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身心之争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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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恍若一只黑色凤蝶,轻巧巧地突破人群,挽住了傅九云的胳膊,笑靥如花。覃川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茫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东风桃花曲》排演得如何?”傅九云哪壶不开提哪壶。

青青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半晌才冷道:“还能如何?既然咱们有个公主殿下事事喜欢抢先,我等荒野小民岂敢不让道?”言下之意那领舞已经不是她,换成了玄珠,毕竟人家比她跳得好是事实。

傅九云淡淡一笑:“是吗?我倒觉着你跳得比她好。”

虽然一听就知道是敷衍的安慰,青青还是高兴地笑了,得意扬扬:“你太客气了,我哪里敢与公主殿下相提并论?人家就算国家亡了,好歹以前也是个金枝玉叶呢!公主架子端得比谁都十足。”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玄珠接口道:“青姐说笑了,小妹岂敢?”

平台上的弟子们嗡一下散开,默然看着玄珠挽着左紫辰的胳膊,攀上最后一级台阶。

覃川赶紧把身体藏在阴影里,只露一双眼睛出来看热闹。

青青虽然说话刻薄了些,倒也是个直脾气的姑娘,喜欢谁不喜欢谁,脸上直接表现出来。很容易就能看出,她讨厌玄珠,所以说话也分外不客气:“应该是我不敢才对,公主殿下。”

这次有左紫辰在身边,玄珠并不发作,只浅浅笑了笑,声音温婉:“国已不在,青姐何必总以公主称呼小妹?”

“哦?原来有人心里也清楚自己不是公主了,可是架子还是不小呢。”

玄珠终于被她刺得沉下脸:“青姐,你何苦总是言语攻击?小妹自认并未得罪过你。”

青青哼哼冷笑:“攻击?我以为我是在说大实话!”

两个女人终于憋不住火气在殿前冷嘲热讽起来,傅九云抱着胳膊在旁边看得饶有趣味,两眼亮晶晶的,此人显然有着绝顶的恶趣味。

覃川眼见众人都被争吵吸引过去,赶忙手脚并用地爬啊爬,打算离开披香殿,找个安全安静的地方躲上一躲。

“覃川。”头顶有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唤她。

她一下僵住,慢慢抬头,左紫辰的脸出现在视界里。为什么?每次遇见他,她都是在爬?

“小……小的见过紫辰大人!”她急忙跳起,憨笑连连。

以为他又会像上次一样紧紧抓住胳膊不放,她警戒地退了一步,以便应付突发情况。谁知他却转过身,轻轻俯在殿后白石栏杆上,淡道:“今日天气很好,风很舒服。”

他头顶戴着青木冠,两道与礼服同色的长带垂在耳边,随风舞动,满面宁静祥和之色。这样的神情,就是在以前,覃川也很少见到。左紫辰总是面无表情的,要不就是皱着眉,满腹心事的模样。

她站在他身后,不敢出声,也不敢离开,只好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昨天,我知道玄珠要责罚你的事,抱歉,没能来得及阻止。幸好九云救了你。”左紫辰像是在说家常,异常温和轻松,“玄珠她脾气素来如此,国破家亡,对她的打击也很大。只是她心地并不坏。我已与她谈过,她也答应以后再不责罚你。只管放心便是。”

覃川默然片刻,点了点头:“紫辰大人言重了,小的受不起。”

左紫辰忽然转头,紧闭的双目对准了她的视线:“现在说说你吧,覃川。你是不是认识我?”

覃川干笑道:“紫辰大人天人之资,香取山里又有谁会不认识您?小的自然也认识……”

“不要撒谎。”他语气平淡,“我看得见。”

她一下子哽住,什么也说不出来。风声穿梭在两人之间,平台前的争执声仿佛离开了好远,过了好久好久,她还是什么也说不出。

左紫辰低声道:“我有很多事都记不清,心底觉得应当认识你,偏偏想不起来。但,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忘掉的过去或许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现在这样挺好的。”

忘了?忘了!他居然说他记不清!覃川眨了眨眼睛,隔了半天才道:“您说得对,记不得的事情未必很有趣,能忘记也是种福气。不过,我以前确实不认识您,您大约是认错人了。”

他点点头,微微一笑:“覃川,和你说话很舒服。”

覃川脸红了,含羞带怯:“多谢紫辰大人夸奖!其实小的心底一直期盼可以服侍紫辰大人,这才是人家心里真正的想法。”

左紫辰失笑,居然说了句玩笑话:“那玄珠真要把你冻成冰柱子了。”

覃川试探着问:“玄珠大人……是您的爱侣?”

他微微一愣,想了片刻,方道:“玄珠是我的恩人,一直陪着我、照顾我……我,喜欢她。”说到这里,突然皱了皱眉头,神情恢复冷漠,“因与你说话,觉得分外亲切。不过这些事以后不要再说。”

说罢,转身离开。覃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平台上的玄珠和青青二人不知何时早就停止了争执,玄珠远远地站在后面等着他,扶住了他的手,回头冷冷看她一眼。

那一眼,令人不寒而栗。

覃川不由苦笑,左紫辰,你不但记性不好,脑子也不好使了,玄珠要是能被你说动,还能叫玄珠吗?幸好现在有傅九云挡在前面……嗯,说到傅九云,他人呢?

她伸长了脖子四处打量,到处也不见他人,冷不防头顶被人敲了个栗暴,傅九云略带嘲讽的声音响起:“你方才说要服侍谁?蛮好听的,再说一遍啊?”

覃川端着明媚的笑脸转身,一口否定:“您在说什么呀?小的对您忠心不二,悠悠我心,可昭日月……”

“那豆豆哥呢?”傅九云笑眯眯地问她。

覃川差点儿被呛死,急忙辩白:“豆……豆豆哥不一样!”

傅九云摸着下巴,叹了一口气:“女子果然水性杨花居多,前一刻与豆豆哥山盟海誓,后一刻便向大人我表白忠贞不二,还没转身呢,她又跑去和另一个男人说要做他奴才服侍他。”

你还不是一样!覃川在肚子里破口大骂。

傅九云握住她单薄的双肩,语重心长:“小川儿,大人我喜欢忠贞女子,你伤了大人的心,今天罚你不许吃饭,不许靠近本大人一丈内。”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覃川嘟囔个是,毕恭毕敬倒退着走到他一丈外的距离。刚巧这时殿内铜钟轰然鸣响,山主出关了!弟子们立即神情肃穆,依长次排好列队,鱼贯而入披香殿。

覃川身为外围杂役,没资格进去,只能孤零零地等在殿外,弟子们全部进入披香殿后,殿门轰然合拢,内里铜钟清脆地响了三下,再无声息。

覃川从怀里取出一沓白纸,随手撕了一小条,咬破指尖滴血其上,那条白纸瞬间就化作一只灰扑扑的虫子,背后长满了针孔大小的眼睛。

四处看看,确定没人看守,她对着虫子吹了一口气,默念:进去看看!

小虫子被一阵风轻飘飘吹起,没重量似的,硬是从紧闭的门缝里挤了进去。覃川食指点在额上,正要将神识贴着虫子一起进去,忽听台阶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立即把手放下,转过身去。

玄珠的四个贴身婢女正冷笑着朝她走过来,前后左右一下子就把她围住了。

覃川赔笑道:“姐姐们找小的,有什么事吗?”

婢女们也不理她,只将她推着下了台阶,径自往玄珠的府邸去了。

一路上覃川想了很多应策,却找不到什么可以顺利脱身的好法子,思前想后,忽然开口道:“姐姐们,小的……”

话还未说完,那几个婢女便冷道:“这奴才狡诈异常,将她按住!”

四个人将她团团围住,按倒在地。覃川正要叫嚷,冷不防对方用布条把嘴封住,并着手脚也捆了起来,她心中一凉,索性也不挣扎了,任由她们把自己抬着,丢进厨房里。

一个婢女留在外面看门,剩下的三人把里面的门闩插上,回头冷冰冰地说道:“你胆大包天,得罪玄珠大人,唆使山主弟子间不和,更兼狐媚卖弄,妄图勾引紫辰大人。这些罪名,要在外面,足够让你死几十次,可如今是在仙山,公主不忍取你性命,命我等略施惩罚,好教你这奴才明白自己的身份。”

覃川始终低头默然不语,也不挣扎,像是已经吓得蔫了。

三个婢女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人从袖中取出一副漆黑的竹夹,共五根粗竹篾,以麻绳穿过,先往她左手上套去,道:“拶指,断其八指,驱逐出山——这是玄珠大人的吩咐。你莫要怪我们,要怪就怪自己命苦吧。”

两个婢女紧紧攥住麻绳,左右猛然拉开,覃川背上冷汗顿时涔涔而下。

披香殿内,弟子们正依次取了长香,在琉璃烛台上点燃,伏地跪拜重重幔帐后的山主。山主这次出关提早了一个月,大约是有些精神不济,不像平日大大方方地亮相。

幔帐合得极紧,他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显得空旷虚软:“本座闭关这些时日,有劳诸位贤徒恪守规矩,维护香取山一方净土。下月白河龙王前来做客,自然要办得体面些……那白河龙王最是喜好卖弄,本座与他五十年未见,此次势必要与本座炫富。九云,宝库中各类宝物向来由你记载登录,本座命你挑选几个可靠之人,挑选精致宝物,于下月初三安置在东首真兰宫万宝阁之上。”

傅九云叩首于地,应道:“弟子遵命。”

山主忽又唤道:“玄珠可在?”

玄珠自站在殿角,她入山之日便因公主身份享有特权,虽与山主有师徒名分,见了却不需跪拜,此刻闻唤,立即躬身答道:“弟子在此,师尊有何吩咐?”

山主的声音虚软中带了一丝不耐:“本座虽然闭关多日,但并非不问山中事。大燕国被灭,万千生灵同悲,本座敬你是公主,收你入山,是希望你收敛哀痛,就此修身养性,也不至于金枝玉叶之体在外颠沛流离。你能体味本座的意思吗?”

玄珠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隔了半晌才低声道:“……弟子明白。”

“你来我山中也有数年,昔日公主之尊也不必再念。今日起,望你与其他弟子一般,潜心修行,待人宽容些。今早在大殿前争执一事,本座这次便不追究了。另,本座听闻你身边至今仍有婢女服侍,更甚者欺辱外围杂役,趾高气扬,你这便回去将她们遣走吧。修仙者宽容逍遥,心无羁绊,更不该存有高低之见。本座时常想起从前待你过于放纵,心中悔恨,你莫要让本座再次后悔曾将你带入香取山。”

玄珠咬牙答应了,脸色已然铁青,恨恨地看了一眼傅九云,他却装没事人,笑吟吟地转头和青青说话。

山主又吩咐了一些话,应允了几对情投意合的弟子的大婚请求——香取山修仙弟子倘若有情投意合的,便可以在山主前请求允婚,婚后便可住在一处,除却不能生子,其余都与人间夫妇一般。

“真畅快!你看她的脸!”青青趁山主在说话,瞅着玄珠使劲偷笑。

傅九云只是浅笑,轻道:“打落水狗最没趣味,青青却有这嗜好?”

“哼,我就是痛快了!管她什么落水狗!”

傅九云百无聊赖,忍不住回头望向殿门处——覃川一个人留在外面,小丫头性子鬼得很,指不定要到处乱跑,只盼她别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膝下蒲团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依稀是一只灰扑扑的小虫子,纤细的脚正艰难地抱住他的衣服,试图往上爬。傅九云轻轻吹了一口气,小虫子滚在地上,瞬间却化作一张细细的白纸。

这是白纸通灵之术,极罕见的仙法。傅九云心中暗惊,不动声色地捏住那张纸条,不到片刻,那纸条渐渐在他掌中化成灰。下术的人手法极高明,一旦灵物打回白纸原形,便自动成灰,教人找不到半点线索。

他摊开手掌,掌心只剩细细一层余灰,再过一会儿,那么一点儿灰都消失了。

傅九云不由若有所思,又朝殿门处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