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岛上巨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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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半日,天渐昏暗,黄蓉见他仍是不哭,越来越是担忧,心想让他独自一人,或许能哭出声来,当下回到屋中找些腌鱼火腿,胡乱做了些饭菜,放在篮中提来,只见他仍是站在师父的坟边。她这一餐饭做了约莫半个时辰,可是他不但站立的处所未曾移动,连姿式亦未改变。黑暗中望着他石像一般的身子,黄蓉大是惊惧,叫道:“靖哥哥,你怎么了?”郭靖不理。黄蓉又道:“吃饭罢,你饿了一天啦!”郭靖道:“我饿死也不吃桃花岛上的东西。”黄蓉听他答话,稍稍放心,知他性子执拗,这一次伤透了心,这岛上的东西说甚么也不吃的了,于是缓缓放下饭篮,缓缓坐在地下。一个站,一个坐,时光悄悄流转,半边月亮从海上升起,渐渐移到两人头顶。篮中饭菜早已冰凉,两大心中也是一片冰凉。就在这凄风冷月、涛声隐隐之中,突然远处传来了几声号叫,声音凄厉异常,似是狼嗥虎啸,却又似人声呼叫。叫声随风传来,一阵风吹过,呼号声随即消失。黄蓉侧耳倾听,隐约听到那声音是在痛苦挣扎,只不知是人是兽,当下辨明了方向,发足便奔。她本想叫郭靖同去,但一个念头在心中一转:“这多半不是好事,让他见了徒增烦恼。”身当此境,黑夜独行委实害怕,好在桃花岛上一草一木尽皆熟识,虽然心下惊惧,还是鼓勇前行。

走出十余步,突觉身边风声过去,郭靖已抢在前面。他不识道路,迅即迷了方向,只见他掌劈足踢,猛力摧打拦在身前的树木,似乎又失了神智。黄蓉道:“你跟我来。”郭靖大叫:“四师父,四师父!”他已认出这叫声是四师父南希仁所发。黄蓉心中又是一凉,寻思:“他四师父见了我,不要了我性命才怪。”但这时她早已不顾一切,明知大祸在前,亦不想趋避,领着郭靖奔到东边树丛之中,但见桃树下一个人扭曲着身子正在滚来滚去。郭靖大叫一声,抢上抱起,只见南希仁脸露笑容,口中不住发出荷荷之声。郭靖又惊又喜,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叫:“四师父,四师父。”

南希仁一语不发,反手就是一掌。郭靖全没防备,不由自主的低头避开。南希仁一掌不中,左手跟着一拳,这一次郭靖想到是师父在责打自己,心中反而喜欢,一动不动的让他打了一拳。哪知南希仁这一拳力道大得出奇,砰的一声,把郭靖打了个筋斗。郭靖自幼与他过招练拳也不知已有几千百次,于他的拳力掌劲熟知于胸,料不到这一拳竟然功力突增,不由得大是惊疑。他刚站定身子,南希仁跟着又是一拳,郭靖仍不闪避。这一拳劲力更大,郭靖只觉眼前金星乱冒,险些就要晕去。南希仁俯身拾起一块大石,猛往他头顶砸下。郭靖仍不闪避,这块大石击将下去,势非打得他脑浆迸裂不可。黄蓉在旁看得凶险,急忙飞身抢上,左手在南希仁臂上一推。南希仁连人带石,摔在地下,口中荷荷呼叫,竟然爬不起来了。郭靖怒喝:“你干么推我四师父?”黄蓉只是要救郭靖,不提防南希仁竟如此不济,一推便倒,忙伸手去扶,月光下见他满脸笑容,但这笑容似是强装出来的,反而显得异样可怖。黄蓉惊呼一声,伸出了手不敢碰他身子。蓦然间南希仁回手一拳,打中她的左肩,两人同声大叫。黄蓉虽然身上披着软猬甲,这一拳也给打得隐隐作痛,跌开几步。南希仁的拳头却被甲上尖刺戳得鲜血淋漓。两人大叫声中夹着郭靖连呼“四师父”。南希仁向郭靖望了一眼,似乎忽然认出是他,张口要待说话,嘴边肌肉牵动,出尽了力气,仍是说不出话,脸上兀自带着笑容,眼神中却流露出极度失望之色。郭靖叫道:“四师父,你歇歇,有甚么话,慢慢再说。”南希仁仰起脖子,竭力要想说话,但嘴唇始终无法张开,撑持片刻,头一沉,往后便倒。郭靖叫了几声“四师父”,抢着要去相扶。黄蓉在旁看得清楚,说道:“你师父在写字。”郭靖眼光斜过,果见南希仁右手食指慢慢在泥上划字,月光下见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写道:“杀……我……者……乃……”黄蓉看着他努力移动手指,心中怦怦乱跳,突然想起:“他身在桃花岛上,就是最笨之人,也会知道是我爹爹杀他。可是他命在顷刻,还要尽最后的力气来写杀他之人的姓名,难道凶手另有其人吗?”凝神瞧着他的手指,眼见手指越动越是无力,心中不住祷祝:“如他要写别人姓名,千万快写出来。”只见他写到第五个字时,在左上角短短的一划一直,写了个小小的“十”字,手指一颤,就此僵直不动了。郭靖一直跪在地上抱着他,只觉得他身子一阵剧烈的抽搐,再无呼吸,眼望着这小小的“十”字,叫道:“四师父,我知道你要写个‘黄’字,你是要写个‘黄’字!”扑在南希仁身上,纵声大恸。这一场捶胸痛哭,才把他闷了整天的满腔悲愤尽情发泄,哭到后来,竟伏在南希仁的尸身上晕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悠悠醒来,但见日光耀眼,原来天已大明。起身四下一望,黄蓉已不知去了哪里,南希仁的尸身仍是睁着双眼。郭靖想到“死不瞑目”那句话,不禁又流下泪来,伸手轻轻把他眼皮合下,想起他临终时神情十分奇特,不知到底受了甚么伤而致命,于是解开他衣服全身检视。说也奇怪,除了昨晚拳击黄蓉而手上刺伤之外,自顶至踵竟然一无伤痕,前胸后心也无受了内功击伤的痕迹,皮色不黑不焦,亦非中毒。郭靖抱起南希仁的尸身,要想将他与朱聪等葬在一起,但树林中道路怪异,走出数十步便已觅不到来路,只得重行折回,就在桃树下掘了个坑,将他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