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洪涛群鲨(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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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听着,也不禁笑了。他见周伯通在舱中走来走去,没一刻安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大哥,现下你要到哪里去?”周伯通道:“我没准儿,到处去闲逛散心。我在桃花岛这许多年,可闷也闷坏了。”郭靖道:“我求大哥一件事。”周伯通摇手道:“你要我回桃花岛帮你偷婆娘,我可不干。”郭靖脸上一红,道:“不是这个。我想烦劳大哥去太湖边上宜兴的归云庄走一遭。”周伯通道:“那干甚么?”郭靖道:“归云庄的陆庄主陆乘风是一位豪杰,他原是我岳父的弟子,受了黑风双煞之累,双腿被我岳父打折了,不得复原。我见大哥的腿伤却好得十足,是以想请大哥传授他一点门道。”周伯通道:“这个容易。黄老邪倘若再打断我两腿,我仍有本事复原。你如不信,不妨打断了我两条腿试试。”说着坐在椅上,伸出腿来,一副“不妨打而断之”的模样。郭靖笑道:“那也不用试了,大哥自有这个本事。”

正说到此处,突然豁喇一声,舱门开处,一名船夫闯了进来,脸如土色,惊恐异常,指手划脚,就是说不出话。三人知道必有变故,跃起身来,奔出船舱。

黄蓉被父亲拉进屋内,临别时要和郭靖说一句话,也是不得其便,十分恼怒伤心,回到自己房中,关上了门,放声大哭。黄药师盛怒之下将郭靖赶走,这时知他已陷入死地,心中对女儿颇感歉仄,想去安慰她几句,但连敲了几次门,黄蓉不理不睬,尽不开门,到了晚饭时分,也不出来吃饭。黄药师命仆人将饭送去,却被她连菜带碗摔在地下,还将哑仆踢了几个筋斗。黄蓉心想:“爹爹说得出做得到,靖哥哥若是再来桃花岛,定会被他打死。我如偷出岛去寻他,留着爹孤零零一人,岂不寂寞难过?”左思右想,柔肠百结。数月之前,黄药师骂了她一场,她想也不想的就逃出岛去,后来再与父亲见面,见他鬓边白发骤增,数月之间犹如老了十年,心下甚是难过,发誓以后再不令老父伤心,哪知此刻又遇上了这等为难之事。她伏在床上哭了一场,心想:“若是妈妈在世,必能给我做主,哪会让我如此受苦?”一想到,便起身出房,走到厅上。桃花岛上房屋的门户有如虚设,若无风雨,大门日夜洞开。黄蓉走出门外,繁星在天,花香沉沉,心想:“靖哥哥这时早已在数十里之外了。不知何日再得重见。”叹了一口气,举袖抹抹眼泪,走入花树深处。

傍花拂叶,来到母亲墓前。佳木葱笼,异卉烂缦,那墓前四时鲜花常开,每本都是黄药师精选的天下名种,溶溶月色之下,各自分香吐艳。黄蓉将墓碑向左推了三下,又向右推三下,然后用力向前扳动,墓碑缓缓移开,露出一条石砌的地道,她走入地道,转了三个弯,又开了机括,打开一道石门,进入墓中圹室,亮火折把母亲灵前的琉璃灯点着了。她独处地下斗室,望着父亲手绘的亡母遗像,心中思潮起伏:“我从来没见过妈,我死了之后,是不是能见到她呢?她是不是还像画上这么年轻、这么美丽?她现下却在哪里?在天上,在地府,还是就在这圹室之中?我永远在这里陪着妈妈算了。”圹室中壁间案头尽是古物珍玩、名画法书,没一件不是价值连城的精品。黄药师当年纵横湖海,不论是皇宫内院、巨宦富室,还是大盗山寨之中,只要有甚么奇珍异宝,他不是明抢硬索,就是暗偷潜盗,必当取到手中方罢。他武功既强,眼力又高,搜罗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这时都供在亡妻的圹室之中。黄蓉见那些明珠美玉、翡翠玛瑙之属在灯光下发出淡淡光芒,心想:“这些珍宝虽无知觉,却是历千百年而不朽。今日我在这里看着它们,将来我身子化为尘土,珍珠宝玉却仍然好好的留在人间。世上之物,是不是愈有灵性,愈不长久?只因为我妈妈绝顶聪明,是以只活到二十岁就亡故了么?”望着母亲的画像怔怔的出了一会神,吹熄灯火,走到毡帷后母亲的玉棺之旁,抚摸了一阵,坐在地下,靠着玉棺,心中自怜自伤,似乎是倚偎在母亲身上,有了些依靠。这日大喜大愁之余,到此时已疲累不堪,过不多时,竟自沉沉睡去。她在睡梦之中忽觉是到了赵王府中,正在独斗群雄,却在塞北道上与郭靖邂逅相遇,刚说了几句话,忽尔见到了母亲,要想极目看她容颜,却总是瞧不明白。忽然之间,母亲向天空飞去,自己在地下急追,只见母亲渐飞渐高,心中惶急,忽然父亲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在叫着母亲的名字,这声音愈来愈是明晰。黄蓉从梦中醒来,却听得父亲的声音还是隔着毡帷在喃喃说话。她一定神间,才知并非做梦,父亲也已来到了圹室之中。她幼小之时,父亲常抱着她来到母亲灵前,絮絮述说父女俩的生活琐事,近年来虽较少来,但这时听到父亲声音,却也不以为怪。她正与父亲赌气,不肯出去叫他,要等他走了方才出去,只听父亲说道:“我向你许过心愿,要找了《九阴真经》来,烧了给你,好让你在天之灵知道,当年你苦思不得的经文到底是写着些甚么。一十五年来始终无法可施,直到今日,才完了这番心愿。”黄蓉大奇:“爹爹从何处得了《九阴真经》?”只听他又道:“我却不是故意要杀你女婿,这是他们自己强要坐那艘船的。”黄蓉猛吃一惊:“妈妈的女婿?难道是说靖哥哥?坐了那船便怎样?”当下凝神倾听,黄药师却反来复去述说妻子逝世之后,自己是怎样的孤寂难受。黄蓉听父亲吐露真情,不禁凄然,心想:“靖哥哥和我都是十多岁的孩子,两情坚贞,将来何患无重见之日?我总是不离开爹爹的了。”正想到此处,却听父亲说道:“老顽童把真经上下卷都用掌力毁了,我只道许给你的心愿再无得偿之日,哪知鬼使神差,他坚要乘坐我造来和你相会的花船……”黄蓉心想:“每次我要到那船上去玩,爹爹总是厉色不许,怎么是他造来和妈妈相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