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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冬是三日前回的灵山。
往年林冬生辰之前,韩夫人使出去的弟子腿都跑断了,也没能将人寻回来,突听身边的婢女夏如过来禀报,“小姐回来了”,韩夫人还以为自己记错了日子,转头便疑惑地问夏如,“今儿初几?”
“六月初四。”
那就没记错,还有三日,六月初七才是那丫头的生辰。
韩夫人风风火火地寻过去时,林冬刚回屋,手里的剑往桌上一搁,坐在了桌前,平静地替自己倒了一杯水。
杯里的水还没饮完,韩夫人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抱着一双胳膊,身子倚靠在门框上,好奇地看着她的背影,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讽刺,“不是我眼花了?”
换做往日,林冬必定会反击。
今儿却没应她。
外面的日头大,一路回来,口渴得紧,林冬慢吞吞地将杯里的水饮完了,才搁下了杯子,缓缓地转过了头。
一双琉璃般的眼睛,突地敛去了往日孤傲的锋芒,和那份偏激的固执,温温和和地看向韩夫人,唇角一抿,给了韩夫人一个生涩的微笑,“母亲,我输了。”
曾经她同自己的母亲韩夫人放下过豪言,“没有追不到的男人,只有不够努力的自己,不出三年,我保证将师兄给你捉出来当女婿。”
韩夫人反问,“三年后你要是带不回来呢。”
林冬无比自信地对着韩夫人,挑衅道,“那我就听你的,你让我嫁谁我就嫁谁。”
那时她以为努力了,就一定会有结果,并不明白不爱就是不爱,无论你多主动,付出了多少,也无法去改变一个人的内心。
这一努力,并非三年,一晃已过去了十一年。
而她当初毅然决然走的这条路,也在慢慢流逝的岁月之中,变得越来越狭隘,这些年林冬不想回灵山,多半是不敢面对韩夫人,不想在她跟前认输。
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师兄就能看到自己的好了呢。
是以,她宁愿漂泊在外,用自己的逃避来同韩夫人耍赖,假装忘记了当年同韩夫人的那个赌约。
今儿归来,整个人就似是从沙漠中疲惫归来的唯一幸存者,十一年的努力,被一声“师妹”磨了个干干净净,也彻底斩断了那原本就已经动摇了的脚步。
她对他的喜欢,从一声“小师妹”开始。
今儿也算在他那一声“师妹”中彻底结束。
所有的一切,都放下来了后,紧绷了十几年的弦,一瞬松了下来,林冬整个人都如同解脱了一般,破罐子破摔,突然也不怕被人笑了。
也能下得了面子,在韩夫人跟前低头。
如今这一个讨好的生涩之笑,也算是对自己十一年来偏执的坚持,同韩夫人说了一声抱歉。
尽管如此,看着韩夫人那张脸上,明显地出现了护短的神色后,心头那股残余的酸楚涌上来,还是模糊了她的眼睛。
那泛红的眼角,憋住了要落不落的水雾,多半也是为了自个儿心痛。
韩夫人看着她那张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心头似是突地被人捅了一剑似的,此时倒是宁愿她跳起来同自己痛痛快快地争论一番。
她林冬从生下来就孤傲。
就算当初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并没有死,而是堂堂的常青法师之后,也没有表示出半点想要讨好和巴结的意思。
这么多年,也从未对他父亲屈服过。
拿她外翁夸她的话来说,“她就是灵山的一朵花,生在了寒山之顶,唯她独美。”
可今儿那朵花,自个儿滚下了山崖。
就为了那么个混账东西。
韩夫人嘴角猛地几抽之后,转过身气冲冲地往外走去,咬着牙同身边的人吩咐道,“去一趟长安,替我取一条腿回来。”
只有腿断了,那混账东西才能彻底地安分。
韩夫人后悔了,当初她就该阉了那混账东西,送去宫里当太监,断也不会让他在十几年后,忘恩负义地来欺负了她女儿。
韩夫人怒气冲冲地出去,一脸杀气腾腾,半路上便被林常青拦了下来,“何必呢,打残了,她又得自责心疼了,如此良机,咱们就该趁火打劫,趁那丫头反悔之前,先把她的路给堵死了,及时地扭转她的眼光”
韩夫人听得一愣愣的。
林常青当日就让自己十一年前收来的弟子余景萧,送了一摞画像过去给林冬,“让她自个儿挑,满意了,咱就趁着她生辰将婚事定下来。”
余景萧只比林冬小月份,自从入了师门后,只要林冬一回来,总是喜欢跟在她身后,一声一声地唤着,“师姐。”
今儿奉命过来送画像,余景萧才知道林冬回来了,一时拿着那画像,迫不及待地走到了林冬门口,正准备叫门时,突地又止住了脚步。
急急忙忙地回了一趟自己的屋里,再过来,脸上便带着一抹红晕,一路脚步如风,恨不得飞起来。
林冬赶了一日的路,身上黏糊得很,韩夫人走后,林冬便栓了房门,进屋泡了个澡,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后歪在了榻上,正是昏昏欲睡。
余景萧来了两回,林冬都听到了动静。
第二回余景萧的脚步刚停在门口,还未开始叫门,便听见了一道清冷的声音,“滚进来。”
余景萧推开门,嘴角裂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雀跃地唤了一声,“师姐。”后才抬头,目光期盼地投了过去,在碰到林冬眸子的那一瞬,脸色不由又红了几分。
林冬困得紧,声音有些不耐烦,“何事。”
余景萧也并非头一回替林常青干这等差事,极为敷衍地将手里的画册递到了林冬手上,却没有一句解释,反而又从袖筒里拿出了几个罐子,递给了林冬,“知道师姐快回来了,我今儿特意去上头摘回来的新鲜果子”
余景萧说着也没等林冬出声,埋着头,从那袖筒里一个一个地掏出了,足足有四五个罐子。
“这罐子里的微微偏酸,师姐要是胃口不好,就先吃这个”
“这一罐的果子偏甜,师姐牙不痛的时候,再吃”
“还有这个,师姐最喜欢的,带点酸偏甜,正新鲜,师姐先尝尝”
余景萧说完便打开了那罐子,凑到了林冬跟前,林冬确实喜欢这些,拿了一颗白色的果子放进了嘴里,意外地看着他,“你哪来的闲工夫,父亲还没榨干你?”
余景萧一头薄汗,憨憨地笑了笑,“每回师父使的差事,腿脚跑快些,也能省下时辰。”
林冬点头夸了一句“机灵。”这才抬头看向他,见他脸上的红光,迟迟不散,不解地问道,“你脸红什么?”
十一年了,整个就一跟屁虫,也没见他害过臊。
“没,没啊,就,可能走的有些快”余景萧还在饶头极力地解释,林冬已经拿起了桌上他送过来的一叠画像看了起来。
待余景萧脸上的羞涩过了,才察觉画册已经被林冬翻了好几张了,面上的诧异还未来得及浮上来,又听林冬道,“都挺好看的”
余景萧哪里见过这样的林冬,以往的画像送过来,林冬瞥都不会瞥一眼,原封不动地让他给师父送了回去。
余景萧惊愕地唤了一声,“师姐”
“好看没用,得先让人家同意,你拿回去给父亲,让他先问问人家的意见。”否则真等她看上眼了,对方一个不同意,她可没有那么多的十一年可追。
林冬说完,半天不见余景萧回应。
目光疑惑地扫过去,便见其脸色已经红成了猪肝,正好奇他今儿是不是吃了什么辛辣的东西,上了火,便见余景萧突地抬起头来,似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看到林冬,结结巴巴地道,“师,师姐,我,我同意。”
林冬紧紧地盯着他,一张脸突地凑近,余景萧忙往后退。
林冬看着他羞得抬不起头的模样,没好气地道,“你同意什么?小崽子一个”
余景萧似乎被她这话刺激到了,倒是壮起了胆子,“师姐只比我大两个月零五天,换做旁人,这个年龄,早就是孩子的爹娘,就师姐和我还,还”
余景萧牙一咬,将自己藏在袖筒里的一副画像扯了出来,拿出了十成的魄力,“啪”地一声,给她放在了跟前,“姐姐考虑考虑吧,我只会跟在师姐身后追,不会跑,我也不会让师姐单恋,因为我喜欢师姐,师姐要是觉得我还行,喜欢一点点就好,要是不喜欢也没关系,总之,师姐要是愿意嫁给我,这辈子我绝对不会让师姐伤心。”
余景萧说完,便在林冬惊愕的神色中,故作镇定地退了出去。
到了门口,脚步不慎那门槛一绊,及时地稳住了身子,又从容地回过头,认真地看着还是没回过神的林冬,“只要师姐点个头,我立马就去向师父提亲。”
余景萧从林冬屋里出来之后,就似是被打开了阀门,将自己存封在心底的爱慕,彻底地释放了出来。
短短两日,庄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余景萧要挖了自己的大师兄,沈颂的墙角。
韩夫人在自己弟子上吃的亏,这辈子都消化不了,原本打算先废一个是一个,先将那早有预谋的余景萧给除了,却见林冬拿着林常青当初给她的那一摞画册,找上了门。
余景萧的画像也在其中。
“要不,先让我处处?”
韩夫人这两日一直都在观察着林冬,生怕她想不开。
两日了,没见她去找沈颂,也没见她哭鼻子,反倒是越来越放松,此时再看着她脸上的那抹淡然,没有半丝情伤的痕迹,心头疑云重重,不确定地问她,“你,当真就这么算了?”
林冬将画册给她搁在跟前,摸了一下鼻尖,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韩夫人,“母亲总得给女儿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一看就像她爹。
‘丢’了十一年的女儿,韩夫人终于又从她身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之后,韩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神色难掩激动地去了祠堂,“我去给列祖列宗烧个香。”
然韩夫人还来没走到祠堂,山下就传来了消息,报信的弟子禀报道,“师父,大师兄回来了。”
“他还敢来?”
报信的弟子,埋下头磕磕碰碰地道,“大师兄说,他,他来提亲。”
韩夫人手里的剑险些被自己捏断,一个冷笑,看着那弟子吩咐道,“传令下去,谁有本事将他活埋了,我便收他为关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