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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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南禾醒了。

南烟透过门上玻璃注意到了。她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禁止吸烟”的标志,没推门进去,走开了。

两天前下了飞机徐宙也就载她赶来医院。

郑南禾伤得脸鼻青肿,脑袋缠着圈厚纱布——宋明川就喜欢专挑她最宝贝的那张脸下手——她醒来吃了点东西又昏睡过去了,南烟还没来得及同她说上话,也回去休息了。

徐宙也今天去了趟冷泠那里。

冷泠的美术馆准备拉他入伙,他们最近在商议此事。外公的画卖了50万,不多不少,好似是老天戏弄了这么个数字,要她这一回必须接下她的好。

画卖了冷泠肯定是第一等功劳,他们这段时间来往十分密切,南烟原本想再找个地方住的。

可仔细想想,她终究是没有地方可以去的。

陈冰联系了房东,已经把二环的公寓退掉了。还有半月才到期,剩余的钱一分不退。

亏了不少。

南烟翘着腿坐在吸烟区的椅子。皮质座椅几处烫焦黑的烟疤,她脚上那双黑色短靴也旧了。鞋尖儿落了灰。

抽着烟,拿出新办的电话卡利落地塞到手机里。烟气熏的眼睛疼。

旧的折了,扔到一旁垃圾桶盖儿上的烟灰缸里。

烟灰掸上去。淹没掉。

北京还在下雪。

满世界如同被洗涤过一遭,连浑浊的烟气也被透着窗渗入的冷空气吹散。稀薄又清爽的味道。

不远雪松蔚然成林。

她好像也能闻到那树木或是松叶的味道。

视线滞滞地望着外面,若有所思。手机很久才开机。

就什么也没了。

插着兜回去,郑南禾醒许久了,坐在床上捧着手机一遍遍地拨号。

好像在打给谁。

南烟冷淡地瞥了眼,推门进来,在床边坐下。

郑南禾抬起脸来——多亏了医美,青紫未消,这张与她三分相似的脸也能看出的确维持得很好,完全想不到是45岁的年纪。

郑南禾先前还美滋滋地夸赞自己,和男人说她不到三十也是有人信的。

“好点了吗,”南烟顺手倒了杯水递过去,淡声问,“给谁打呢。”

“怎么不接呢……”郑南禾注意力仍在手机屏幕,还在疯狂拨号,“前几天还能联系上的呀,怎么不接了呢。”

南烟大抵也猜到了是这回带她来北京的男人。

郑南禾一恋爱就容易上头,去年年末宋明川从戒毒所出来,北京可是她万万不敢触碰的禁区。

这回二话不说就跟人家来了。

她被宋明川这么个麻烦找上,那男人肯定第一个跑路。

南烟扫了眼她屏幕,刚想像以前一样开口说,人家就是跟你玩玩而已。

却说不出口了。

她和郑南禾可谁也别指摘谁。

都是靠男人生活。

郑南禾总被男人玩弄。

现在到头来,她也被男人给玩了。

郑南禾猜到南烟要说什么,手机扔一旁,疲倦地靠床头,有点烦躁地说:“给我把床升高点,脖子疼。”

南烟起身去找升床的按钮,“他打你脖子了?”

“……好像是,”郑南禾连连抚后颈,皱眉,“一巴掌过来,又拿凳子……”又头疼地叹气,再抬眼看南烟已是满目疲惫,“我就该听你的话不回北京的,你舅舅受了那么重伤,我想去看看他的,谁知道……”

正说着手机响了声。

郑南禾条件反射一般去看手机。又是一副失望的表情。

南烟坐回来,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上,抱起手臂。

“别做这个了吧。”

郑南禾抬头,诡异地看她。

南烟也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别做这个了,我们做点别的吧。我也不想留在北京了。”

“做别的?还不上钱,你还想让我挨几顿打?”郑南禾皱了眉,问她,“你呢,去俄罗斯之前在做什么?每次问你都支支吾吾的。”

南烟看了看自己指甲。

她平淡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就冰叔给我找的那份活,靠男人赚了点钱,也赔了不少进去。”

南烟又抬眸,看郑南禾。

“你是不是也找聂超他们借钱了。”

郑南禾一愣。

“说实话,如果你不是我妈我真不想管你,奶奶死了后就应该跟你断绝关系的,你现在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了。”

南烟冷冷地看着她,“五万而已,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你如果还做这个,以后为了你这张脸还会忍不住再去借钱,本来就已经还不上了,你跟我都去陪男人睡觉都还不上——每次光把对不起我挂在嘴上有什么用?”

南烟说着又深感可笑,轻呵了声,“现在去打针,以后就是整容,这东西会越来越上瘾的,你不是不知道。”

要不是陈冰昨天不想瞒了告诉了她。

她现在都不知道郑南禾背着她还有这一出。

还给了宋明川钱。

“烟烟,你听我说,那5万我已经……”郑南禾匆匆辩解,手机忽然又响了。

又扭头去看手机。

几乎兼顾不暇。

南烟深感疲倦,也不想多说了,起身,“你再睡会吧,我下午还有点事,出去一趟。”

“哎,哎,什么事?”郑南禾着急地叫她,似乎牵扯到了伤口,又频频地吸冷气,“你怎么去?小徐送你?”

“我自己走。”

“你早点回来,我一个人在医院……”

郑南禾目送她出去。

郑南禾还在等那个男人的电话。

南烟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在等谁的电话。

总之,这几天她的手机都非常安静。

好像就只是一场梦醒了。

经过了吸烟室,想回去找找那张扔在垃圾桶盖儿上的旧电话卡还在不在。也许他今天会打过来。

明天也不一定。

也许呢。

走到门边,清洁工已经收走了垃圾。

空空如也了。

她暗暗苦笑了下。

何必呢。

她和郑南禾,真是谁也别说谁.

冷泠有课来晚了,才停下了车,就见徐宙也匆匆向外走。她目光晃了一瞬,叫住他:“——徐宙也。”

徐宙也停下。

他逆着光,刘海又遮挡,没看清人是谁。

冷泠挎着包走过去,微笑道:“不等我了就准备走?”

徐宙也挠了下后脑勺,“我有点事,快到点了。”

冷泠拉了下他手臂,好似挽住了他,折身向里去:“是南烟的事吧?”

徐宙也没跟她进去,停下脚步,“你听说了?”

上次他就觉得他们认识。

“听说了,还想买她的画吧?这个圈子不大,大部分和我爸打过交道的我都认识,我知道他挺有钱的,和我爸一样搞收藏,”冷泠又笑,“你外公的画卖了50万,应该已经够了吧,南烟好像一直很缺钱。”

“还不够。”徐宙也嗫嚅着,不便说太多。

他想向冷泠打探一下那位美术编辑,怕对方像冷嘉绅上回遛他外公的画一样再遛一趟南烟。

这个圈子里,没名气就是最大的原罪。

“我先去了,有点来不及了。”

徐宙也看了眼表准备走。

南烟和那人约了下午三点,已经快到时间了。

“徐宙也。”冷泠又叫他。

他回头。

“我们还没聊我们今天的事情,你就要走吗?”冷泠依然维持着微笑,唇角轻扬着,“不能耽误一会儿?”

徐宙也看着她,顿了下,说:“不行,南烟在等我。”

“这个‘不行’的意思是,不跟我的美术馆合作,还是,只是今天耽误时间聊两句不行?”冷泠笑着问他。

“冷泠,合作这个事,我知道你其实是想帮我卖我自己的画,”徐宙也抿了下唇,“但是我现在在开酒吧,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作品了,我外公的画还没有……”

“我知道你很忙,你大部分的事,包括卖掉你外公的画,说到底也都是为了南烟,”冷泠走近一小步,抬头看着他,徐徐笑道,“是不是。”

走近了才发现。

他的确长得秀气,剑眉星目,高挺鼻梁,松散的长发掩不住精致五官,潇洒独行又慵懒潦倒。

是她循规蹈矩的人生中很少接触到的那种男人。

也难怪听说刚开业那会儿,常有附近学校的女大学生去他们Quiz找他画速写。

200一幅画。

这蝇头小利,也是为了南烟吧。

这年头好像很少见到这样死心眼儿的男人。甚至男人和女人们大多都是一个玩腻了就换另一个。

南烟去俄罗斯的那几天,他和她在美术馆忙她的个人展,他不去酒吧的时候,他们大多时间都在一起。

恍惚间,好像他一直执念的人是她。

冷泠谈过的恋爱中,很少遇到这样的男人。

我们时常会对自己甚少遇到的那种人有所觊觎,正因为知道难遇到,所以才莫名的在意和倾心。

冷泠又低头,笑了笑,“如果你跟我合伙,不用依靠我爸爸或者林先生,我们自己肯定能渐渐把自己的画推出去。”

她说着,却又有点心虚。

这个美术馆里的大多数“镇馆之宝”都是靠冷嘉绅的名头拿下的。说是没靠父亲,但只要还在这个圈子,其实她时时刻刻都要靠父亲的名气。

她却害怕他看出这一点,遮掩了想法,又抬头看他,依然在笑,“考虑一下吗?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南烟卖掉的那副画是你们共同创作,你却执意不挂你的名字,这样并不好,徐宙也,你很有才华的。”

“那是你们的作品,你的才华也需要肯定的。”

“你总是方方面面为她着想,但是,在我看来她好像并不……”

“——我要走了。”徐宙也打断了她,不知是因为不想再听,还是过于坚定。

他抿了抿唇,看着她:“对不起,我真的来不及了,她还在等我。”

说完,他便好似心事难平地收回了目光。

转身朝马路对面的停车坪去了。

冷泠望着他背影。

几辆车在他和她之间呼啸而过,他离她好像又远了一些.

圣彼得堡国立医院的事还未结束,UNIHEART就派了另一人前来。

老晏的意思很明确了,让怀礼飞伦敦。

这事儿怀蓁也是不敢有意见的。怀蓁作为UNIHEART理事会目前最有话语权的人,其实背后还是受命于晏长安。

计划时间正好能赶上开庭,然而受寒流与冷空气影响,延误再延误,怀礼落地,已经在庭审中了。

他径直去了准备庆功的餐厅等结束。

此事重大,晏长安和怀蓁轮番发来消息询问他庭审情况,他却坐在餐厅楼下的咖啡厅,一边处理着手下的工作。

时不时望着窗外广场。

像是一场不合年岁的叛逆。

伦敦下过冻雨,地面潮滑,过路都要小心翼翼。

身形纤细的女画家坐在路边为来往的游人画肖像,一头棕红色的头发垂到腰际。

侧过的脸是一张十分陌生的异国面容。

漂亮是漂亮的。

怀礼视线停顿片刻。

又收回。

手下又敲了会儿字,回复一封邮件。

再抬头,鸽群飞掠,那女人就不在了。

他按了按太阳穴,手机响起。

“喂。”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晏语柔声色喜悦,显然结果不错。

怀礼望出窗,毫无情绪地轻笑一声。

点上烟。

嗓音十分倦淡,“你还知道什么了?”

“我还知道,你不会再联系她,”晏语柔说着,有点好笑,“你今天一直没到,我还以为你去找她了呢,毕竟去俄罗斯都能为了人家晚飞一天。”

怀礼徐徐吐烟气,“比起这个,我比较想看你败诉。”

“是吗,现在难道不是你输了吗。”

怀礼就只是淡淡地笑。

晏语柔心中有快意。

不论如何,或多或少,他也许被伤到了。

于是她又戏谑地说:“你知道她有多缺钱吗,我说60万,她就肯跟你上床了,我找我北京的朋友私下调查过她,她欠了一屁股的债,需要这笔钱还呢。”

怀礼冷笑,“你给她钱了?”

“为什么不给?”晏语柔好似有十万分的底气,“之前都说好了啊,睡你一个半月,给她解决她的大烦恼,她何乐不为?”

其实晏语柔至今都还未联系南烟。

光想起她隐瞒她和怀礼一早认识,她就恨的牙痒痒了。

难道她还要去问一句:

这60万你还要不要了吗?

“哦这样,”怀礼应了声。依然没什么情绪似的。

晏语柔听他这一如既往云淡风轻的口气,突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得意了。

他到底在意吗?

双方好似被沉默淹没。

他沉默着。

她也是。

又是漫长的拉锯。

晏语柔牵了牵唇,又讽笑着:“怀礼,你现在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吧?你们那么早认识了,你居然都不知道,那笔钱我……”

“——我自己会去问她,”怀礼淡声地打断她,“不用你多说。”