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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被疾驰的马蹄声搅乱,灌进了两人的衣袍,吹得“呼呼”作响。
蒙蒙细雨密密麻麻地扑面而来,被身后人俯下的胸膛挡了大半,姜姝埋在范伸的怀里,歪着头盯着衣袖上不断晕染出来的暗流,甚至感觉到了血液已浸进了她的皮肤。
湿湿润润。
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温热,还是冰凉。
身后有了马蹄声。
姜姝一声都不敢吭,马啼践踏着泥水,漆黑的夜色放佛只剩下了疾驰如飞的马蹄声,和那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
姜姝才听到了范伸低沉的声音,“抱紧。”
姜姝想也没想,回头便抱住了他的腰,两人瞬间从那马背上跃了起来,进了身后的一处丛林。
马匹继续往前。
范伸背靠着树干,身上的黑色大氅,紧紧地将姜姝裹在了怀里,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儿霎时变得浓烈,姜姝终于瞧清楚了,伤的是胳膊。
伤势似乎还不轻。
姜姝轻轻地抬起了头。
丛林下的夜色,光线微薄,偶尔几道火光闪过,映在跟前那张被雨水洗涤过的苍白的脸上,下颚处悬挂的几滴水珠,将那原本就冷清的轮廓,刻得愈发凛然。
冷冽的双瞳如墨,如同吞进了整个夜色,欲要掀起狂风骇浪,神色之间却又格外的沉着冷静。
俨然如一头甜睡的猛兽,靠在他身边,虽觉得危险,内心却同时有了一股安稳。
姜姝想这大抵就是差距。
姜文召身上虽从未有过这种霸道而具有攻击性的压迫感,却也从未有过这份临危不乱的镇定和从容。
是以,他的官途只能到此。
但姜姝有些疑惑。
跟前这人,生来便是一身荣华富贵,原本可以衣食无忧,同长安城其他的高门公子哥一样,过着惬意的日子,鲜衣怒马,打马看尽天下风光。
为何也要同姜文召一样,去争那份仕途,即便明知会危及到性命,也在所不辞吗……
姜姝想不明白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人没了,不也什么都没有了吗。
就像她的母亲,为了给自己的夫君仕途上,省几个钱,舍不得找一个好点的稳婆,最后死于难产,而曾经那位爱她如命的夫君不也转身娶了别人。
如今甚至连她的孩子,都不记得她的模样。
她图什么呢。
短暂的宁静之后,雨夜再次传来了一阵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两人屏住呼吸,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待那动静声彻底消失了,范伸才起身去牵她的手腕。
却捞了个空。
姜姝弯下腰,利落地扯下了自己的一块裙摆,从他黑色的大氅内钻进来,紧紧地捆在了他已被血水浸透的胳膊上,再抬起头来,便果断地道,“我的脚伤已经好了,大人告诉我怎么逃便是。”
不用再顾及她。
范伸看着大氅内那张巴掌小脸,身子因紧张带着微微的颤栗,不觉轻声一笑,伸手刮蹭了一下她的脸颊,“出息了。”
两人从密林里出来,再次借用了沈颂的身份,进了一家商户,待姜姝换好了衣裳出来,便见范伸已经褪了衣裳,熟练地处理起了伤口。
受伤的地方一片血肉模糊。
姜姝走上前,一时不敢看。
范伸的脸色却极为平静,似乎那胳膊不是长在他身上一般,先用湿布清理完了伤口上的血污,再洒了一层药粉,等到包扎时,才抬起头来看向姜姝,“该你报恩了。”
姜姝这几日脚踝上的纱布,都是范伸在替她包扎,如今换了个位,轮到了姜姝。
姜姝的手有些抖。
范伸看着她不断闪动的羽睫,突地低声道,“不必害怕,我有分寸,没伤到筋骨。”今夜他若不受这一刀,回到长安,陛下恐怕就该忌惮他了……
姜姝一愣,感情这受伤,还能自个儿控制了。
范伸见她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半天没有动静,手上不得力,只得仰起头直接用自个儿的下颚,顶在了她的额头上,将她的头给转了过头,“赶紧的,包扎好了带你回长安,好好做你的世子夫人。”
两人只在那户商家呆了半个时辰,之后又扮成了一对商人,跟着贩盐的车队,一路绕回了江南接上了春杏,再从江南码头上的船只。
严二从庄子里出来后,照着范伸的吩咐,则先带着那位薛员外,从宣城走了水路,赶回了长安。
两日后,几人在江南水域上汇合。
前后算起来,范伸也不过只晚了文王三四日,在到达长安之前,当也赶得上。
***
几人还在半路上,皇上便收到了范伸传回来的消息。
朱侯爷为了个丫鬟,竟然不惜炸了整个知州府,还去惠安寺,扰了常青法师炼丹。
要不是有常青法师在,范伸多半就折在那知州府了。
皇上只听了这么一句,就已经气得抡起了桌上的茶盏砸了下去,“朱成誉,他莫非是想反了……”
朱贵妃赶紧扶着他坐下,“陛下息怒,若侯爷当真有罪,等他回来,咱再问他的罪也不迟,陛下可千万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皇上被朱贵妃一下又一下地抚着脊背,慢慢地才压住了心头的那股火气。
之后便是宣城之事。
薛夫人死了,只剩下了一个薛员外。
且还下落不明。
王公公话音一落,皇上便回过头看着朱贵妃那张呆愣的脸说道,“这回你总瞧清了吧,他朱成誉是个狼心狗肺之人?朕早就同你说过,这等人就是喂不饱的狼,这些年就为了你这个朱家嫡女的身份,朕拿了多少东西去填他的无底洞,如今竟敢拿那两人来做威胁了……”
皇上的话还没说完,朱贵妃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皇上见她脸色苍白,知道她心头难受,赶紧扶起了她,语气比适才缓和了许多,“这也怨不得朕,朕早就料到他会打如此主意,先一步派了人手去宣城保护,谁知还是不如他朱侯爷快……”
朱贵妃望着扶住她胳膊的那只手,神色一个恍惚,眼里的泪水瞬间决堤,起身艰难地靠在皇上的怀里抽泣道,“臣妾哪里能怪陛下,臣妾能有今日皆是因陛下疼惜……”
皇上好一阵安慰,“人死不能复生,娇娇先回去好好歇息……”
等朱贵妃离开后,皇上才招来了王公公,问道,“当真跑了一个?”
王公公点头,“范大人来信,朱侯爷企图再转移两人的落脚点,范大人当场击毙了薛夫人,却因受了伤,被薛员外趁乱逃走,如今下落不明……”
皇上的眸子一缩,眉头紧皱。
范伸走之前,他确实给了范伸一道密旨。
但不是去救人,而是杀人。
这一切皆因他那苦命的娇娇身份低微,只是侯府的一个马奴和贱婢所生之女。
当年若不是顾及娇娇的身份被人瞧不起,他也不会将其安在朱老夫人的名下,用朱侯府嫡女的身份进宫为妃。
自从同朱侯府闹掰之后,他便料到了朱侯府迟早会有一日,会拿那两人来威胁他和娇娇,因此才下了杀心。
竟还跑了一个。
皇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将身子靠在了软榻上。
二十几年了。
他人都老了,他的娇娇却还未坐上皇后之位。
在他有生之年,他只想要他的娇娇能和他平起平坐,两人的名字能在将来的史册上紧挨,他们的孩子能够接手他的江山。
而不是落于韩家人的手里。
凡是敢阻挡他的人,都得死。
他知她心底善良,舍不得自个儿的父母,那便经由他手,横竖这辈子丧尽天良的事儿他干多了,也不缺这一桩,“让人继续找,找到了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