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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南禾醒了。
南烟透过门上玻璃注意到了。她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禁止吸烟”的标志,没推门进去,走开了。
两天前下了飞机徐宙也就载她赶来医院。
郑南禾伤得脸鼻青肿,脑袋缠着圈厚纱布——宋明川就喜欢专挑她最宝贝的那张脸下手——她醒来吃了点东西又昏睡过去了,南烟还没来得及同她说上话,也回去休息了。
徐宙也今天去了趟冷泠那里。
冷泠的美术馆准备拉他入伙,他们最近在商议此事。外公的画卖了50万,不多不少,好似是老天戏弄了这么个数字,要她这一回必须接下她的好。
画卖了冷泠肯定是第一等功劳,他们这段时间来往十分密切,南烟原本想再找个地方住的。
可仔细想想,她终究是没有地方可以去的。
陈冰联系了房东,已经把二环的公寓退掉了。还有半月才到期,剩余的钱一分不退。
亏了不少。
南烟翘着腿坐在吸烟区的椅子。皮质座椅几处烫焦黑的烟疤,她脚上那双黑色短靴也旧了。鞋尖儿落了灰。
抽着烟,拿出新办的电话卡利落地塞到手机里。烟气熏的眼睛疼。
旧的折了,扔到一旁垃圾桶盖儿上的烟灰缸里。
烟灰掸上去。淹没掉。
北京还在下雪。
满世界如同被洗涤过一遭,连浑浊的烟气也被透着窗渗入的冷空气吹散。稀薄又清爽的味道。
不远雪松蔚然成林。
她好像也能闻到那树木或是松叶的味道。
视线滞滞地望着外面,若有所思。手机很久才开机。
就什么也没了。
插着兜回去,郑南禾醒许久了,坐在床上捧着手机一遍遍地拨号。
好像在打给谁。
南烟冷淡地瞥了眼,推门进来,在床边坐下。
郑南禾抬起脸来——多亏了医美,青紫未消,这张与她三分相似的脸也能看出的确维持得很好,完全想不到是45岁的年纪。
郑南禾先前还美滋滋地夸赞自己,和男人说她不到三十也是有人信的。
“好点了吗,”南烟顺手倒了杯水递过去,淡声问,“给谁打呢。”
“怎么不接呢……”郑南禾注意力仍在手机屏幕,还在疯狂拨号,“前几天还能联系上的呀,怎么不接了呢。”
南烟大抵也猜到了是这回带她来北京的男人。
郑南禾一恋爱就容易上头,去年年末宋明川从戒毒所出来,北京可是她万万不敢触碰的禁区。
这回二话不说就跟人家来了。
她被宋明川这么个麻烦找上,那男人肯定第一个跑路。
南烟扫了眼她屏幕,刚想像以前一样开口说,人家就是跟你玩玩而已。
却说不出口了。
她和郑南禾可谁也别指摘谁。
都是靠男人生活。
郑南禾总被男人玩弄。
现在到头来,她也被男人给玩了。
郑南禾猜到南烟要说什么,手机扔一旁,疲倦地靠床头,有点烦躁地说:“给我把床升高点,脖子疼。”
南烟起身去找升床的按钮,“他打你脖子了?”
“……好像是,”郑南禾连连抚后颈,皱眉,“一巴掌过来,又拿凳子……”又头疼地叹气,再抬眼看南烟已是满目疲惫,“我就该听你的话不回北京的,你舅舅受了那么重伤,我想去看看他的,谁知道……”
正说着手机响了声。
郑南禾条件反射一般去看手机。又是一副失望的表情。
南烟坐回来,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上,抱起手臂。
“别做这个了吧。”
郑南禾抬头,诡异地看她。
南烟也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别做这个了,我们做点别的吧。我也不想留在北京了。”
“做别的?还不上钱,你还想让我挨几顿打?”郑南禾皱了眉,问她,“你呢,去俄罗斯之前在做什么?每次问你都支支吾吾的。”
南烟看了看自己指甲。
她平淡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就冰叔给我找的那份活,靠男人赚了点钱,也赔了不少进去。”
南烟又抬眸,看郑南禾。
“你是不是也找聂超他们借钱了。”
郑南禾一愣。
“说实话,如果你不是我妈我真不想管你,奶奶死了后就应该跟你断绝关系的,你现在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了。”
南烟冷冷地看着她,“五万而已,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你如果还做这个,以后为了你这张脸还会忍不住再去借钱,本来就已经还不上了,你跟我都去陪男人睡觉都还不上——每次光把对不起我挂在嘴上有什么用?”
南烟说着又深感可笑,轻呵了声,“现在去打针,以后就是整容,这东西会越来越上瘾的,你不是不知道。”
要不是陈冰昨天不想瞒了告诉了她。
她现在都不知道郑南禾背着她还有这一出。
还给了宋明川钱。
“烟烟,你听我说,那5万我已经……”郑南禾匆匆辩解,手机忽然又响了。
又扭头去看手机。
几乎兼顾不暇。
南烟深感疲倦,也不想多说了,起身,“你再睡会吧,我下午还有点事,出去一趟。”
“哎,哎,什么事?”郑南禾着急地叫她,似乎牵扯到了伤口,又频频地吸冷气,“你怎么去?小徐送你?”
“我自己走。”
“你早点回来,我一个人在医院……”
郑南禾目送她出去。
郑南禾还在等那个男人的电话。
南烟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在等谁的电话。
总之,这几天她的手机都非常安静。
好像就只是一场梦醒了。
经过了吸烟室,想回去找找那张扔在垃圾桶盖儿上的旧电话卡还在不在。也许他今天会打过来。
明天也不一定。
也许呢。
走到门边,清洁工已经收走了垃圾。
空空如也了。
她暗暗苦笑了下。
何必呢。
她和郑南禾,真是谁也别说谁.
冷泠有课来晚了,才停下了车,就见徐宙也匆匆向外走。她目光晃了一瞬,叫住他:“——徐宙也。”
徐宙也停下。
他逆着光,刘海又遮挡,没看清人是谁。
冷泠挎着包走过去,微笑道:“不等我了就准备走?”
徐宙也挠了下后脑勺,“我有点事,快到点了。”
冷泠拉了下他手臂,好似挽住了他,折身向里去:“是南烟的事吧?”
徐宙也没跟她进去,停下脚步,“你听说了?”
上次他就觉得他们认识。
“听说了,还想买她的画吧?这个圈子不大,大部分和我爸打过交道的我都认识,我知道他挺有钱的,和我爸一样搞收藏,”冷泠又笑,“你外公的画卖了50万,应该已经够了吧,南烟好像一直很缺钱。”
“还不够。”徐宙也嗫嚅着,不便说太多。
他想向冷泠打探一下那位美术编辑,怕对方像冷嘉绅上回遛他外公的画一样再遛一趟南烟。
这个圈子里,没名气就是最大的原罪。
“我先去了,有点来不及了。”
徐宙也看了眼表准备走。
南烟和那人约了下午三点,已经快到时间了。
“徐宙也。”冷泠又叫他。
他回头。
“我们还没聊我们今天的事情,你就要走吗?”冷泠依然维持着微笑,唇角轻扬着,“不能耽误一会儿?”
徐宙也看着她,顿了下,说:“不行,南烟在等我。”
“这个‘不行’的意思是,不跟我的美术馆合作,还是,只是今天耽误时间聊两句不行?”冷泠笑着问他。
“冷泠,合作这个事,我知道你其实是想帮我卖我自己的画,”徐宙也抿了下唇,“但是我现在在开酒吧,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作品了,我外公的画还没有……”
“我知道你很忙,你大部分的事,包括卖掉你外公的画,说到底也都是为了南烟,”冷泠走近一小步,抬头看着他,徐徐笑道,“是不是。”
走近了才发现。
他的确长得秀气,剑眉星目,高挺鼻梁,松散的长发掩不住精致五官,潇洒独行又慵懒潦倒。
是她循规蹈矩的人生中很少接触到的那种男人。
也难怪听说刚开业那会儿,常有附近学校的女大学生去他们Quiz找他画速写。
200一幅画。
这蝇头小利,也是为了南烟吧。
这年头好像很少见到这样死心眼儿的男人。甚至男人和女人们大多都是一个玩腻了就换另一个。
南烟去俄罗斯的那几天,他和她在美术馆忙她的个人展,他不去酒吧的时候,他们大多时间都在一起。
恍惚间,好像他一直执念的人是她。
冷泠谈过的恋爱中,很少遇到这样的男人。
我们时常会对自己甚少遇到的那种人有所觊觎,正因为知道难遇到,所以才莫名的在意和倾心。
冷泠又低头,笑了笑,“如果你跟我合伙,不用依靠我爸爸或者林先生,我们自己肯定能渐渐把自己的画推出去。”
她说着,却又有点心虚。
这个美术馆里的大多数“镇馆之宝”都是靠冷嘉绅的名头拿下的。说是没靠父亲,但只要还在这个圈子,其实她时时刻刻都要靠父亲的名气。
她却害怕他看出这一点,遮掩了想法,又抬头看他,依然在笑,“考虑一下吗?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南烟卖掉的那副画是你们共同创作,你却执意不挂你的名字,这样并不好,徐宙也,你很有才华的。”
“那是你们的作品,你的才华也需要肯定的。”
“你总是方方面面为她着想,但是,在我看来她好像并不……”
“——我要走了。”徐宙也打断了她,不知是因为不想再听,还是过于坚定。
他抿了抿唇,看着她:“对不起,我真的来不及了,她还在等我。”
说完,他便好似心事难平地收回了目光。
转身朝马路对面的停车坪去了。
冷泠望着他背影。
几辆车在他和她之间呼啸而过,他离她好像又远了一些.
圣彼得堡国立医院的事还未结束,UNIHEART就派了另一人前来。
老晏的意思很明确了,让怀礼飞伦敦。
这事儿怀蓁也是不敢有意见的。怀蓁作为UNIHEART理事会目前最有话语权的人,其实背后还是受命于晏长安。
计划时间正好能赶上开庭,然而受寒流与冷空气影响,延误再延误,怀礼落地,已经在庭审中了。
他径直去了准备庆功的餐厅等结束。
此事重大,晏长安和怀蓁轮番发来消息询问他庭审情况,他却坐在餐厅楼下的咖啡厅,一边处理着手下的工作。
时不时望着窗外广场。
像是一场不合年岁的叛逆。
伦敦下过冻雨,地面潮滑,过路都要小心翼翼。
身形纤细的女画家坐在路边为来往的游人画肖像,一头棕红色的头发垂到腰际。
侧过的脸是一张十分陌生的异国面容。
漂亮是漂亮的。
怀礼视线停顿片刻。
又收回。
手下又敲了会儿字,回复一封邮件。
再抬头,鸽群飞掠,那女人就不在了。
他按了按太阳穴,手机响起。
“喂。”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晏语柔声色喜悦,显然结果不错。
怀礼望出窗,毫无情绪地轻笑一声。
点上烟。
嗓音十分倦淡,“你还知道什么了?”
“我还知道,你不会再联系她,”晏语柔说着,有点好笑,“你今天一直没到,我还以为你去找她了呢,毕竟去俄罗斯都能为了人家晚飞一天。”
怀礼徐徐吐烟气,“比起这个,我比较想看你败诉。”
“是吗,现在难道不是你输了吗。”
怀礼就只是淡淡地笑。
晏语柔心中有快意。
不论如何,或多或少,他也许被伤到了。
于是她又戏谑地说:“你知道她有多缺钱吗,我说60万,她就肯跟你上床了,我找我北京的朋友私下调查过她,她欠了一屁股的债,需要这笔钱还呢。”
怀礼冷笑,“你给她钱了?”
“为什么不给?”晏语柔好似有十万分的底气,“之前都说好了啊,睡你一个半月,给她解决她的大烦恼,她何乐不为?”
其实晏语柔至今都还未联系南烟。
光想起她隐瞒她和怀礼一早认识,她就恨的牙痒痒了。
难道她还要去问一句:
这60万你还要不要了吗?
“哦这样,”怀礼应了声。依然没什么情绪似的。
晏语柔听他这一如既往云淡风轻的口气,突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得意了。
他到底在意吗?
双方好似被沉默淹没。
他沉默着。
她也是。
又是漫长的拉锯。
晏语柔牵了牵唇,又讽笑着:“怀礼,你现在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吧?你们那么早认识了,你居然都不知道,那笔钱我……”
“——我自己会去问她,”怀礼淡声地打断她,“不用你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