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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阵沉默。
姜姝眼珠子往他那手背上一瞟,起初心头还是有几分心虚,之后脚踝再一疼,便彻底地将那心虚给疼没了。
她就不该存了那念头。
他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从一开始,他贪念的就只有她这张脸和这幅身子。
亏她还笑话过韩凌,自己不就是那傻子,一股酸楚缓缓地冲上鼻尖,心口突地犯了堵,姜姝屏住一口气转了个身。
眼眶里的水珠子,毫无预兆“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疼了?”
范伸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姜姝心头憋着的委屈再也收不住,一瞬泛滥,手里的伞也不要了,一并给仍在了地上,愣是撑着一口硬气,吊起了那只骨折的脚,往前跳了一步。
范伸再次伸手去扶。
姜姝的胳膊却是麻利地一抬,避开了他。
那胳膊弯往后划了好大个弧度。
范伸身子被逼得往后一仰,活了二十一年了,这也算是头一回被人甩了脸子。
许是没有过经验,反应也迟钝了些,一只手僵在了那,半晌才收回去,按了按自己的眉骨。
饶是他阅人无数,从没有人的心思能躲过他的那双眼睛,此时瞧完了她的一番操作,却没能猜出来,她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直到他又去扶她。
她又甩开他。
那紧绷的一张脸上,挂着两道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愣是咬着唇一言不发。
范伸终于明白了,她是在同自己较劲。
他怎么着了?
是昨晚自己太过了……可昨晚也没见她如此反应,是早上起来,没叫醒她?
范伸想不出来,也懒得去想了。
这回不待姜姝的胳膊甩过来,范伸上前一步直接擒住了她的胳膊,一把将其抱了起来,在她还未出声之前,先一声压制住了她,“别动。”
一路回去,姜姝那脖子都快扭到了后脑勺。
范伸将她抱在了外屋的蒲团上,才去撩开了她的裙摆,正要伸手去褪她鞋袜时,又被她转了个方向,“我自己来,不必劳烦世子爷。”
范伸双手捞了个空,脊梁一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倒是想瞧瞧她自己怎么来。
姜姝也不是没受过伤。
那些年她跟着表哥习武,耍的都是真刀实枪,泥巴堆里摔过,地上滚过,十几年来,不可能毫发无伤。
小时候,受了伤多数都是表哥替他上药。
嘘寒问暖,再加上一包糖塞在她手里,每回表哥都如同哄小孩一般,极为温柔地问她,“疼不疼。”
长大了懂事之后,怕表哥再担心,受了伤,便也开始学会儿瞒着他。
一点皮外伤,她完全可以自己处理。
也没怕过疼。
就算是那回,她一个跟头没翻好不慎跌了下来,腿上卡进去了一截树丫,一片血肉模糊,她也能不眨眼的将那枝丫拔出来,一包草药敷上去,自己给自己包扎好了,回到姜家,还因她惹哭了姜滢,被姜文召罚站了半个时辰。
后来虽被表哥拎去了陈大夫的铺子,再处理了一回。
但她的包扎手法,陈大夫还是认可的,“‘久病成医’,你这些年拿了我那么多药,也不是毫无用处……”
可唯一一点,她不会接骨。
姜姝摸着自己明显已经开始红肿的脚踝,就跟吞了一口沙子进去了一般,眼皮子几跳,脸上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
下不了台了。
她……怎么办。
这大抵就是祖母所说的死要面子活受罪,没那个本事偏生长了那个脾气,姿态摆出来了,路也堵死了。
回头,还得求到别人手上。
道理她明白。
但姜姝此时就是梗着脖子,做不到。
大不了等春杏回来,再带她去常青法师那……
她再忍会儿。
两人坐在那屋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姜姝想好了后路,心头的那股子倔强便也得到了延续,甚至比适才更甚,平静地抬起头来,盯着屋外那毛毛细雨,不屑得看他一眼。
不喜欢就不喜欢。
她也不稀罕,至今往后,她也不会再喜欢他。
没什么了不起的,这辈子大不了就相敬如宾,她还是过她最初设想的那种日子。
大路朝西,各奔东西。
范伸一直盯着她在看,看着她褪了自己的鞋袜,看着她盯着自己的脚踝僵了神色,本以为她也该知道来求自个儿了,谁知那双如羽扇的眼睫上下一阵眨巴后,竟又摆出了这幅德行给他。
范伸从未见过有人在他跟前耍脾气,尤其还是这幅死不回头的模样。
范伸想了一下。
姜家沈氏走的早,姜家断没人能将她宠出这脾气。
只有沈家二公子,沈颂。
范伸心头突地生出了几丝烦躁,没再由着她,弯下腰一把攥住了她的腰肢,整个给提到了木几上坐着,姜姝刚要动,范伸便是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臀部,“你再动下试试。”
姜姝生生地挨了这巴掌,虽不疼,但极为羞耻。
脸上一烧,红晕蔓延到了耳根子。
一汪水雾含在眼眶内,正是要冒不冒之时,脚踝突地便被一只手掌捏住,又是一道“咔擦”的骨头声响,姜姝眼里的泪花儿再也没有憋住。
一瞬破出了眼眶。
正好滴在了范伸的手背上,还带着温热。
范伸神色一顿,颇有几分认命。
缓缓地偏下头去,盯着她殷红的眼眶看了一阵后,便伸出了指腹朝着那两道泪痕抹了上去,语气恐怕也是生平以来,最为柔和的一回,“乖乖坐着,别动,我去拿些草药。”
姜姝这回终于听了话。
虽依旧没吭声,但那脖子至少没再往一旁扭了。
等到范伸回来,除了草药外,还端了一盘花生。
草药是林常青亲自配好的给的,敷在脚踝上,凉意瞬间压制了那股子灼烧,范伸给她裹好了纱布,才将其移到了身后的蒲团上坐着。
落雨天,没地儿可去。
两人就坐在那,烤着火,看了一阵细雨,姜姝见范伸一句不吭,又翻出了昨夜的那本医书,不知为何,心头那气儿又开始慢慢地窜了出来。
待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姜姝赶紧调解了一下情绪。
转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后,便随手抓了几颗机上的花儿,剥了起来。
她气什么呢。
人家压根儿就没在意。
那张脸上,可曾出现过半分心疼……
然,还是没忍住,用眼角去瞟了他一眼,手里的一粒花儿一个不留神,“嘭”地一下落在了几上,轻轻地打着滚儿,眼见又要滚到地上,范伸那只垂在膝盖上的手,往前一伸,及时地接在了掌心。
姜姝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依旧盯着书页。
姜姝转回头。
片刻后,眼珠子几转,捏着花生的那只手往前移了移,眼睛一闭,松开了小指,准确无误地又漏下去了一颗花生。
同样是几个打滚,到了木几边缘。
又被范伸接住了。
姜姝心头一跳,随性当着他的面,又扔了一颗下去。
范伸这回一把接住后,终于转过了头,将掌心里的三颗花心,给她搁回了盘子内,这才直勾勾地看着她,挑声问道,“消气了?”
姜姝头一偏,“我,我没生气……”
范伸直接掐着她的后脖子,将那扭过去的头给转了回来,连一句是吗都懒得问她了了,一双黑眸只瞧着她,等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就算有可能是他得罪了她。
他也总得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儿得罪了她。
姜姝被他捏着后脖子,动不了,唇角抿了几回,终于没有忍住,直视着范伸道,“我真没有生气,我生什么气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是颗朱砂痣,落在那不喜欢的人眼里,也能成为一滴蚊子血……”
范伸从小就被养在贵族世家,后来又成了大理寺卿,满腹经书,博古通今,此时也免不得爆出了一句粗俗之语,“什么鬼玩意儿?”
姜姝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表哥说过,遇上不喜欢的人,你就是在他面前跌成了重伤,他也不会眨巴一下眼睛,若是真心喜欢你,别说是受伤,就算皱一下眉头,对方也会紧张,对你上心……”
姜姝开口说的时候,分明挺平静,说到后面眼睛便不受控制地变成了殷红,声音也在打颤。
说完又生怕范伸多想似的,解释道,“世子爷放心,我心胸一向很宽,也不是那等矫情之人,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我懂……”
“你等会儿。”范伸要是再听她绕下去,脑子指不定也得被她绕乱。
“沈颂就是这么告诉你的?”范伸盯着她又要冒出来的泪珠子,在脑子还未被她搅糊涂之前,抓到了关键,未等她回答,又问,“何时同你说的?”
巫山那土匪窝,他迟早得端了。
何时?
从小表哥就是这么对她说的。
告诉她,喜不喜欢一个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就算一时看不出来,日常的一些行为也能暴露出来。
若非表哥告诉了她这些道理,她哪里有后来的那份城府和看人的眼光。
范伸看着她分了神的眼睛,也知道她在想谁,手上一个摇晃,又将她的神智及时拉了回来,仔细的回忆了一番今儿她是如何崴的脚,终于理出了一点眉目。
一时如同看傻子一般地盯着她,问道,“是以,你今儿故意跑到我面前,崴伤了自己的脚,用了一招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试探我,喜不喜欢你?”
姜姝脸色一红,受不了这冤枉,极力辩解,“我不是故意崴的,力度没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