谢瑶琴的丫鬟可儿也与她们在一处闲聊。
二楼榭瑶琴的房内,有细碎的调笑声随风飘传过来,朦胧的月色浸染着暧昧的气息。
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提着一壶烧开的水正要往楼上去。“冰凝——”林丽娘唤住那小姑娘。
冰凝回过头来,见是林丽娘,忙弯腰将水壶放在地上,颔首行礼。
“如玉呢?”林丽娘问道。
冰凝双手一通比划,她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女。
林丽娘看明白了,“如玉姑娘在沐浴?”见冰凝点头,又道:“我和你一道上去吧,有话问她。”
冰凝显得很为难,又比划着告诉她,如玉姑娘吩咐过,除了贾公子,不准其他任何人进她的房间。
“我不进去就是了,就在门外问话”,林丽娘挑了挑柳眉儿,万花楼四大名花之首颜如玉性情高傲,脾气倔强,就连林妈妈也奈何不了她。
冰凝只得无奈点头,复又俯下身将水壶提起,正欲迈步上楼梯,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破空响起,划碎了夜的宁静,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一声比一声更加骇人。紧接着随着一记像是重物倒地的闷响,一切又归于平静。
冰凝惊得手猛地一抖,开水壶哐珰落地,滚烫的沸水正对着她的双脚浇下,她疼得跌倒在地上。
花映月和刘暗香都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声音像是从楼上传来的”,花映月花容失色,她身后跟着那位官老爷,也是一脸的惊恐。
几乎在同一时间,衣衫凌乱的谢瑶琴和房中的嫖客也打开房门冲了出来,恐惧万分地叫喊着,“是谁在惨叫?”“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林丽娘脸色惨白,“难道是如玉……”她跌跌撞撞地向楼上冲去。几名守门的小厮也都赶了过来,纷乱的脚步踩得木楼梯咚咚作响。没有人顾得上被烫伤的可怜的冰凝,她双手强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受伤严重的双脚却使不上半点力,只能趴伏在地上流泪。
颜如玉的房门紧闭,里面一片死寂。
“如玉,如玉”,林丽娘嗓音尖利,两手齐使力,将房门拍得震天响,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两名小厮合力将门撞开,顿时恐怖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只见颜如玉一丝不挂,仰面躺在地上,晶莹的水珠正顺着她光滑细腻的肌肤滑落在地面上。身旁是打翻了的浴桶,地上湿漉漉的一片,散落着几朵被水浸泡得已经蔫了的白色木槿花。
见此惨状,姑娘们吓得抱作一团。林丽娘壮着胆子勉强上前瞧看了两眼后,只觉得头昏气短,身子软软下滑,两名小厮急忙将她搀住。沉愣片刻,林丽娘突然呼天抢地的嚎哭起来,“如玉,你死得好惨啊!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叫我这万花楼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呀……”
花映月、谢瑶琴和刘暗香听到林丽娘的哭喊,投向她的目光皆夹杂着怨恨之意。颜如玉惨死,林丽娘哭的却不是人命,而是钱财,这就是青楼女子凄惨的际遇。
人命关天,天亮后林丽娘不得不差人报官。由于万花楼内名流云集,许多朝廷要员也是这里的常客,锦衣卫北镇抚司接手此案。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派出他最赏识和信任的锦衣卫副千户向擎苍负责审理此案。
向擎苍年方十八,嘉靖十九年高中武状元,授锦衣副千户。他出身官宦人家,自幼拜武林高手为师,习得一身好武艺,且饱读诗书,堪称文武全才。向擎苍一心报国尽忠,也曾寒窗苦读,后发觉读书做八股文非性所嗜,弃去帖括间,驰骋于诗赋,遂弃笔从戎,转向武举。
虽然仅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副千户,但向擎苍已经在锦衣卫中显示出了峥嵘的头角。他办事干练,断案公道,而且绝不像锦衣卫其他官员那样,极尽栽赃诬陷,造谣告密之能事。居官一年多来,他敢于替一些冤枉的官员说话,甚至敢于否定皇帝的个别错误判断,深受三法司官员和满朝文武的称赞。他为人刚正,嫉恶如仇,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好在锦衣卫首领陆炳十分欣赏他的个性,认定他是个人才,不但不难为他,反而处处加以维护。
向擎苍带着一干随从走进万花楼别院时,花映月、谢瑶琴和刘暗香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住了,眼前这位年轻的大人剑眉星目,相貌俊朗却带着千年寒冰般的冷峭。身材伟岸如劲松般挺拔,一举手一投足都显露出临渊岳峙的不凡气势。
“千户大人,难得到我们这里来,先喝杯酒水解解乏吧”,最风骚放浪的谢瑶琴已经迫不及待的上前,将手中的绢帕往向擎苍脸上一拂,如丝媚眼中风情撩人。换做往日,只要谢瑶琴使出这一媚招,没有人抗拒得了,立马就会公然与她调情。向擎苍却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走了开去。
谢瑶琴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花映月讥讽的笑声传了过来,“瑶琴姐姐,人家不吃你这一套,真是无趣啊!”
谢瑶琴露出愠怒的表情,重重的“哼”了一声,正准备开口反击,刘暗香过来劝阻道:“向大人是来办要紧事的,哪有工夫理会我们,自家姐妹,何必为此伤了和气。”
谢瑶琴故意加重了语气,“我才不会和那种人一般见识呢”。她亲故作亲热地挽住了刘暗香的手,“走,咱们去瞧瞧向大人在做什么”。说完拉着刘暗香款款而行。
花映月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哼,自甘下贱”。她本想转身就走,刚迈出脚步却又收了回来,她也抑制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想知道那位俊逸得令人心动的向大人会如何查断这桩命案。
现场维持着原来的样子。面对玉体横陈的颜如玉,向擎苍的几名手下都用猥亵的目光不停地扫视着那洁白诱人的胴体。只有向擎苍冷漠地掠了那女尸一眼,便不再多看。
仵作验尸完毕后上前汇报,“大人,女死者是中毒而死。她双目紧闭,面部扭曲,嘴巴张开、卷紧舌头,死前一定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可见那是一种十分可怕的烈性毒药。”
“如何中的毒”,向擎苍问道。
仵作禀道:“死者背部有许多红疙瘩,大概是瘙痒难耐,有几处已经被抓破了皮,据属下查验,毒液应该是从伤口处侵入体内,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发作,导致死者在惨叫数声后即毙命。”
“从伤口侵入?”向擎苍双眉微蹙,略作思忖后,忽然盯住了散落在地上的那几朵白色木槿花。
仵作再度蹲下身来仔细检查了地上的那些花朵,道:“这几朵花上面都有残留的毒液,凶手在花上下毒,死者沐浴时将花朵浸泡在水中,因此中毒。”
“大人,还有一个情况”,仵作又道,“死者已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向擎苍闻言一震,一尸两命,是何人如此狠心下的毒手?
向擎苍从仵作验尸的工具箱里取出一副白色手套戴上,拾起地上的一朵木槿花,观其色,闻其味。这木槿花连着一小段根茎,花朵大而完整,色白无杂质,是上佳品种,这样的木槿花,京城内只有一处地方有栽种,那便是皇宫内的御花园!花瓣下端残留着些许白色的粘稠液体。半晌,他敛眉,“是见血封喉!”
“什么是见血封喉?”仵作惊问。
向擎苍道:“是一种剧毒。汁液洁白,却其毒无比,见血就要命,由伤口进入体内引起中毒。因为这种毒液是白色的,涂在同样是白色的木槿花上,丝毫看不出来。”
“这么厉害的毒药,属下从未听说过”,仵作十分惊奇。
“这是云南神鸩教的独门毒药,未曾在江湖上行走的人,自然不会知晓。我过去也是江湖中人,曾经见识过这种毒药的厉害”,这个案子的复杂性已经超出了向擎苍的预料之外。
“向大人,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谢瑶琴人未至声先闻,她和刘暗香还未进门就被向擎苍的手下拦住了。
“大人,外头那两位……”亲信校尉张涵来报。
“让她们在楼下候着,我要问话。还有将住在这别院里的其他人也召集起来,将那鸨母林丽娘也请过来”,向擎苍吩咐。
张涵领命正要退下,向擎苍又问道:“那个叫冰凝的姑娘,脚伤怎么样了?”
张涵道:“已经请大夫敷药包扎了,没有什么大碍。”
“向大人,您要问什么话?”向擎苍到了楼下,谢瑶琴立即甜腻腻地召唤他。
别院里的人都到齐了,谢瑶琴一双媚眼直勾着向擎苍。花映月装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偷掠着向擎苍。刘暗香十分恭敬有礼地立在一旁。丫鬟绮红和珍珍怯怯地躲在后面,冰凝也被可儿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来了。向擎苍让张涵搬来了一把椅子,冰凝惶恐地推却了一番,才终于坐下。
林丽娘也来了,她依旧满脸堆笑,“向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向擎苍眼中电光直逼林丽娘,“颜如玉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你知道吗?”
林丽娘惊得张大了嘴巴,“这……这怎么可能呢?你们弄错了吧,这青楼里的姑娘,是不可能怀孕的!”
“为什么不可能?”向擎苍问道。
“这个……”林丽娘吞吞吐吐的,“总之就是不可能,大人还是不要问了”。
“快回答!”向擎苍喝了一声,“难道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不不,绝对没有”,林丽娘慌了,只得如实道来:“姑娘们日常喝的茶水和食物中都放入少量的水银,那水银的避孕效果是非常好的,所以不可能怀孕。”
“水银?你居然给我们下毒?”谢瑶琴一听火冒三丈,冲上前双手掐住了林丽娘的脖子,“你还有脸骗我们是可以避孕的香炉灰,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坏婆娘,为了挣钱坏事做绝,不把我们当人看!”
林丽娘被掐得几乎窒息,她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手抓脚踢地反抗,两个女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扭打起来。其她几位姑娘怔愣片刻,才想起要去劝架,于是你拉我扯的,现场乱哄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